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年，草木茂盛，满地青绿，纷飞的柳絮摇曳在空中，缓缓落入卢府园内，翠绿一片，生机盎然。
晨光熹微之际，婢女接连起身，轻扫庭院，笤帚拂过青石地面，发出细微的“飒飒”声。
两个梳着双丫鬓的婢女捧着食盒，小碎步从夹道上走过，神态与其它人的怡然自得不同，哭丧着一张脸，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天塌了一般。
伴随着停下的脚步声，身穿浅绿色交领衫子的婢女嘴中忍不住嘟囔：“娘子这两天不吃不喝，身子越发不好了。回头要是有个什么…我们可怎么办啊！”
娘子一旦没了，像她们这种贴身婢女，日子一定不好过。不说主家的迁怒，就说从贴身婢女降为普通婢女，那种落差也很难让人接受。另一个婢女咬牙狠嗤：“都是那姓萧的害的！他是个什么东西！叛徒之孙，没株他全族都是圣上仁慈，早该去地下待着的主！这辈子只能靠抄书那点银钱过活，连给娘子买个香膏都费劲儿，也不知娘子图他什么。”
先前说话的婢女听了，吓得花容失色，伸手捂住还要继续说话那婢女的嘴，惊恐道：“你不要命了！敢这么说话！让娘子听见你辱骂萧郎君，焉还有个好？”
那婢女不服气地努了努嘴，到底还是放低声音阴阳道：“我说的哪里不对？那姓萧的除了一张好面皮还有什么拿的出手？娘子就是被他灌迷魂汤了。铁了心退亲，整日要死要活的，回头苦的还不是你我两个随身侍奉的婢女。依我看府里也不用请大夫，赶紧请个道士来抓抓娘子身上的鬼正经。”
越说越冒犯了，捂嘴那婢女听得瞪大了双眼，急得浑身冒汗。只恨自己怎么没长八双手，捂不严实这张嘴，再也不敢让这人继续说话了。
“嘘！”她拽着对方的衣袖，哀求道：“鱼儿姐姐，好姐姐，算我求求你了。我知道你生气，但这话可不兴乱说。”
鱼儿闻言脸上悻悻的，可能是心里清楚刚才一时冲动，说的话不恰当。无论娘子决定是否稳妥，作为婢女议论娘子身负鬼神之说可是要掉脑袋的。万幸这会儿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这。正好玖儿给了台阶，她故作惋惜叹口气，顺坡而下。“知道你胆子小，我不说了便是。”
玖儿松了口气，经过这一遭，两人再不敢继续耽搁，拎着食盒快速朝娘子寝殿走去。
屋内燃着淡淡的沉水香，隐约能瞥见插屏后躺着一道倩影，身姿窈窕，弱柳扶风。两人对视一眼，视死如归地闭着眼睛开口：“娘子，今日的早食送来了，可要用些？”
过了片刻，一道细弱的嗓音响起：“拿进来吧。”
少女缓慢起身，天青色的裙摆散开，仿佛春雨后冒出的新芽，平添一抹生气。因着绝食的缘故，巴掌大的小脸俞见清瘦，隐隐可见骨，腰如约素，身条纤细，声线中气无力。
两个婢女听她今日肯用膳，眼前一亮。鱼儿大着胆子上前苦口婆心劝告：“娘子愿意用膳就好。可是想通了？要婢子说房郎君出身清河房氏，工书善文，年纪轻轻便被举荐成进士，听说马上是要做官的人了，条件样样都优秀，娘子嫁进去后绝对有享不完的清福。萧郎君人虽好，但家境属实不堪为娘子良配。娘子总要为卢家考虑一二。”
“清河房氏？嫁人？”
卢沅芷扶住额头，昏昏沉沉的脑子才反应过来奇怪之处。她身处的闺房摆件精致华贵，花鸟苏绣围屏一字展开，用色大胆，活泼俏皮。不是她印象中那个狭窄简陋的厢房。甚至比朱府都气派很多。
空中淡淡的香气氤氲，此香昂贵，类似味道她只在朱家老祖宗房内待客时才闻到过。怎么也不像是她该在的地方。嘴唇微微翕动，她想要问些什么，最后却碍于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不敢开口。
殊不知这种表现在两个婢女看来就是贼心不死，还想跟姓萧的再续前缘，当下恨不得将卢沅芷摇醒，嘴角紧紧抿住，一副没救了的表情。
卢沅芷见状更害怕了，头都不敢抬，待两个婢女摆好餐食，乖乖配合用膳。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这来了，一顿早食吃得味同嚼蜡。等两个婢女双双退下，屋内只剩一人时，到陌生地方的酸楚才轰然决堤，泪水顺着脸颊而下，潺潺不绝。她明明记得庵堂还没打扫完，怎么瞌睡一觉醒来便换了个地方呢？
就算是绑架，缘何会将她放在如此舒适华贵的闺房内？但，总不能是做梦吧，这梦也太真实了！
难不成……是鬼神之说？
那…那她还是卢沅芷吗？
她出身于南宋落魄的卢家，为了能嫁个好人家。自小便被父母按照上层人士的审美养大。裹小脚，习女诫，十六年的光阴都在闺阁之中度过，从未出过门。
到了议亲之时，求娶的人险些将卢家门槛踏破。而父母为了能让胞弟娶上官家小姐，将她嫁去朱家。
朱家与朱文公一脉同枝，朱文公官拜焕章阁侍制兼侍讲。所以即使朱三公子劣迹斑斑，能娶小门小户之女，也是她高攀。
婚后卢沅芷尽心侍奉，虽然总被官人嫌弃像个木头，她亦无怨言。三年无所出，惹得官人不喜，公婆怪罪，得老祖宗求情她才没被休出门去，得以在白云观修身养性。
想得多了，头又开始痛起来。与此同时，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源源不断涌进脑海。
同样叫卢沅芷，却与她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不必裹脚，从小便可以天足在地上奔跑。双亲疼爱，兄弟和善。小女孩甚至可以骑在阿耶和阿兄的肩头上逛街。
因着喜好读书，总角之年便被长辈赐小字“梦清”，足可见其受宠程度。不受礼法约束，自己与一个姓萧的书生情投意合，为此绝食忤逆家中定下的婚事。
两人相遇是在一个阴雨天，彼时卢沅芷带着婢女在书斋的屋檐下避雨。萧铣身穿天蓝色窄袖襦袍，怀抱着一摞准备跟博士交的书稿从雨幕中冲过来，雨水滴答落在青瓦上，溅起水花，发出响声，两人目光对视，惊鸿一瞥。但碍于男女大防，皆飞快地移开。
贫家子弟和世家娘子，谁都明白两人不该有交集。
随后，萧铣交完书稿再次冲入雨中。雨势越下越大，他的身子瞬间湿透，天蓝色衣衫被雨水浸透呈深蓝色。一位穿着蓑笠老伯从旁推车而过。雨幕之下，地面湿滑，老伯木车不稳，车轮喷溅起的泥点洒在长摆之上，深蓝色中点缀密密麻麻的黑点。
然而，萧铣看上去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先帮老伯稳住车把式，等车推远才缓缓用手搓了搓泥垢。
雨水流淌在他白皙清瘦的手背上，指节的泥点被雨水一点点冲洗干净。
卢沅芷怔了怔，在她十六年的生命中。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往来的官宦子弟中，他们或彬彬有礼，或放浪形骸。但他们都没有萧铣身上那种，像是山火烧过又被春风吹起的野草，那种磅礴而温柔的生命力。
见人要离开，她不知怎的，忽然高声喊了下。“小郎君，怎的不拿伞？”
喊完卢沅芷便后悔了，自己顶着伞站在屋檐下，说这话不免有冷嘲热讽之嫌。不料萧铣仅动作顿了顿，转过头。他右手高举过头顶，遮挡落下的雨水，湿润的眼睫下，眸光发亮。“多谢娘子提醒。”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不拿伞，也没有责怪卢沅芷问的冒昧。那一刻，他仿佛没有置身在雨幕中，而是在阳光下，在大兴城。
随后卢沅芷总是喜欢去光临那家书斋，两人偶尔碰面相视一笑，在书籍上有着相同见解，共同批注，渐渐有了书信往来。少男少女皆长相出众，各有才学，彼此的吸引力对于他们来说，难以抗拒。
因此，谈起与房家的婚事时，卢沅芷表露出不愿的情绪，并且坦白了自己和萧铣的事情。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本来萧铣面容清隽，才学也不错。以卢家疼爱卢沅芷的程度，确实可以成全两个孩子。
但，问题是萧铣祖上有过反叛事迹！这就很致命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使他书读得再好，才比曹植。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能靠抄书挣点微薄的钱财养活全家老小。
卢家的长辈惊怒，他们卢家可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背着反叛的亲家，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影响子孙入仕。卢家不可能也绝不会冒这个风险。
回忆起越多，卢沅芷越想不明白。
不裹脚，不围困于闺阁、不遵循三从四德。且不论这些，竟然婚前与男子接触，还绝食抗议家中安排的婚事。
桩桩件件，每一处做法都超出了她印象中女子该有的行事作风，实在难以想象。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
另外，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会，她成了那个失德之人吧？
卢沅芷茫然无措地起身，整个脚掌没有传来熟悉的痛感，脚踏实地走路竟是如此舒服的感觉。
她轻快地走到屋内铜花镜前。
她歪头，镜中人也歪头。
镜中少女与她很像，可却比她记忆中的自己年轻很多，秋水般的杏眸波光盈盈。即便是模糊的铜镜，都掩盖不住那种青春的气息。一点也不像曾经的她，眉目沉沉，枯燥无味。
倒更像是...脑海中涌现出记忆的那个少女。
那个无忧无虑却为情所伤的少女。
借尸还魂？！
她现在不会就是鬼吧？
卢沅芷惊慌地向后退去，不曾想发丝竟被梳妆匣勾住，撕扯头皮的痛觉传入脑中，她轻叫一声，捂紧那一块被扯的的头，摔了回去。
脚疼，腿疼，头疼。铜镜中的少女委屈巴巴捂着脑袋，杏眸一眨一眨的，眸中深含着恐惧，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阵风，一片阴影从她身后延伸过来。下一刻，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娘子怎么摔了？疼不疼？”
是刚才服侍她用膳的婢女。
卢沅芷手指紧了紧，停顿了一下，瞪着一双呆滞的双眼，拽紧身旁鱼儿的衣摆。口中念叨：“我是正常的人，我是正常的。”
晨光熹微之际，婢女接连起身，轻扫庭院，笤帚拂过青石地面，发出细微的“飒飒”声。
两个梳着双丫鬓的婢女捧着食盒，小碎步从夹道上走过，神态与其它人的怡然自得不同，哭丧着一张脸，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天塌了一般。
伴随着停下的脚步声，身穿浅绿色交领衫子的婢女嘴中忍不住嘟囔：“娘子这两天不吃不喝，身子越发不好了。回头要是有个什么…我们可怎么办啊！”
娘子一旦没了，像她们这种贴身婢女，日子一定不好过。不说主家的迁怒，就说从贴身婢女降为普通婢女，那种落差也很难让人接受。另一个婢女咬牙狠嗤：“都是那姓萧的害的！他是个什么东西！叛徒之孙，没株他全族都是圣上仁慈，早该去地下待着的主！这辈子只能靠抄书那点银钱过活，连给娘子买个香膏都费劲儿，也不知娘子图他什么。”
先前说话的婢女听了，吓得花容失色，伸手捂住还要继续说话那婢女的嘴，惊恐道：“你不要命了！敢这么说话！让娘子听见你辱骂萧郎君，焉还有个好？”
那婢女不服气地努了努嘴，到底还是放低声音阴阳道：“我说的哪里不对？那姓萧的除了一张好面皮还有什么拿的出手？娘子就是被他灌迷魂汤了。铁了心退亲，整日要死要活的，回头苦的还不是你我两个随身侍奉的婢女。依我看府里也不用请大夫，赶紧请个道士来抓抓娘子身上的鬼正经。”
越说越冒犯了，捂嘴那婢女听得瞪大了双眼，急得浑身冒汗。只恨自己怎么没长八双手，捂不严实这张嘴，再也不敢让这人继续说话了。
“嘘！”她拽着对方的衣袖，哀求道：“鱼儿姐姐，好姐姐，算我求求你了。我知道你生气，但这话可不兴乱说。”
鱼儿闻言脸上悻悻的，可能是心里清楚刚才一时冲动，说的话不恰当。无论娘子决定是否稳妥，作为婢女议论娘子身负鬼神之说可是要掉脑袋的。万幸这会儿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这。正好玖儿给了台阶，她故作惋惜叹口气，顺坡而下。“知道你胆子小，我不说了便是。”
玖儿松了口气，经过这一遭，两人再不敢继续耽搁，拎着食盒快速朝娘子寝殿走去。
屋内燃着淡淡的沉水香，隐约能瞥见插屏后躺着一道倩影，身姿窈窕，弱柳扶风。两人对视一眼，视死如归地闭着眼睛开口：“娘子，今日的早食送来了，可要用些？”
过了片刻，一道细弱的嗓音响起：“拿进来吧。”
少女缓慢起身，天青色的裙摆散开，仿佛春雨后冒出的新芽，平添一抹生气。因着绝食的缘故，巴掌大的小脸俞见清瘦，隐隐可见骨，腰如约素，身条纤细，声线中气无力。
两个婢女听她今日肯用膳，眼前一亮。鱼儿大着胆子上前苦口婆心劝告：“娘子愿意用膳就好。可是想通了？要婢子说房郎君出身清河房氏，工书善文，年纪轻轻便被举荐成进士，听说马上是要做官的人了，条件样样都优秀，娘子嫁进去后绝对有享不完的清福。萧郎君人虽好，但家境属实不堪为娘子良配。娘子总要为卢家考虑一二。”
“清河房氏？嫁人？”
卢沅芷扶住额头，昏昏沉沉的脑子才反应过来奇怪之处。她身处的闺房摆件精致华贵，花鸟苏绣围屏一字展开，用色大胆，活泼俏皮。不是她印象中那个狭窄简陋的厢房。甚至比朱府都气派很多。
空中淡淡的香气氤氲，此香昂贵，类似味道她只在朱家老祖宗房内待客时才闻到过。怎么也不像是她该在的地方。嘴唇微微翕动，她想要问些什么，最后却碍于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不敢开口。
殊不知这种表现在两个婢女看来就是贼心不死，还想跟姓萧的再续前缘，当下恨不得将卢沅芷摇醒，嘴角紧紧抿住，一副没救了的表情。
卢沅芷见状更害怕了，头都不敢抬，待两个婢女摆好餐食，乖乖配合用膳。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这来了，一顿早食吃得味同嚼蜡。等两个婢女双双退下，屋内只剩一人时，到陌生地方的酸楚才轰然决堤，泪水顺着脸颊而下，潺潺不绝。她明明记得庵堂还没打扫完，怎么瞌睡一觉醒来便换了个地方呢？
就算是绑架，缘何会将她放在如此舒适华贵的闺房内？但，总不能是做梦吧，这梦也太真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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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她还是卢沅芷吗？
她出身于南宋落魄的卢家，为了能嫁个好人家。自小便被父母按照上层人士的审美养大。裹小脚，习女诫，十六年的光阴都在闺阁之中度过，从未出过门。
到了议亲之时，求娶的人险些将卢家门槛踏破。而父母为了能让胞弟娶上官家小姐，将她嫁去朱家。
朱家与朱文公一脉同枝，朱文公官拜焕章阁侍制兼侍讲。所以即使朱三公子劣迹斑斑，能娶小门小户之女，也是她高攀。
婚后卢沅芷尽心侍奉，虽然总被官人嫌弃像个木头，她亦无怨言。三年无所出，惹得官人不喜，公婆怪罪，得老祖宗求情她才没被休出门去，得以在白云观修身养性。
想得多了，头又开始痛起来。与此同时，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源源不断涌进脑海。
同样叫卢沅芷，却与她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不必裹脚，从小便可以天足在地上奔跑。双亲疼爱，兄弟和善。小女孩甚至可以骑在阿耶和阿兄的肩头上逛街。
因着喜好读书，总角之年便被长辈赐小字“梦清”，足可见其受宠程度。不受礼法约束，自己与一个姓萧的书生情投意合，为此绝食忤逆家中定下的婚事。
两人相遇是在一个阴雨天，彼时卢沅芷带着婢女在书斋的屋檐下避雨。萧铣身穿天蓝色窄袖襦袍，怀抱着一摞准备跟博士交的书稿从雨幕中冲过来，雨水滴答落在青瓦上，溅起水花，发出响声，两人目光对视，惊鸿一瞥。但碍于男女大防，皆飞快地移开。
贫家子弟和世家娘子，谁都明白两人不该有交集。
随后，萧铣交完书稿再次冲入雨中。雨势越下越大，他的身子瞬间湿透，天蓝色衣衫被雨水浸透呈深蓝色。一位穿着蓑笠老伯从旁推车而过。雨幕之下，地面湿滑，老伯木车不稳，车轮喷溅起的泥点洒在长摆之上，深蓝色中点缀密密麻麻的黑点。
然而，萧铣看上去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先帮老伯稳住车把式，等车推远才缓缓用手搓了搓泥垢。
雨水流淌在他白皙清瘦的手背上，指节的泥点被雨水一点点冲洗干净。
卢沅芷怔了怔，在她十六年的生命中。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往来的官宦子弟中，他们或彬彬有礼，或放浪形骸。但他们都没有萧铣身上那种，像是山火烧过又被春风吹起的野草，那种磅礴而温柔的生命力。
见人要离开，她不知怎的，忽然高声喊了下。“小郎君，怎的不拿伞？”
喊完卢沅芷便后悔了，自己顶着伞站在屋檐下，说这话不免有冷嘲热讽之嫌。不料萧铣仅动作顿了顿，转过头。他右手高举过头顶，遮挡落下的雨水，湿润的眼睫下，眸光发亮。“多谢娘子提醒。”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不拿伞，也没有责怪卢沅芷问的冒昧。那一刻，他仿佛没有置身在雨幕中，而是在阳光下，在大兴城。
随后卢沅芷总是喜欢去光临那家书斋，两人偶尔碰面相视一笑，在书籍上有着相同见解，共同批注，渐渐有了书信往来。少男少女皆长相出众，各有才学，彼此的吸引力对于他们来说，难以抗拒。
因此，谈起与房家的婚事时，卢沅芷表露出不愿的情绪，并且坦白了自己和萧铣的事情。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本来萧铣面容清隽，才学也不错。以卢家疼爱卢沅芷的程度，确实可以成全两个孩子。
但，问题是萧铣祖上有过反叛事迹！这就很致命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使他书读得再好，才比曹植。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能靠抄书挣点微薄的钱财养活全家老小。
卢家的长辈惊怒，他们卢家可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背着反叛的亲家，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影响子孙入仕。卢家不可能也绝不会冒这个风险。
回忆起越多，卢沅芷越想不明白。
不裹脚，不围困于闺阁、不遵循三从四德。且不论这些，竟然婚前与男子接触，还绝食抗议家中安排的婚事。
桩桩件件，每一处做法都超出了她印象中女子该有的行事作风，实在难以想象。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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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会，她成了那个失德之人吧？
卢沅芷茫然无措地起身，整个脚掌没有传来熟悉的痛感，脚踏实地走路竟是如此舒服的感觉。
她轻快地走到屋内铜花镜前。
她歪头，镜中人也歪头。
镜中少女与她很像，可却比她记忆中的自己年轻很多，秋水般的杏眸波光盈盈。即便是模糊的铜镜，都掩盖不住那种青春的气息。一点也不像曾经的她，眉目沉沉，枯燥无味。
倒更像是...脑海中涌现出记忆的那个少女。
那个无忧无虑却为情所伤的少女。
借尸还魂？！
她现在不会就是鬼吧？
卢沅芷惊慌地向后退去，不曾想发丝竟被梳妆匣勾住，撕扯头皮的痛觉传入脑中，她轻叫一声，捂紧那一块被扯的的头，摔了回去。
脚疼，腿疼，头疼。铜镜中的少女委屈巴巴捂着脑袋，杏眸一眨一眨的，眸中深含着恐惧，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阵风，一片阴影从她身后延伸过来。下一刻，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娘子怎么摔了？疼不疼？”
是刚才服侍她用膳的婢女。
卢沅芷手指紧了紧，停顿了一下，瞪着一双呆滞的双眼，拽紧身旁鱼儿的衣摆。口中念叨：“我是正常的人，我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