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受不了了,她逼迫自己清醒,她带着无血色的脸,空洞的眼神盯着同样空洞的李随安,她应该一挥手,把端着的药碗打碎,用碎片割他,让他也倒在血泊里。

    然后呢?他和她的死毫无意义。

    梁京恨李随安教给他的思维模式,她自己端过药碗,一勺一勺抿。

    “你认为这真是治你的药?”李随安把目光放在药上,梁京起身,哗啦啦全吐在他身上,她压根就没咽下。

    她跪在地上,光滑的地板反射出她的笑容,很苦很苦,比药还苦,“我……”

    李随安看到破碎的碗在她手边,逼其与她直视,“你真想死?”梁京想摇摇头,但他按她肩膀的力使她动不了,答案不是不想。

    “殿下,我真的知错了。”梁京用袖子去擦刚涂在他身上的药渣,她显得非常卖力,像是要把李随安的皮扒了,不过她再怎么想也不敢,李随安握住她的手腕,单手去解衣,梁京不敢想象他要做什么。

    只见他将袍子解下后扔一旁,一只手勾住她的下颚,大拇指擦了擦她嘴角的棕色药渣。接着俯身,摸了摸她的脸颊,侧过头向她靠近,彼此的嘴唇不过五厘米,梁京见他还要接近她,开口道:“殿下,别再折磨我了。”

    “本王不会。”李随安走到自己的座位,他无论何时都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他今日的发束得和平时一样好,露出的额头显得格外高洁,怎么看都应是一副正派形象,偏偏他的肤色偏小麦黄,瞳孔深棕色,以及他的黑眼圈和卧蚕还是盖掉了正气,尤其是此时他露出的这个耐人寻味的眼神,更为阴鸷,梁京不敢再造次。

    梁京老老实实跪在他的面前,额头抵在地板上,李随安不说话她也不再开口,两人因此僵持上了,李随安怕她又昏了,“你有话便说,过了今日,本王不想再听到你和他传出陈年旧事。”

    距离李长斯死亡还无一日,他竟说陈年旧事?

    梁京抬起头,眼睛里盛满泪水,李随安是不能再说那是棕色的了,她跪着走到李随安的膝下:“可,可长斯,他,因我死啊!”

    李随安的手敲了敲桌子,“所以你要同他死去?让他死得毫无意义?”

    梁京咬紧牙齿,握紧拳头,随后放松身体,“殿下总也得允许我伤心难过,也许一个时辰,也许在日出前。”

    不会看到日出了,她还记得她有印象的日出是李随安被囚的时候,她和李长斯看过日出吗?没有。

    她露出一个假得要命的笑容,李随安道:“你真的爱他?”

    “他一直活着我可能某一天就不爱了。”梁京擅于真假话混说。

    “那你现在会爱多久?”

    “黑夜来临之前。”

    他们都看不到外面的天色。

    苏子进来了,梁京紧盯着苏子的鞋,“苏小姐来了。”

    李随安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侧过目光看梁京,她低着的头缓缓看向他,然后走向他,接替了他的手。

    这样他就看不到她的表情了。

    苏若婉自那事过后也来了一次,李随安并不当回事,所有。

    苏若婉光速看了一眼梁京,便不再搭理她,这是假的。

    她修长的手指,熟悉的手法,毫无顾忌地揉着李随安的太阳穴部位。

    她想说些什么,又发觉没什么可说的,李随安对她也不能说冷淡,但总归是热不起来了,她还是没悟出是为什么?她陷害了一个奴隶?可她帮他除掉了一个皇位的竞争者啊!

    可他早已是名正言顺的帝国继承者啊!

    只不过苏若婉不会这么认为,只要一日未登基,他的皇位都有威胁,这个想法不止苏若婉,她清净柔软的手指绕了绕手绢,她相信命运,无论梁京怎么搅拌,她都会嫁给李随安,可既然注定了她非得是他的宫女,那就当她去做好咯。

    重生没有意义,梁京心想。

    梁京想得入神,转身去拿药膏时差点被绊倒,李随安坐在椅上,虽一把把她扶住,但仍认为这是她拙劣的手法,故而捏得她骨头都要断了。

    李随安紧盯她痛苦的神色,复而松开了手。

    苏若婉忽然害怕了,她不觉得李随安可以抵挡住日夜的诱惑,毕竟她的战绩真的被一个人所深爱。

    李长斯只短暂地爱了苏若婉一下,却对梁京爱到骨子里,直至死亡。

    梁京装作若无其事地提起手,另一只手往指腹抹上药膏,要手往太阳穴,手移到他的眉毛,要手移回太阳穴,手到他的鼻梁……

    苏若婉眼里是嫉妒的眼神,可她要怎么阻止?她看到李随安欲握住她的手,反倒被梁京勾住脖子,坐在他的身上,他喝道:“送客!”

    苏若婉被这一声怒斥惊得魂都没了,落荒而逃!她脑海里都是两人亲密的来往。

    梁京在摔进他的怀里时,一只手撑住扶手,那正是她的痛手,因此她失败了,她不止额上沁汗,她周身都骇得不行,李随安把她推起,走到窗边,看到苏若婉的窈窕身影,她迈着大步子仍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他回过头,只见梁京撸起袖子,先前李长斯的痕迹早已消失,白瘦瘦的手臂一大块新的淤青,她用力甩,用力捏,接着放下袖子,她干净的鼻翼沾着汗珠,让他有了想上去擦干的冲动,他回过头看庭院的树,庭院的花,庭院的……

    梁京见李随安看苏若婉看得入神,将自己的伤势简单处理,她不发现只要不想就不痛,于是,她又抹了些药膏,踮起脚尖,替李随安安抚头疼。

    李随安闭上眼睛,还是庭院里的树,庭院里的花,多了药味,多了香味。

    “罗珈,我不敢相信四哥真的死了。”李长宜眼圈发红,声音哽咽,他躺在床榻上,罗珈正在检验他的默写。

    “自杀是对自己的不负责。”罗珈批评道。

    “他真的是自杀吗?”李长宜背对罗珈。

    “你在质疑大理寺?还是在质疑我?”罗珈将一叠古诗词放一边。

    “我不知道。”李长宜用枕头蒙住脸。

    这是罗珈所不喜的,“那你怀疑谁?”罗珈问。

    “除了李随安还有谁?”李长宜笃定。

    “那他的嫌疑少了一大半。”

    “为什么?”李长宜坐了起来,“四哥抢了苏小姐,所以他要报仇他要泄愤!”李长宜激动地说。

    “凶手不会被人第一时间直面。”

    “那你说还有谁?”李长宜气着说。

    “你。”罗珈道。

    不等李长宜反应,罗珈道:“你占不可能,李随安百分三十,梁京百分二十,苏若婉百分三十,剩下百分二十未知。”

    “那就说明四哥真不是自尽?”李长宜握紧拳头。

    “那百分二十可以归自尽。”罗珈面无表情。

    李长宜也沉默了,他脑海很乱,也不知道该不该对罗珈说。

    “四皇子和梁京合起来是最大比例。”罗珈突然说。

    “也许吧。”李长宜回答,继续躺下,罗珈瞥见他偷偷抹眼泪,于是把灯吹了。

    李长斯的死也只换来了皇子们的戒严令。

    梁京在湖边发痴,是撞破李长宜和罗珈的地方,她不敢回忆曾经她和李长斯在这里多快乐,多害怕,她眨了眨眼睛,一颗石子丢进了水里,李长斯化作很多个。

    李长宜坐在她身边,“你想什么呢?”

    梁京不认为两个人的关系可以说平常话,李长宜也意识到了,“我是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先前丢了一只耳环,来碰碰运气。”

    两人四处张望,然后把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继续谈话。

    “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李长宜把目光移开。

    “谢谢七殿下的夸奖。”梁京装作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

    “你知道你也进入了四哥嫌疑人内吗?”李长宜还是没有看她。

    “您的意思是四殿下是他杀?”梁京语气平常。

    “也许吧!反正你我脱不了干系。”李长宜说得坦然。

    梁京也不想去辩解,“您是根据什么断定?”

    “四哥偷看过你,你也许不知道,我可看得清清楚楚的。”李长宜正视梁京,他想在她脸上找到异样,然她只微微泛红了脸,李长宜分辨不出是冤枉还是害羞,两者皆合情合理。

    “四殿下也许只是无意间看奴,而您又正好看到给误会了。”梁京喜欢和他说这些。

    李长宜摇了摇头,“不止一次,否则我就不会说出来了。”

    “您这样说奴既觉得三生有幸,又觉得不该这样说,坏了四殿下的名声,他是一个极好的殿下。”梁京和李长宜对视,他缩回目光。

    “喜欢你不是坏名声。”李长宜喃喃道,梁京听不清,“太子肯让你独自在外边呆这么长时间?”李长宜提高声量。

    “太子殿下没禁止。”梁京看了看天色,犹如白色的夜,不真实。

    “那他还怪好的咧。”这句话听着有揶揄的味,不过又不是揶揄梁京,梁京也就无所谓了。

    “罗大人会不会已经在找您了?”梁京提醒他,语气里没有驱赶他的意思,他也就不介意了。

    “也许吧!不过我认为我可以应付。”李长宜笑得欢喜,又猛然敛起笑容。

    两人的对话被后面的太监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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