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在院中卷着枯叶,轻轻拍在老旧的窗棂上,正午的阳光艰难的划开遮挡的阴影,悄然洒在窗旁的案几上。

    “轻轻你记住……将来如果母亲……咳咳……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柔弱的母亲,伸出纤细的双手将一双小手握在手心,依依不舍的说道:“我家轻轻这么漂亮,等着及笄了,定然被媒人踩破门槛,但轻轻要记住,千万不要盲婚哑嫁,要找个看得顺眼的,对你好的,家有薄产的……多看看,多选选,可千万千万别吊死在一棵树上。

    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门当户对,高攀和低嫁都要不得……”

    花轻轻看看自己被握住的手,又看看母亲饱含热泪的盈盈双眸,无奈点了点头。

    仿佛将心中要交代的话,都交代清楚了,母亲缓缓躺下,长长舒了一口气,双眸无神的看向房梁,一滴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门外的院中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快停在了门外。

    “这天还没黑呢,就睡了?别和我说你又病了,那醒酒汤谁给我做,你这整日的在屋里躺着,外头人怎么看我……”

    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在屋里格外的清晰,花轻轻看着从门缝里透过来的一小束阳光,小小的灰尘在那束光中调皮的上下飞舞。

    她回头再去看母亲,母亲已经背过身去,看不到表情了。

    “人呢?躺着装什么装,你那力气比牛还壮,我死了你都死不了,赶紧给我起来!你看看人家陈秀才的妻子嫁妆丰厚,再看李秀才的妻子温柔体贴……你再看看你!”

    “行!你能耐,我走!你不给我做醒酒汤,有的是人愿意!”

    脚步响起,外头那人竟然真的要走。

    突然,母亲一个鲤鱼打挺,从枕头下头摸出一把菜刀翻身下床,劲气犹如形成实质,从中心往外扩散。

    花轻轻当场就被掀翻在地,好半天爬不起来。

    母亲拉开房门,连看都不看,直接将手里的菜刀狠狠的扔了出去。

    “谁家的妻子好?你要找谁给你做醒酒汤?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今儿都老娘说一说!”

    前一刻还在与女儿“临终告别”的母亲,此时叉着腰,面色红润的冲了出去。

    “啊啊啊!谋杀亲夫啦!”

    花轻轻艰难的爬起来,壮着胆子还是忍不住喊道:“娘!我爹身上的那个衣裳,已经是他唯一完好的了,别再打坏了。”

    “啊啊啊啊!轻娘,快来救救你爹啊!”

    花轻轻缩了缩脖子,缓缓的将房门关上。

    这种时候,也不用太敬孝道。

    “还敢找女儿来求情,说!你昨日去了哪里?怎么鬼混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花轻轻从门缝里往外看,然后啧啧的嫌弃,上一次还梗着脖子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次也就是个关门的工夫,人都早早跪了,她还以为她爹真的硬气了。

    “没啊,娘子,我就是同窗请我去喝酒,我实在推脱不了啊,这不一大清早的散场,我就第一个跑回来了。”

    她爹跪的笔直,双手捏着自己的耳垂,委屈的说道。

    “那谁家的妻子好?你是都见过还是怎么着?”

    刀架在脖子上,她娘语气极为平静,可花轻轻汗毛都立起来了。

    “冤枉啊!我没有,我这不就是嘴硬点么,我连陈秀才和李秀才都不认识!”她爹瞪着那双含情目,可耻的撒娇道。

    “那醒酒汤呢?”她娘的声音明显软了。

    “早就煮好了,我还煮了你喜欢的甜汤,我家阿回怎么能做这么粗糙的事情,男人不下厨还能是男人么……”

    花轻轻长舒了一口气,她娘已经将菜刀放下了。

    “咳咳!轻娘!”

    她爹找了个机会起身,先抖了抖那套唯一还体面的衣衫,然后对着花轻轻招了招手。

    花轻轻打开门,脚步轻快如林间山雀,扑腾着便投入她爹的怀中。

    “轻娘,这是爹给你买的柿饼,来甜甜嘴。”

    花轻轻咬了一口,刚扬起小脸想要笑话她爹,就听见院门被人敲响。

    她家并不富裕,不着调的父亲又屡试不中,早些年想要沾光的人早就散了,能上门的不是债主就是邻里。

    花轻轻跟在父亲身后,吃着柿饼往院门外偷偷去瞧。

    院门外头,站着两三个人,表情都很不耐烦,年纪比父亲还大,穿的不是长衫而是短打,应该不是父亲的同窗。

    “好你个花锦城,居然躲到这里来了,这么些年族老们找你多久,你连回乡祭祖都不来,就不怕祖宗怪罪?难怪考了这么多年都没考中,一个落魄秀才小心饿死街头!”

    三人中,年岁最大的那位开口就不客气,眼瞅着就开始指着鼻子骂人。

    “老头,你谁啊?大白天的没喝多吧,莫名其妙就跑到人家家门口来找茬,小心我去报官啊,说你扰民!”

    花锦城好好的一张脸,堪称面冠如玉,可他偏偏斜着身子,歪着脖子,说话带刺,还漫不经心,人家穿着长衫是秀才,他穿着长衫也是混混。

    “你!你!岂有此理!”

    那老头捂着心口,倒退两步,他想过花锦城态度不好,却没想到居然如此目无长辈,比那村里的赖皮还要难缠两分。

    “喂喂,你别来这个啊,我这周围可都是邻居看着呢,你要哐叽就这么倒这儿了,也不是我的责任,你们别想讹我,我县衙有人!”

    说着话,花锦城居然就要关门,对面另外两人赶忙上前拉住院门。

    “花秀才,花秀才,有话好好说,我们是从花家村来的,和你是同乡,那位是宗族的族老,找你是有些事情要谈。”

    “花家村?”

    花锦城仿佛恍然大悟,用手指点着外头那老头道:“这不就是在我祖父没了之后,不允许我祖父埋入花家祖坟,还把我赶出花家村的那些人嘛,怎么了?突然想起我了?”

    “这都是误会,误会!”

    拉住院门的那两人赶忙劝解道,花锦城再怎么不济也是秀才,花家村的也不过是泥腿子和乡绅,没必要将人家得罪死了。

    “你祖父留下的那个宅子,是不是你给卖了?”

    老头缓过气来,怒红着脸质问道。

    花锦城嫌他太吵,掏了掏耳朵,吹了口气道:“不然呢,你瞧瞧我,被赶出来的时候身无分文,除了祖父的棺木一无所有,我如果不将老宅押出去,我别说中秀才了,早做乞丐了。”

    “你,你混账!什么一无所有,那宅子里根本什么都没……你还带着地契!”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这位族老顺了顺胡子,强撑着反驳道。

    “那不是废话,那可是我家地契,我不随身带着,万一给人偷了怎么办?”

    花锦城瞪大了眼睛,觉着老头简直无理取闹。

    “赶紧的,把宅子要回来,村长一家现在无处可居,族老太太腿脚又不好,如果你能将祖宅要回来,族里同意让你祖父迁居祖坟。”

    族老显然觉着花锦城占了大便宜,不情不愿的说道。

    “祖父?他老人家早就与我爹娘葬在一处了。”

    “那你祖母呢?不也在祖坟吗?”

    花锦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轻笑道:“别说我祖母,就是我太祖母,太祖父,全带走啦!!!只是没有通知大家,可我总觉着这是家事,烦劳族里终归是不好,所以这么多年族里都不清楚,倒是让族里惦念了。”

    “你!你居然私挖祖坟!!!你!!不孝子!你!”

    族老揪住心口,整个人都向后倒去,那两个卡门的,又赶紧过去扶他。

    花锦城见族老眼看出气比进气多,目光冷了下来:“是你们说,我家入赘的事情,你们不同意,哪怕这个村子是我太祖母的父亲建立的,你们却依旧想吃太祖母家的绝户,我太祖父太祖母成婚多年,你们从没有将我太祖父当做过同乡人,现在想要霸占我家宅子了,我们倒成同乡了。”

    族老心虚,但他气血攻心,半天说不出话来。

    “回去告诉你们村长,那宅子年前就卖给了县里的黄天霸,之前一直没收,是他有事耽搁了,现在如果收不回来,就要看你们村长家命硬不硬了。”

    说罢,花锦城又让开身,让外头的人看看院子里的情形道:“也别找我要钱,好些年前抵押宅子的钱都买了墓地了,剩下的三瓜两枣,瞧瞧,就是这破院子。我身上就这么一件完好的长衫,再看看我媳妇……”

    花轻轻的母亲回娘捻着帕子,娇弱的低下头,粗布襦裙,弱柳扶风,一看就是饿的。

    “再瞧瞧我闺女……”

    花轻轻赶紧将柿饼藏进打着补丁的袖子里,掩着脸以防自己笑出声来,还顺便晃了晃身子,感觉少吃了好几顿。

    “你们可别逼我,不然我就上状纸,吊死在县衙门口,说是宗族逼死秀才,最近新皇登基,各县可是严查呢,你们也不想坐大牢吧。”

    花锦城瞄了眼路过偷偷摸摸看热闹的邻居,丝毫不以穷为羞,更不以哭穷为耻,反正他就是没钱,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扣出一个铜板。

    “你!!!无赖啊!!噗!!!”老头一口鲜血喷出,彻底栽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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