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二十四年,汴京琼林苑。

    距离今科春闱放榜已过去半月有余,新出炉的新科进士遭城中大户榜下抓婿哄抢,连着几日闹出二女争一男的戏码在汴京上演。

    御史台一连参奏几天怒斥“伤风败俗”,宫中陛下听闻此事,语气玩笑道:“男婚女嫁,人之常情。”

    永昌伯夫人得皇后授意在琼林苑举行宴会,组织适龄的未婚男女相看,意图制止这场榜下捉婿的闹剧。

    琼林苑位于汴京南侧,正值春日里,园内奇花异木争相开放,亭台水榭露花倒影,正是赏景时节。

    今次不单单只举办了宴席,同时邀请了京中贵族子弟举行了一场马球赛。

    宴席主要的地点在设立在华觜殿,此处修筑高台,从上方俯瞰下去便能看到整个马场,背后临湖建有亭台阁楼假山池沼,景色雅致。

    令姝三日前才从城外赶回府中,此次宴会她本不想参加。她母亲令夫人谎称重病骗令姝回京,两人前不久才为着婚事争吵一场。

    令夫人一心想将令姝嫁给母家侄子,如今令夫人愿意松口不再逼迫,令姝为了宽慰她才答应前来赴宴。只是此行还带上了姑母叶夫人和表哥叶鸣胜。

    三人朝高处看座走去,一路上遇见不少熟悉的官宦夫人,双方互相见礼一路寒暄。令姝余光瞥见闺中好友姜沅的身影,打算过去和她碰面叙叙旧。

    正准备抬步离去却被母亲拦住:“姝儿,你去哪?”

    “阿娘,我看见沅姐姐了,我去同她说会话。”

    令夫人拉住令姝不自然的开口:“你舅母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你还是陪着好,万一待会我们找不到你怎么办?”

    令姝看着姜沅的方向迟疑片刻点头,随后带着母亲和舅母进入高台隔间依次落座,令姝落座后环顾四周不见表哥的身影,朝舅母询问表哥去了何处,今日来的达官贵人不少,她担心表哥冲撞了旁人。

    “姝儿,你就放心吧,你表哥在京城还是有些朋友的,不会有事的。”叶夫人拂了拂头上的发簪,朝令夫人使了个眼色。

    令夫人会意出面解围:“姝儿,今日听说邀请了不少的新科举子,待会你好好看看,有中意的就跟母亲说。”谈起婚事来令姝有些心绪不宁,方才她好像看见了程朝。

    今日是专为新科举子安排的相看,他身为状元郎自然是要来,只是不知他中意哪家姑娘。

    令姝眼神慢慢黯淡下去,刚准备回复母亲自己暂时不想嫁人的念头,便瞧见姑母肖夫人正朝她们走来,令姝笑意温软起身迎接:“姑母,您也来了,快坐。”

    座位上的令夫人和叶夫人交换眼神,随后热络的起身相迎,妯娌三人相互见礼后落座。

    令夫人素来都怕这个大姑姐,她以往待嫁时就是出了名的难缠,今日她做贼心虚,担心肖夫人坏了今日的谋划。

    令夫人略带讨好的开口说道:“芝慧婚期已定,姑姐今日怎么也来了?”

    肖芝慧是肖夫人的女儿,比令姝略大两岁,已经定了礼部侍郎刘家的三公子刘琦衡,两家门户相当,二人青梅竹马长大互有情谊,到了年岁后就替他们定下了,只待婚期便嫁过去。

    刘琦衡这人令姝见过几次,为人温和,说话轻声细语,一遇见心上人就面红耳赤说话结巴。

    肖芝慧待嫁不能出去闲逛,他怕心上人烦闷,天南地北的搜罗小玩意隔三岔五的逗她开心。

    肖夫人矜贵的开口:“今日来的人家都是为了儿女相看,姝儿父亲外派出京尚未回归,姝儿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姑母自然要来给她掌掌眼,免得叫那些纨绔不上进的浪荡子钻空子。”

    令姝的父亲令学章官至正三品御史中丞,圣宠眷隆,是当今陛下的亲信。一月前奉旨出京巡查地方政绩,约莫需要一年才能回京。

    令家只令姝一个女儿,令学章将来的一切身家都要留给令姝,是以京城不少官户人家都盯着令姝这个香饽饽。

    肖夫人继续发威:“叶夫人,你说是吧?”

    此话一出,周围安静如鸡,隐约能听见隔壁座位的交谈,叶夫人疑心这话在影射自家面带怒气的质问:“夫人这是何意?”

    肖夫人嘴角泛起冷笑,端起桌上的茶盏放在鼻尖轻嗅:“自姝儿父亲离京后,你带着你那儿子频繁登门令家,是打量着旁人都是傻子,不知道你们母子的心思?”

    倘若舅家表哥是个上进的,肖夫人也不会当众给她们没脸,可那叶鸣胜读书不成器,又是个不上进的,整日跟着母亲叶夫人四处结交权贵花天酒地,只想攀龙附凤一步登天。

    这些年来令夫人一个劲的贴补娘家,拖着令姝父亲给她不成器的弟弟谋了个县丞的位置,偏她弟弟也是个眼高手低的,自己没什么本事还嫌弃官小。

    如今倒好,胃口越发大了,还打起令姝的主意!

    叶夫人气急:“你……”不过三两句交锋叶夫人便败下阵来。

    令姝看着母亲不好的脸色连忙转移话题:“马球赛开始了,听说今日是瑞王世子和晋王世子带领的球队比赛,不知哪方能夺得魁首。”

    令姝朝姑母讨好的笑笑,侄女的面子肖夫人还是要给的。见三人都转移注意力津津有味的看着场上,令姝偷偷舒了一口气,还好是在外面,要是在家中,姑母一个就能撕了她母亲和舅母,姑母战斗力之强世所罕见。

    斜对面的隔间内坐着李阁老的家眷,正位上衣着富贵面色圆润的阁老夫人看着令家的方向问道:“那边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好像从未见过?”

    身前正在布置茶点的年轻姑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昌平坊令家的,令学章大人的独女。令大人早就发话要为独女择婿入赘,是以京中的相看的宴席都未邀请这位令姑娘。”

    阁老夫人点头叹道:“从前只是听闻这姑娘是家中独女,掌上明珠,却没料生的如此好颜色,可惜了。”

    李阁老与令学章是官场政敌,李家嫡孙李榕是今科榜眼,家中子女年岁相当,若两家交好倒是可以促成一门亲事。

    年轻姑娘继续接话:“令大人可是承明九年的探花郎,令夫人更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美人,他们的女儿自是不差的,我曾见过一回,肤如凝脂玉貌仙姿。”

    看台东侧的阁楼内,此处是专门招待新科的进士的地方,今日到场之人皆是未婚儿郎。此刻也是铆足了劲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各位夫人小姐面前,以求能够迎取高门贵女。

    朱廊画壁下一个男人隐在阴影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独身一人,脸朝着看台的方向看不清模样,看轮廓身姿挺拔气质清冷。

    程朝盯着高台上令姝的身影眼睛不眨的看着,那日酒楼决裂后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令姝了。

    自从科考前与李榕斗诗后赢后,他便缠上了程朝,但凡热闹的场合都要将程朝拖去。

    今晨李榕从程朝家中将他拉来,耐不住李榕软磨硬泡,程朝被他拖来。两人一进马场,因着状元和榜眼的名头不少人上前嘘寒问暖,打探是否婚配,还有甚者要拉着程朝与自家妹妹相看。

    程朝废了好大劲才脱身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待着,本想着过一会去寻李榕告辞离开,抬头便看见令姝走进看台。

    她瘦了些,腰身比往日还要纤细几分,行走间裙摆飞扬,发带随风飘扬。月白色的裙子非但不显寡淡,反而衬得她飘飘欲仙,如同坠入凡尘的仙子耀眼夺目。

    程朝思绪翻涌,身后一人挤上前抓主他的手臂。程朝抬头看去,如玉的脸庞暴露在阳光下,眉若剑锋目光清明,五官精致恰到好处,引得看台上一阵骚乱。

    李榕热情的朝他露出一脸笑容:“程兄,你怎么一个人躲在此处,我找你半天了,你可会骑马,下场马球赛你我一同上场可好?”

    马球赛看到一半,令夫人观察肖夫人认真看赛的神色,随后凑近令姝耳边细语:“姝儿,我有些头晕,你陪我出去走走吧,不要惊动你姑母她们。”

    令姝额首,带着母亲悄悄离开一路走到后湖,后湖处在看台的背面,此刻看台上的人群都在全神贯注看着马球赛。

    令夫人趁令姝不注意朝身后看去,看见草丛后出现熟悉的身形后放下心,朝令姝说道:“姝儿,我们去湖心的八角亭坐坐吧。”

    令姝不赞同的劝阻:“八角亭在湖心风大,如今虽是春日,倒春寒也挺冷的,我担心您的身体。”

    “我无事,就是胸口闷闷的,想去湖心吹会风,你陪母亲上去看看吧。”

    “好吧,那我们少待一会,等会姑母她们找不到我们该着急的。”令夫人有些反常,令姝以为她是真的不适,扶着她朝湖心八角亭走去。

    在令姝看不见的拐角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的坠在后面。

    靠近湖心风越发的大了,吹的衣裙鼓鼓作响,令夫人心生一计:“瞧你着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头发乱了都不知道,你转过去母亲帮你理理。”

    令姝乖乖的背过身去,感受母亲久违的温情,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身后骤然袭来一股重力将她推入湖中。

    身体无法控制的朝下坠去,平静的水面被令姝砸起一大阵水花,她双手双脚不住的在水中扑通,救命!她不会游泳!

    湖中的水四面八方的涌来,裹挟着她往下落,刺骨的寒水比不过令姝内心的冰凉,她清楚的知道是她亲生母亲将她推入湖中!

    看台上的叶夫人见这边事成,抑制不住脸上的欣喜大喊:“快看那边,有人落水了,快去救人!”

    沉浸在球赛中的人们纷纷向后望去,不少人朝后湖跑去准备救人,另一部分人立在看台看好戏。

    肖夫人看着身旁大叫的叶夫人一脸喜意,而令姝和令夫人不见踪影,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令姝挣扎间看见远处岸上表哥跳入水中,朝她的方向游来,惊觉发现今天这事从头到尾都是算计。

    是母亲和舅母为了逼她嫁给表哥,所有的温情都是假的,都是诱她跳入深渊的陷阱。

    便是死她也绝不会让她们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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