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傻眼了,把人扶起来后疑惑地看着自家主子。“娘子这是怎么了?浑说什么正常?可是饿太久糊涂了?”

    卢沅芷轻眨两下眼睛,深知事情太诡异,不能让别人发现端倪,独自吞下喉中的涩意,惶恐着小声回答。“没什么,没什么。”

    妖魔也罢,鬼也罢,事到如今,她既然在这里,便非是卢沅芷不可了。

    如果她不是,岂不是要被人当成妖鬼关起来或者烧死。人总是自私的,就算她真的是有问题,她也不愿被那样对待。而且,这个同名的娘子,人生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美好,令人憧憬。

    所以她就是卢沅芷!

    “娘子无事便好,房郎君来拜访郎主了。”说完,鱼儿注意到卢沅芷眼眶泛红,顿了顿继续说:“娘子可是又想起了伤心事?”

    “没事,你刚刚说房郎君来了?”是那门家中定下亲事的郎君?卢沅芷眨眨眼咽下湿意。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亲事。

    但…但女子确实不能不嫁人…礼法上来讲她本该听从长辈安排出嫁。而且,这具身体芯子换人了,待在熟悉的家中恐有暴露的风险,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生活习惯有哪里不对很容易看出来,嫁到房家,哪里的人跟她彼此都不熟悉,应该能更好一些。方便隐藏。只要她在三年内怀上孩子,不犯七出之条,总不会比上辈子更差。记忆中卢家两位主人很疼爱卢沅芷,想来安排的婚事也是极好的。

    至于--萧铣,无媒苟合,私相授受。她不能跟着犯糊涂。

    法子可行!

    短短呼吸间,卢沅芷稳定心神,学着当下的称呼回话:“房郎君到此多久了?梳妆可要快些,不敢劳烦客人久等。”

    鱼儿瞪了瞪眼,好似难以相信她现在的态度。不过倒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敢说,像是生怕她会改变主意。“娘…娘子放心,不会的,婢子这便帮您梳妆。”

    卢沅芷闻言微微颔首,安稳坐在梳妆镜前,镜中人经过鱼儿的巧手妆点,毫无血色的脸颊和唇瓣被一点点染上淡粉色,整个人完全脱离印象中那个尼姑的形象,状若粉桃,艳若牡丹,正如人间芳菲的春日。

    没有女子不爱美,时隔三年再次打扮,少女装扮使她容貌比之前更盛。她不禁轻碰了下脸颊,出神地望着镜子。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自己这个模样了。

    鱼儿在她身后忙活,嘴上不停。“娘子用过膳气色好多了,如今能想开真是再好不过。玖儿偷偷去前院瞅了一眼,说那房郎君长得可好看了!”

    卢沅芷尴尬地笑了笑,原身之前为了婚事都闹到绝食这一步,她却是主动想迈进这门婚事。相较之下,婢女们看重的容貌好似不那么重要。

    真是世事难料。

    鱼儿将胭脂放回妆匣,扶着簪子在卢沅芷身后站定。“娘子看看,可还有哪里不满意吗?”

    “很好了。”卢沅芷不知如今流行什么,鱼儿打扮得也很漂亮,自是没什么意见。她顺从站起身,习惯性去挑素雅清淡的衣物。鱼儿浑然不觉,一眼便看重了衣箱中湘妃色的广袖流裙。

    好乍眼的颜色!

    她长了二十多年都没穿过这种。卢沅芷手在半空停了片刻,不动声色收回。既然要做卢沅芷,首要的任务便是——先遵从原身的爱好。

    鱼儿作为原身的贴身婢女,肯定是了解原身喜好的,看来之后有一段时间她都要穿这类颜色。

    正想着,鱼儿已帮她穿好衣衫,笑语盈盈。“娘子咱们这便去前厅吧。”

    卢沅芷垂下眸子,看着那乍眼的湘妃色还是难以适应,艰涩地点点头。“好。”

    这一路上,卢沅芷在感受走路脚趾不疼的轻快,鱼儿则话里话外都在说房郎君的好话,什么长相俊秀,人品贵重,家风清正……

    讲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仿佛嫁过去就有享不完的福,是女子梦寐以求的人生巅峰。听得卢沅芷这在白云观待三年的人都有点心动了。

    不是碍于父母之命才嫁,而是真心觉得这是门好亲事。女子嫁人如投胎,百年苦乐由他人,如果房郎君真如鱼儿说的那般,这门亲事比朱家那门,可好太多了。

    两人一路畅谈走到前堂门口,未等婢女通传,屋内一道清润的男声传来。“某此次前来是为重新商议婚事。”

    重议婚事?

    四个字落定,通传的婢女和鱼儿身子一僵,抬头怯怯地看向卢沅芷。

    反倒是卢沅芷,面色还算镇定,但其实内心也是翻江倒海。房郎君一个小辈自己前来商议婚事?不会是想退亲吧?

    卢沅芷心口蓦地一跳,想到被退亲的女子日后再不能寻到好亲事?

    名声全毁,造人白眼。

    甚至,有可能又要常伴青灯古佛一辈子?

    她好不容易又重活一次,怎么还是这样的命数?

    不!不行!不要!她不想去!

    房郎君样样皆好,唯一…不好在…怎么生出这样的想法?

    难不成,是知道萧铣的事了?也对,又有那个男子得知定亲的娘子与外男有来往能不生气呢?是她原本行为不知检点。

    可…可她真的不想退亲。一来,她不想再去尼姑庵那种吃人的地方;二来也不想待在家中,万一露馅了被人发现她不是原本的卢沅芷。

    想到那种后果,她手指冰凉,怕得浑身轻轻发颤。

    又听了好一会儿,果然房郎君在说自己不愿接受家中安排的官职,而卢家世代为官。担心两者家世不匹配,所以希望重新商议婚事。

    而卢家二老像是接受了这个原因,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反驳。难道,真的要退亲?不行,她不要!不知怎的,卢沅芷感觉身体中猛然升起一股冲劲儿。

    提裙推开门走进去,昂首踏步。这大概是她活的二十二年生涯中,头抬得最高,讲话声音最大的一次。

    “我,不同意退亲!”

    屋内三人面上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忽然闯进来,还说出如此离经叛道之语。

    卢沅芷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手死死攥住巾帕,身子朝房郎君的方向轻轻躬身行礼。硬撑着说完自己的想法。“妾不会觉得白身有任何不妥之处,两家已商定好的婚事,怎可随意更改?还请房郎君再思量一番。”

    那声音娇娇柔柔的,如和风细雨,听着便让人软了三分,难以拒绝。

    房乔不由坐直了身子,抬眼望去。她长得很招人,即使半垂着面,光看脸和身姿也知道是个美人。细腻如白瓷的鹅蛋脸,一双杏眸宛如一泓碧水。如果她能接受自己白身的话,婚,也不是非退不可。他本就对卢沅芷没什么意见,家世好,名声好的小娘子谁不喜欢?只是时下风俗如此,世家拜高踩低,如果找一个社会地位不匹配之人婚嫁,会被戳脊梁骨。连最低等的仵作捕快,都希望找在官衙任职的人家。这年头能接受白身的官家娘子不多,她能不在意身份足可见其豁达开明。

    他轻咳了两声压下心中的躁动,移开眼看向主家卢赤松,询问意见。“某一介白身,亦不愿靠家中扶持…”说到一半,他自己都有些羞赧,说不下去。但一想到卢沅芷一介小娘子都冒出来说不想退婚,之后的话便顺理成章脱口而出。“虽然日后可能会趋居人下,然房某必定不会让娘子受委屈,不知卢家…”

    这一回,卢家二老终于应话了。两人对视一眼,面色古怪,却比之前要殷切许多。卢夫人对房乔道:“只要清娘和大郎都愿意,我和她阿耶自是没什么好说的。”

    好不容易卢沅芷不念着萧铣了,白身怎么都比罪臣之后强!

    房乔眉梢微动,感觉卢家二老情绪不太对劲儿,问:“二老当真愿意将娘子许配给某一介白身。”

    卢赤松抚了抚胡须,神色淡定:“大郎文采斐然,年纪轻轻便被举荐成进士,又家风清正,人品贵重,我们自是放心的。”

    房乔:……

    虽然但是,卢家这位嫡女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然怎么……像是着急嫁出去似的。

    不过,卢娘子出身范阳卢氏,想来不会有什么太大差错才是。就算真有不妥当之处,看在她能接受自己是白身的情况下,也无伤大雅。思及至此,房乔站起身,恭敬回复:“既如此,某自当从命。”

    话音落下,卢沅芷松开攥紧巾帕的手,心霎时活了过来。

    房郎君同意与她结亲!

    她顺着声音望过去,目光中是一个与清冷嗓音相符的少年郎君。他眉目温润,清朗出尘,阳光仿佛都偏爱他几分,转过头淡淡抿唇一笑,轻声道:“卢娘子。”

    “房郎君。”

    不知为何,两人明明只是最简单的称呼一下对方,偏偏莫名多了几丝缠绵之意。

    卢沅芷低下头,只觉那嗓音钻入耳朵,钻入心房。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砰砰砰”地心跳声。脑子里炸开烟花,整个人晕乎乎的。

    事后,她有点不记得自己那天到底还说什么了。印象中只剩下那个很好看的少年,笑得很好看。

    这个笑一直延续到卢家大门外。二宝帮主子牵马过来,诧异的问:“大郎可是来退婚的,怎么卢家还恭恭敬敬给您送出来,您也乐呵呵的?”

    房乔心情好,愿意解释两分。一把接过缰绳,温柔地抚摸爱马的鬓毛,眼中的笑意几近化为实质。“卢家娘子愿意接受你主子我是白身,这婚不退了,准备下聘。”

    “就算没了卢家也还……”

    “……?”

    安慰的话说了一半,二宝转过头,用比刚才还诧异的眼神看向房乔。

    “卢家不介意大郎是白身?”

    房乔摇摇头,假模假式的否认:“卢家自然是介意的。”

    否认完,不待二宝再开口,紧接着说道:“是卢娘子不介意,所以这婚不用退了!”

    卢娘子不介意!如此通情达理的小娘子!

    二宝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有这好事!大郎果然争气!跑这一趟还获得了小娘子的芳心。”

    说完,激动得第一次马都没上去。

    房乔瞧着好笑,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也不等二宝,扬鞭策马,率先跑开。

    二宝:“……”

    “大郎你等等奴啊!”

    “不等,自己撵上来!”

    两匹快马于管道上奔走,柔和的春风掠过棕色的鬓毛,空中留下两个少年爽朗的笑声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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