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府的中庭回廊蜿蜒,将东西厢房连为一体。

    朱漆廊柱间垂着湘妃竹帘,微风拂过,便发出细碎的声响。

    沿着后院的曲径穿过几个月牙拱门,便能看见一片桃林。桃林中掩映着一座精巧的暖阁,——这正是宁禾最钟爱的赏花之处。

    时值阳春三月,暖阁四周的桃花开得正盛。

    宁禾一袭藕荷色罗裙,正俯身在紫檀案几上研墨。案上铺着的宣纸上,一枝瓶中桃娇艳欲滴,淡粉的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墨色。她执笔的姿势极是娴雅,腕间一对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京城中小姐们多爱女红刺绣,唯独她对丹青情有独钟。

    暖阁内燃烧着淡淡的香,青烟袅袅,与窗外飘进的桃香交融在一起。

    宁老夫人坐在临窗的黄花梨木圈椅上,手中捧着一盏雨前龙井。身后站着跟随多年的芸娘,不时为老夫人添茶。

    阳光透过碧纱窗,在老夫人银白的发髻上洒下了细碎的光斑。

    宁老夫人看着宁禾的容颜,满心欢喜,扭头对芸娘说:“这禾丫头,生得水灵,一手丹青也是一绝。”

    芸娘是宁老夫人的随嫁丫鬟,也是有些年岁的人,也看着宁禾从小长大,自然也是满心欢喜,应和:“是呀。大小姐人长得好看,聪慧能干,以后呀,她夫家有福气了。”

    两主仆对话,宁禾自然听到耳里,她微微撒娇道:“祖母,您不要老想着禾儿嫁人。禾儿可是想一直陪着祖母的。”

    两祖孙正其乐融融,忽的小翠大汗淋漓跑了进来:“小姐,小姐,外面好生热闹。您不出去看看?”

    宁禾正在点粉桃,毫不在意道:“你这疯丫头,又出去看热闹了?让你买的香买了吗?”

    小翠从怀里拿出包装精致的小香盒,递了过去:“小姐吩咐的事,奴婢哪次没办好?”

    宁禾接过那支细长的檀香,指尖触及温润的木质纹理时,唇角不由牵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香柱笔直匀称,正是她素日最喜的沉水香,想来是小翠特意从老字号买来的上等货色。

    她垂眸轻嗅,幽远的香气钻入鼻尖,连带着胸口那股郁气也散了几分。

    小翠正垂手侍立在一旁,这丫头自八岁起就跟在她身边,如今今办事越发妥贴了。

    宁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慈祥的问道:“小翠?外面有何趣事?”

    小翠一听宁老夫人提起这事,来了精神,回复道:“回老太太。今日是放榜的日子,外边好多达官贵人在抢女婿呢。”

    宁老太太一听,也“呵呵”笑起来:“居然又到了放榜的日子,那定然是热闹的。”

    京中科举每四年一次,每到放榜之日。家中有待嫁女子的达官贵人们便带上家仆,守在榜前抢女婿,场面甚是热闹。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倒成了京城中一大趣事。

    宁禾听了也笑了,随口问道:“不知今年是谁成了京中小姐们的争抢对象?王公子,还是上官家世子?”

    小翠表情有点卖关子,语气夸张道:“小姐,外面都在议论,今年可是新鲜了!今年的状元郎,居然无人争抢!”

    宁禾也有点兴趣了:“为何?难道今年高中的状元郎是个样貌丑陋或者品行极差者不成?”

    小翠道:“那倒也不是,今年的榜首,是司徒家二公子。”

    宁禾放下了手中的笔,语气温和:“司徒家二公子?那倒真是一个冷门的人物。”又好奇的问道,“为何他没人争抢?”

    小翠道:“小姐,您平日里不爱出门,自然不知道,这司徒家二公子是庶出!”

    宁禾看了一眼小翠,眼神似乎亮了一下,话语中却没什么波动:“那就没什么稀罕了。京中大家族挑选夫婿最讲究门第和嫡长。庶出自然是入不得他们的眼。”

    小翠附和:“还是小姐看得准,所以这状元居然无人问津,个个都去抢那榜眼和探花去了。那场面别提多热闹。”宁禾不再说话,低头继续点粉桃花。

    宁老太太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宁禾,抬头对身边的芸娘道:“芸娘,我想吃点心,你带她们去厨房看看,今天刘妈做好了没。”

    芸娘会心的点头,带着小翠和其他下人下去了。

    亭子里只留下宁禾和宁老夫人。

    此刻已是初春,屋外的树叶冒着绿芽,桃花儿也悄悄上了花苞,有几朵已经早早的妖娆绽放。

    宁老夫人是懂自家孙女的,看她那沉思的神情,就知道她有了什么想法,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禾儿,你对这金榜状元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宁禾调皮的笑起来:“祖母,您又拿孙女开玩笑。”

    宁老夫人看着孙女,笑道:“我太了解你了,看你那鬼精灵的模样,定然是有了主意。”

    宁禾放下笔,站起来扑进了老夫人怀里,思考了一会才开口:“祖母,孙儿是想,祖父年事已高,是该解甲归田了。但圣上,却没有半分召回祖父回来的意思。我们宁家,虽世代掌管兵权,实则处境艰难。如今我已到了论嫁的年纪,若我的夫家参与当今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祖父的兵权必成圣上的大忌。所以,现在皇上对我们甚是忌惮。朝廷其他势力也对我们家虎视眈眈,在他们眼里我们宁家就像烫手的山芋,拉拢却觉得烫手,放手又害怕宁家成了对头的阵营。”

    宁老夫人听罢,暗暗叹了口气:“禾儿说得没错,你的婚事,确实是被许多双眼睛盯着。”

    宁禾拉起宁老夫人的手,轻声道:“祖母,但若我不澄清,皇上的猜忌便始终存在,祖父也难以回京。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嫁一个对当今局势毫无影响之人。”

    宁老夫人拍了拍宁禾的手,轻声问道:“你是说……今日刚刚中榜的司徒二公子?”

    宁禾轻轻点头:“那司徒萧,是司徒家的庶子。司徒府是侯爵,司徒老侯爷是当今太后的亲哥哥,却已经去世,太后也早已静养,不管这些俗事。如今在世的司徒侯也只是官从三品,家室不算在风口浪尖上。司徒家大公子司徒睿才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乃正室所出,自会继承爵位。我曾听说司徒家主母手段厉害,可见司徒萧在府中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也是得不到家族庇护的。”

    宁老夫人静静听着,微微颔首:“你继续说。”

    宁禾继续道:“司徒萧既中头榜,那就是要入朝为官的。可他作为司徒家的庶子,本就被主母和兄长忌惮,就等于无家族倚仗,那做官也只能做个普通的官员。那皇上对他自然便没了派系的戒心。而他在朝中毫无根基,自然无法参与朝堂争斗。这对我们家而言,正是好事——不涉夺嫡之争,方能自保。”

    宁老夫人点头:“你这话是有理的。”又面露心疼之色继续说道:“唉!禾儿,你性子喜静,平日里也很少出门,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我家禾儿有多好。只是,我家禾儿这般好,却要嫁与庶子为妻,我心中实在难安。我们宁家现在虽然处境艰难,但还不到要用你的姻缘去换取安宁的程度。”

    宁禾紧紧握住宁老夫人的手,认真道:“祖母,只要祖父能平安回京,与您团聚,孙女嫁谁都不重要。”

    宁老夫人抚摸宁禾的头发,眼神有着怜惜:“禾儿,你年幼丧母,父亲和哥哥又常年征战。留下我们祖孙两人禁锢在这京城,你本就比别人活得艰辛一些。我和你祖父,还是希望你寻得良人,过得幸福。”

    宁禾把脸贴在宁老夫人膝盖上,道:“祖母,那司徒二公子我曾远远的瞧见过,相貌清秀,心性嘛,看着也是良善的。婚后/我定当相夫教子,贤惠持家。自父兄战死沙场后,孙女早就不再贪图光耀门楣、荣华富贵,唯愿祖父和祖母平安康泰,安度晚年。还有哥哥的孩子健康平安长大。”

    宁老夫人叹了口气,孙女之愿何尝不是她之愿。

    不出半月,宁老夫人奉诏入宫赴宴,与修心养性的太皇太后“偶遇”于御花园。

    二人执手叙话,老夫人“不经意”提及:“家中孙女及笄已过二载,老身每每见她独坐绣阁,就担心她年岁到了,亲事还没着落。不过立马想起太皇太后您当年说过,'佳偶是天成',急不得。”

    说罢,又随口赞道:“前几日放榜,今科状元才华横溢,听闻殿试时连皇上都夸他呢。”

    而与此同时,八百里加急军报直入枢密院。宁老将军亲笔所书:“臣夜观天象,紫微垣旁将星晦暗。恳请陛下怜臣犬马齿衰,准臣带兵符回京,解甲......”

    三日后,天子同时降下两道明黄圣旨。

    其一曰:“宁氏有女,蕙质兰心;司徒状元,麟凤芝兰。着钦天监择吉日完婚。”

    其二则命北疆三军:“宁国公忠勤体国,特许解剑归京。边关诸务,由虎贲中郎将即刻接管。”传旨太监尖细的尾音里,檐角上的铜铃似乎撞碎了一庭春光。

    宁禾以为大事已定,祖父交接完手上的事情便能立马回京,却不想还是她过于年轻。

    圣旨下达第三日,便有朝臣上奏:“宁老将军镇守边关这么多年,贸然交接,一定会引起边关动荡,恐引外敌入侵。特恳求圣上,命令老将军再镇守边关一年,待万事稳妥,再回京颐养天年不迟。”

    这一道奏折,宁老将军立马回京的心愿落空,甚至宁禾大喜之日他都不能赶回京城。

    这一年已经过去,但边关局势动荡,宁老将军直到如今也还未回到京城之中,这是宁禾心中的刺。

    她以为她牺牲自己的婚姻,便能换取祖父的安宁,却不想朝局人心叵测,边疆战乱不断,老将军回京的日程一拖再拖。

    宁老夫人仙逝之后月余,宁禾都住在了宁府。待所有的事情一一巨细地处理完,已是一月之后。

    司徒府也未曾派人过来请她回去,好似她这个人在不在司徒府中都无所谓。

    但宁禾终归是嫁给了司徒萧,还是要回到司徒萧的院子里去的。

    这日宁禾便让小翠收拾好衣物准备回到首辅府邸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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