夏季暴雨是轰轰烈烈又急促短暂的鸣奏曲，潮湿水汽爬上我的衣袖和裤沿。我和章玚并排挤在他的伞下，成为整场演奏中不和谐的音符。
可能是我的表情实在难看，眼睛也红肿，于是他向我重复之前被雷声覆盖住的话：“你没事吧？”我才发现原来这人说话的时候酒窝也会出现，只是很浅。我想说很不好，想说怎么老天爷总是偏心，有些人出生就是龟兔赛跑的那只乌龟，还没等到厚积薄发的时候，就脆弱如同蚂蚁，轻易就被人碾死。但我只是摇头，我们都有自己的壳，软弱且无力更改现实的时候可以躲在其中，我认为这种现象可以定义为自我疗愈的一种，即使是自欺欺人。
之后的一段路，我们都不再说话。
我和章玚很快走到校门口。分别时，他将伞递给我。好像和我共处让他很不舒服，他朝我解释，语速很快：“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很近。”接着便走进雨中，背脊依旧挺直，步伐迈得很大。但他没走几步又突然回头，一只手机械地朝我挥动，以此向我表达下学期再见。
暴雨很快就鸣金收兵，路灯点亮在地面。
我其实不太想回家，因为李鑫和万桂音一个月前就已经在问我分班的结果。我可以想象到结果被宣读时他们的表情——万桂音的眼圈会发红，李鑫生产出的二手烟会充斥我的整个肺部。
走近由一排废弃纸厂宿舍楼构建起的廉租房，手里收起的雨伞已经不再滴水。我抬头发现家里的灯并未亮起。
从铁门后摸到钥匙，我意识到万桂音还没有回家。三十分钟后我接到她的电话，叫牌的声音作为背景，我觉得我可以通感，听到电话对面浓浓呛鼻烟味钻进耳朵。
电话中万桂音的声音断断续续，麻将碰撞的声音倒是清脆又刺耳，她首先询问我分班结果如何，在得知消息后不出意外地拉长语调：“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结果已经出来了，没有什么办法，诶等下，八万，你爸妈没什么钱，也托不了关系，碰，你自己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
我没有回话。麻将轰隆隆被推倒的声音响起，她语调变高，告诉我自己出去吃饭，她今晚可能没时间回来，接着电话被挂断。
我走到阳台，看见一只蜗牛在水泥墙壁上缓慢爬行，差不多在它艰苦奋斗10cm的距离后，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手脚发凉，意识到我今天差点被人猥亵。
迟疑和愤怒，我被这两种情绪交替着缚住，找不到出口。我有些反胃，为自己，因为我没有勇气通过自己的记忆指认胡飞存在故意。于是迟疑将我完全裹住，破茧时说服自己并深信不疑——他只是友好而随意地搭手，落点存在偏差，后腰靠近臀部，手掌心热、潮，沾着粉笔灰，贴住我的夏季校服。
□□接收消息提示音响起，连着好几声。
两条来自我的同桌秦佳骞。我点进去，看见他安慰我的消息。秦佳骞和我在高一下成为同桌，他是个喜爱萝莉，脑子很聪明的二次元死宅。他在大脑不忙的时候会非常乐意解答我的问题，午休时常和章瑒讨论题目，有的时候窝在我旁边，有时候窝在后几排章瑒的座位。我回复他：没事，骞哥，暑假快乐啊。接着便退出聊天页面。
剩余几条并不是好友发来的消息——是章瑒。他的昵称简单明了，就是他的名字的缩写。点开聊天页面，可以看到左上角昵称下一排内容为「来自“高一一班”群」的小字。
zy：【图片】【图片】【图片】【图片】这是实验班新发的暑假提升资料，我想或许你用得到。
对面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我并没有点开他给我发的资料。实验班已经开始提前组织学习下学期的知识点，而我对新内容一窍不通。密密麻麻的字、符号和图形只在原地扭曲打转，我失去理解能力，因此我也不懂他给我发这些东西的意图。
很多年没有换过的门贴着瓷砖呲呲地响，接着嘭一声被砸进门框，李鑫回家了。
“你狗日的母鬼子娘呢，又打牌打得不落屋，你真的懒死，不晓得煮饭？”他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来到阳台，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打火机按下，火焰钻出，眼睛眯起来，猛吸一口：“要女儿有鬼用，什么活都干不了，一回来就知道玩手机”，他又停顿住，开口问我，“你今天是不是分班，有没有进实验班？”我突然觉得好笑，他们不愧是夫妻，嘴巴张开又闭合，做着具有各自特征的行为，关心的事情却是一模一样。我想告诉他很可惜我无法继续使他能够在熟人面前炫耀，但一张嘴就忍不住干呕。他瞪我一眼，转身朝外走，嘴里骂着“又装死买活，跟你娘一个德行。”
万桂音并没有能够打完那场牌，半个小时后她熄火了般被李鑫拽着胳膊回到家，一声不吭进厨房准备晚餐。李鑫一直跟在她后面，声音很大，朝她骂，真不是个东西，她一家人都不是东西，白捞他打工，又一毛不拔，败家娘们每天只晓得打牌，把他害成现在这样。
半夜的时候我被李鑫的吟唱声吵醒，我一度怀疑他是否有精神病史，因为他在心理压力大的时候会在梦里大叫主啊母啊接着哭起来。我爬起来，走出房间，看到万桂音跪在床边，头发散乱，用两只手捂住他的口鼻，试图用几秒钟的窒息叫醒梦魇的李鑫。我看到她的脖颈在夜色中弯曲。李鑫终于一抽转醒，推开万桂音的手，低声骂了一句，继续睡了。
她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声音很轻但平稳，眼神空洞又悲哀，只剩脸上水痕留证她曾有过一场无声的崩溃：“你舅舅不争气，把做生意的钱亏光了，你爸爸帮他做事，最后什么都没得到，你又没进实验班，他压力也很大。”她又将头转向我，抓着我的肩膀，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泪意：“你要出人头地，找一个值得的人，不要和我还有你爸爸一样这样过一辈子。”
她抓得很用力，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但又慢慢松开，语调平古无波：“反正我没什么盼头，什么时候都可以死，明天可以，现在也可以。”
我突然觉得她很陌生，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重新缩回自己的小床。岳城的夏夜原来可以又冷又燥，让人睡不安稳。于是物理学成为伪科学，固态的我融化成水，浸湿枕套和半边头发。
第二天早上八时我又收到来自章瑒的信息，是新的试卷内容，上面补上了他的黑色字迹和红色标注。我的头很涨很昏，什么都看不进去。家里很安静，李鑫应该已经出门，而万桂音还在睡觉。
我抽出单肩包，塞了几本书和作业，将门轻带上，想找地方自习。关上门之前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将那把他主占有的雨伞拿进手里。
洞庭北路在夏天的时候会成为这个城市的树林隧道，路两边的梧桐在头顶交叠起枝叶，树木后的红色墙体和黄色低瓦拦住洞庭湖的水面和历史建筑楼阁的第一层。阳光从树叶缝隙漏出来，一直到岳城一中的大门口得以直接大面积接触地面。
晴天让我暂时原谅一切。
暑假已经开始，学校里正常上学的学生只剩下高二升高三的一批人，以培优班的名义继续早八晚五。因此接近九点的时候校门口没有什么人。我走到理科一班的窗边，不出意外看见教室里一盏电扇悠悠旋转，得到前门，章瑒的脸露出来。
他在写题，坐得很端正，教室里没有其他人。
“你居然还在这里，我以为你会回家。”我明知故问，朝他的桌子走去。
“我早上六点多就来了，但是学校还没有开门，所以我翻墙进来了。”他微笑，破天荒向我说了很多字。
我把他的伞从包里拿出来，放到他的桌沿，朝他道谢：“谢谢…你昨天借我伞…还有资料…”
他张嘴，声带震动，但完整一个字的音并未从舌尖落下，教室门口出现几个人影，是我不认识的，真正属于实验班的学生。于是两个人都默契地闭嘴，只听到几个人的交谈声。
我小声朝他道别，指尖指指桌上的伞，拿起我的单肩包，从后门离开。
脚踏出后门，他们的声音落地：“瑒神，你也在啊，正好来看下这道题…”
二十分钟后，我还是重新出现在理科实验班教室门口。我想给他一瓶牛奶，以此体现我真的对他十分感激。玻璃瓶在夏天也热得出水，凉意被我的手心吸收。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并不需要我的提醒，径直朝我走来，停在距离我半米远的位置，轻声问我怎么了。
我突然变得扭捏，想起高一时期好几次被礼貌地拒绝，后知后觉感到尴尬，额头渗出汗珠，心跳也很快，看起来像是中暑，也或许是别的。
我试图显得开朗大方又镇静：“给你牛奶，就当我的谢礼和资料费。”他又垂直举起手掌，我知道，他又要拒绝了。牛奶瓶此刻突然变成一个危险的炸弹，捏在手里会自爆，递给他是危害公共安全。但我强人所难，选择危害公共安全。我把牛奶瓶递出去，捏住他举起的手腕，稳稳将炸弹放入他的掌心，风轻云淡：“大哥，一瓶牛奶而已。”又不是真的炸弹。转身离开背影看似潇洒，实则脸部红比夜宵香辣爆油虾。
或许是我的牛奶贿赂了章瑒，他非常称职，如同订阅了岳城每日新闻，每天我都可以收到这位昵称是章瑒的非好友的图片信息。
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做这些课余作业。岳城的夏天由阳光湖水和汽水组成，夏天不是读书天。我的实验班梦已经破碎，这些来自实验班的试卷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我仅有的耐心，只能留给暑假作业。因此对于章同学的善意，我最大的尊重是保存图片，使其进入图库落灰。
但我自私又贪婪，从来没有想过退订。我把这些信息看做一种信号，是章瑒的下课铃、上线提醒，是我晚间娱乐档的片头曲。
章瑒是一个有礼貌的人，这成为我利用他的方式。我在他上线期间发过去的信息，他都会很快进行回复。
可能是我的表情实在难看，眼睛也红肿，于是他向我重复之前被雷声覆盖住的话：“你没事吧？”我才发现原来这人说话的时候酒窝也会出现，只是很浅。我想说很不好，想说怎么老天爷总是偏心，有些人出生就是龟兔赛跑的那只乌龟，还没等到厚积薄发的时候，就脆弱如同蚂蚁，轻易就被人碾死。但我只是摇头，我们都有自己的壳，软弱且无力更改现实的时候可以躲在其中，我认为这种现象可以定义为自我疗愈的一种，即使是自欺欺人。
之后的一段路，我们都不再说话。
我和章玚很快走到校门口。分别时，他将伞递给我。好像和我共处让他很不舒服，他朝我解释，语速很快：“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很近。”接着便走进雨中，背脊依旧挺直，步伐迈得很大。但他没走几步又突然回头，一只手机械地朝我挥动，以此向我表达下学期再见。
暴雨很快就鸣金收兵，路灯点亮在地面。
我其实不太想回家，因为李鑫和万桂音一个月前就已经在问我分班的结果。我可以想象到结果被宣读时他们的表情——万桂音的眼圈会发红，李鑫生产出的二手烟会充斥我的整个肺部。
走近由一排废弃纸厂宿舍楼构建起的廉租房，手里收起的雨伞已经不再滴水。我抬头发现家里的灯并未亮起。
从铁门后摸到钥匙，我意识到万桂音还没有回家。三十分钟后我接到她的电话，叫牌的声音作为背景，我觉得我可以通感，听到电话对面浓浓呛鼻烟味钻进耳朵。
电话中万桂音的声音断断续续，麻将碰撞的声音倒是清脆又刺耳，她首先询问我分班结果如何，在得知消息后不出意外地拉长语调：“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结果已经出来了，没有什么办法，诶等下，八万，你爸妈没什么钱，也托不了关系，碰，你自己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
我没有回话。麻将轰隆隆被推倒的声音响起，她语调变高，告诉我自己出去吃饭，她今晚可能没时间回来，接着电话被挂断。
我走到阳台，看见一只蜗牛在水泥墙壁上缓慢爬行，差不多在它艰苦奋斗10cm的距离后，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手脚发凉，意识到我今天差点被人猥亵。
迟疑和愤怒，我被这两种情绪交替着缚住，找不到出口。我有些反胃，为自己，因为我没有勇气通过自己的记忆指认胡飞存在故意。于是迟疑将我完全裹住，破茧时说服自己并深信不疑——他只是友好而随意地搭手，落点存在偏差，后腰靠近臀部，手掌心热、潮，沾着粉笔灰，贴住我的夏季校服。
□□接收消息提示音响起，连着好几声。
两条来自我的同桌秦佳骞。我点进去，看见他安慰我的消息。秦佳骞和我在高一下成为同桌，他是个喜爱萝莉，脑子很聪明的二次元死宅。他在大脑不忙的时候会非常乐意解答我的问题，午休时常和章瑒讨论题目，有的时候窝在我旁边，有时候窝在后几排章瑒的座位。我回复他：没事，骞哥，暑假快乐啊。接着便退出聊天页面。
剩余几条并不是好友发来的消息——是章瑒。他的昵称简单明了，就是他的名字的缩写。点开聊天页面，可以看到左上角昵称下一排内容为「来自“高一一班”群」的小字。
zy：【图片】【图片】【图片】【图片】这是实验班新发的暑假提升资料，我想或许你用得到。
对面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我并没有点开他给我发的资料。实验班已经开始提前组织学习下学期的知识点，而我对新内容一窍不通。密密麻麻的字、符号和图形只在原地扭曲打转，我失去理解能力，因此我也不懂他给我发这些东西的意图。
很多年没有换过的门贴着瓷砖呲呲地响，接着嘭一声被砸进门框，李鑫回家了。
“你狗日的母鬼子娘呢，又打牌打得不落屋，你真的懒死，不晓得煮饭？”他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来到阳台，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打火机按下，火焰钻出，眼睛眯起来，猛吸一口：“要女儿有鬼用，什么活都干不了，一回来就知道玩手机”，他又停顿住，开口问我，“你今天是不是分班，有没有进实验班？”我突然觉得好笑，他们不愧是夫妻，嘴巴张开又闭合，做着具有各自特征的行为，关心的事情却是一模一样。我想告诉他很可惜我无法继续使他能够在熟人面前炫耀，但一张嘴就忍不住干呕。他瞪我一眼，转身朝外走，嘴里骂着“又装死买活，跟你娘一个德行。”
万桂音并没有能够打完那场牌，半个小时后她熄火了般被李鑫拽着胳膊回到家，一声不吭进厨房准备晚餐。李鑫一直跟在她后面，声音很大，朝她骂，真不是个东西，她一家人都不是东西，白捞他打工，又一毛不拔，败家娘们每天只晓得打牌，把他害成现在这样。
半夜的时候我被李鑫的吟唱声吵醒，我一度怀疑他是否有精神病史，因为他在心理压力大的时候会在梦里大叫主啊母啊接着哭起来。我爬起来，走出房间，看到万桂音跪在床边，头发散乱，用两只手捂住他的口鼻，试图用几秒钟的窒息叫醒梦魇的李鑫。我看到她的脖颈在夜色中弯曲。李鑫终于一抽转醒，推开万桂音的手，低声骂了一句，继续睡了。
她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声音很轻但平稳，眼神空洞又悲哀，只剩脸上水痕留证她曾有过一场无声的崩溃：“你舅舅不争气，把做生意的钱亏光了，你爸爸帮他做事，最后什么都没得到，你又没进实验班，他压力也很大。”她又将头转向我，抓着我的肩膀，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泪意：“你要出人头地，找一个值得的人，不要和我还有你爸爸一样这样过一辈子。”
她抓得很用力，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但又慢慢松开，语调平古无波：“反正我没什么盼头，什么时候都可以死，明天可以，现在也可以。”
我突然觉得她很陌生，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重新缩回自己的小床。岳城的夏夜原来可以又冷又燥，让人睡不安稳。于是物理学成为伪科学，固态的我融化成水，浸湿枕套和半边头发。
第二天早上八时我又收到来自章瑒的信息，是新的试卷内容，上面补上了他的黑色字迹和红色标注。我的头很涨很昏，什么都看不进去。家里很安静，李鑫应该已经出门，而万桂音还在睡觉。
我抽出单肩包，塞了几本书和作业，将门轻带上，想找地方自习。关上门之前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将那把他主占有的雨伞拿进手里。
洞庭北路在夏天的时候会成为这个城市的树林隧道，路两边的梧桐在头顶交叠起枝叶，树木后的红色墙体和黄色低瓦拦住洞庭湖的水面和历史建筑楼阁的第一层。阳光从树叶缝隙漏出来，一直到岳城一中的大门口得以直接大面积接触地面。
晴天让我暂时原谅一切。
暑假已经开始，学校里正常上学的学生只剩下高二升高三的一批人，以培优班的名义继续早八晚五。因此接近九点的时候校门口没有什么人。我走到理科一班的窗边，不出意外看见教室里一盏电扇悠悠旋转，得到前门，章瑒的脸露出来。
他在写题，坐得很端正，教室里没有其他人。
“你居然还在这里，我以为你会回家。”我明知故问，朝他的桌子走去。
“我早上六点多就来了，但是学校还没有开门，所以我翻墙进来了。”他微笑，破天荒向我说了很多字。
我把他的伞从包里拿出来，放到他的桌沿，朝他道谢：“谢谢…你昨天借我伞…还有资料…”
他张嘴，声带震动，但完整一个字的音并未从舌尖落下，教室门口出现几个人影，是我不认识的，真正属于实验班的学生。于是两个人都默契地闭嘴，只听到几个人的交谈声。
我小声朝他道别，指尖指指桌上的伞，拿起我的单肩包，从后门离开。
脚踏出后门，他们的声音落地：“瑒神，你也在啊，正好来看下这道题…”
二十分钟后，我还是重新出现在理科实验班教室门口。我想给他一瓶牛奶，以此体现我真的对他十分感激。玻璃瓶在夏天也热得出水，凉意被我的手心吸收。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并不需要我的提醒，径直朝我走来，停在距离我半米远的位置，轻声问我怎么了。
我突然变得扭捏，想起高一时期好几次被礼貌地拒绝，后知后觉感到尴尬，额头渗出汗珠，心跳也很快，看起来像是中暑，也或许是别的。
我试图显得开朗大方又镇静：“给你牛奶，就当我的谢礼和资料费。”他又垂直举起手掌，我知道，他又要拒绝了。牛奶瓶此刻突然变成一个危险的炸弹，捏在手里会自爆，递给他是危害公共安全。但我强人所难，选择危害公共安全。我把牛奶瓶递出去，捏住他举起的手腕，稳稳将炸弹放入他的掌心，风轻云淡：“大哥，一瓶牛奶而已。”又不是真的炸弹。转身离开背影看似潇洒，实则脸部红比夜宵香辣爆油虾。
或许是我的牛奶贿赂了章瑒，他非常称职，如同订阅了岳城每日新闻，每天我都可以收到这位昵称是章瑒的非好友的图片信息。
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做这些课余作业。岳城的夏天由阳光湖水和汽水组成，夏天不是读书天。我的实验班梦已经破碎，这些来自实验班的试卷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我仅有的耐心，只能留给暑假作业。因此对于章同学的善意，我最大的尊重是保存图片，使其进入图库落灰。
但我自私又贪婪，从来没有想过退订。我把这些信息看做一种信号，是章瑒的下课铃、上线提醒，是我晚间娱乐档的片头曲。
章瑒是一个有礼貌的人，这成为我利用他的方式。我在他上线期间发过去的信息，他都会很快进行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