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打湿了院中草木,萎着头听屋内吵嚷。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郎中,谁去叫郎中——”

    楼中正吃着糟蟹的一人却突然倒地,抽搐不止。原本嘈杂的乐声人声也歇了,楼内静了下来。

    与之同座的人立即起身大喊:“掌柜,你楼中的菜有问题啊!”

    左右食客听闻纷纷放下碗筷,忙把嘴里的菜吐在桌上,侧目看着倒地之人。

    那人脸色由青转红,额头青筋凸起,用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四下扭动。苏氏闻声赶来,安抚众人:“诸位稍安勿躁!怎的如此了?莫不是噎住了,快快吐出来!”

    “苏娘子,他今日一直好好的,方才吃了你家糟蟹便成这般模样!你可得给个说法!”同桌那人气势汹汹,拍着桌子。

    “客官,莫说别的,救人要紧,快先让他平静下来,莫要卡住了!”那人却挡在要晕死过去的倒地人身前,不许旁人靠近。

    “报官!我要报官!黑店欺我!”

    二人本就坐在靠门一侧,这下引得阶外人听见吵嚷,也三三两两围上来看:

    “这家糟蟹有问题么?我前日也吃了,可如何是好。”

    “我是听着她家厨子被宫中召去了才来的,这女人莫不是就得意忘形了吧!”

    “我怎么瞧着像是来闹事的,拦着不让救人是作甚?”

    “大哥!大哥——!”

    一道女声划破了众人低语。满庭芳门前挤满了人,听见此声纷纷朝她看来。

    贺元棠终于知晓众人在说什么,扒开人群,费力地挤到最前去。那糟蟹她是仔细看过的,虽说膏缺黄少,但食用了并不会染上这般病,更别提立即筋挛晕厥来。

    待看清倒地之人,她大叫着跑上去。

    “大哥你怎样了大哥!可别吓我呀!”不知从哪憋出几滴眼泪来,拦在桌前的人还未反应,就见这位布衣女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趴在了抽搐之人身前。

    苏氏与几位小厮也傻眼了,愣在原地看她。

    地上之人止了抽搐,她立即解了其衣领腰带,拍着后背,回头对小厮道:“快取些盐和热水来!”

    小厮应声而去,那人扯着她的衣袖:“你是何人?在这作甚!”

    “我是何人?你与我大哥同来吃饭,为何要害他!”她一把甩开那人,往外挥着手:“你们快散开啊,给我大哥通通气!”

    众人不明所以地向两侧退开一圈,见她轻轻地将那人搬作侧卧,接过小厮递来的浓盐水喂入他口中,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背。

    “大哥你快些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

    昨日来店中吃饭的人觉得这位小娘子有些眼熟,但不明白此时状况,未有开口,只是静静地观望。

    “呕——”

    不一会儿,这人吐出一滩秽物,围观几人掩住口鼻退开几步,有的五官挤在一起,别过头去。

    苏氏立即唤了几名小厮前来清扫,她顺着那人的背:“掌柜店中可有紫苏?可以先煎浓汁让他服下[1],待郎中前来。”

    “紫苏叶?有的有的,这就来。”

    她顶住恶心,盯着那秽物翻看了半晌,又起身去看桌上未用完的菜,抓住问同座人:“你与我大哥相识?他吃了茶才出门,怎会与你来吃这样多的蟹?”

    “我哪知他吃过什么,分明是这螃蟹不干净!与我何干!”一人咄咄道,要去拉地上那人。

    陆伯之懒洋洋地走来,原本只是凑个热闹,走近了才瞧见贺元棠也在此处,觉得有趣,差人去后院叫盛景行。

    那小娘子着昨日的衣裳,利落的绾着发,此刻正哭喊着与掌柜说话:

    “掌柜娘子,您店内做蟹,怎不与食客说明茶与蟹不能同食啊?”

    她说着,轻轻扯了扯苏氏的袖口,苏氏见她这模样,倒是反应过来几分:“怎未言明?我这店中凡是点蟹的上的都是棕陶水壶,而非青瓷茶壶呀,你问哪桌没有嘱咐呢?”

    那人指着她道:“我昨日在店中见过你,这蟹今日出了问题,说不定就是你干的!”

    “昨日来过店中的人多了,那、那位公子也来过呀,怎的非说是我干的!我为何要害我大哥呢!”

    正在打哈欠的陆伯之突然被提到,用手指着自己,满脸疑惑。

    几人纠缠之时,郎中来了。

    “郎中您快瞧瞧,今日我兄长与人出门,哪知被人害成这般样子!”她先一步冲到郎中面前,抓着郎中道。

    正巧这时阿福端着紫苏水来了,见贺元棠这般,再瞧瞧掌柜,摸不着头脑:她说要去见的兄长......是地上这位?

    郎中接过水,放在鼻下轻嗅,又去看了桌上菜碟与地上之人,道:“确为中毒之兆。”

    闹事那人得意极了,当即大喊:“我便说这黑店的菜式有问题!”

    郎中并未回答他,转头问道:“哪位提的用此水啊?”

    闹事那人立即指向贺元棠。

    “小娘子甚是聪慧,竟还略通医理”郎中笑了笑,与她扶着倒地之人,喂了紫苏水,“这位大郎今日确是饮茶过多,这下又吃了生凉之物,食性相冲才有这般症状。”

    郎中对几人拱手:“这生蟹本就不能贪多,苏娘子此后还是要多多提醒食客,哪怕不是在店内用过相克之物,也不要冒险去尝才是。”

    “不该是这螃蟹问题么!”仍不死心,他又问,自己分明已经偷着动过手脚,这人也中毒倒下了,蟹怎会没有问题。

    苏氏叫人端来一盘糟蟹,放在他眼前:“你说有问题的,是这盘蟹吧?”

    近来蟹行多有滋扰,派来闹事的也屡见不鲜,每桌菜上前她都吩咐了小厮定要仔细查验。

    想来昨夜之事已传了出去,怎知今日派了个笨的来,行事如此不小心被她抓住也便罢了,还真叫一人因旁的事中了毒去,不然自己也不会揭开这事儿。

    这人自己要报的官便自己去走一趟吧。

    见事作罢,苏氏与楼中楼外赔礼去了,郎中也与几人将中毒之人抬走。阿福“请”了这位通医理的小娘子到一旁的隔间,众人见热闹已看完,纷纷散场。

    “方才那位真是你兄长?”苏氏与阿福二人盯着她瞧,“看着不太像呀。”

    贺元棠摆手:“那必然不是。”

    “你你你,你方才这样...那样...是?”阿福学着她哭闹的动作比划着,倒是把三人都逗笑了。

    她道,午间打听着去茶寮时,正巧遇到中毒那人走来,问她满庭芳在何处,她瞧着这人衣衫褴褛,并不像是在满庭芳见到的客人,多留意了些。

    在茶寮与贺元毅闲聊时,他提醒着满庭芳虽闻名京城,但盯着的人也不少,她初来乍到做出了些动静,日后必得有所提防。

    家中也是为商,她自然知晓一些其中道理,哪知才与他说着,回来便遇上。若非今日碰上那人留意了几分,自己或许不会用上这法子。

    “你真懂些岐黄之术?我今天可是被你吓着了,若非你扯我,我真要以为那人是你兄长了。”

    她摸摸头笑:“哎呀,药食同源嘛掌柜,家中经营此物,我耳濡目染了解几分。”

    这边说着笑着,陆伯之却是快马加鞭、一身酒气的到了宁王府。

    本想着让盛景行来个英雄救美,再不济就当看个热闹,这小子怎么一大早的一声不吭便跑了?

    侍从在他起床时与他说过此事,哪知他昏昏沉沉丝毫没有听。

    快步走入内院,见到冷月公公跪在地上,这人慢悠悠地从水中起身、拢衣。盛景行平日也不是磋磨下人的主,刚要开口,这人又说话了:

    “她出什么事与我何干?”

    与这天、这盆中水一般的凉,他冷冷地抬眸,看着陆伯之,“我知你在想什么,她早就死了,往后不必再做这样的事。”弯腰扶起冷月,步至书房,他咳嗽几声。

    “景行,五年了,你何必把自己困在这方天地里?”陆伯之挥挥手,让冷月去备些暖身的茶,到他对面坐下,抓着他问:“我认识你时你哪是这般模样?”

    鲜衣怒马、热烈张扬,他三人一同策马驰骋,竞射猎场。

    他天资聪颖对策如流,陆三司总说宁王殿下是不可多得的贤德之材。

    礼贤下士,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2]。陆伯之不相信这人会因一人消沉至此:“景行,你别同我装纨绔子弟了,你志不应在此,装不像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攥着,他道:“若不如此,皇兄岂会放过我?”

    “如今太子就放过你了么?”

    他苦笑几声:“今日我匆匆离去,是父皇又病了。若不与他演这一出兄友弟恭,他日…”眼前这人酒气未散,不知说的是胡话醒话,“…我不想再连累你们。”

    “父亲一心助你,安国公府也会与你同心,虽说谢府...”说到谢府,他见盛景行侧过头去叹了口气,换言道:“众人本就各自为营,谈何连累呢?”

    盛景行不说话了。

    [1]紫苏煎水解蟹毒:药方出自张仲景《金匮要略》,剧情需要切勿模仿

    [2]莫不尽心,乐为致死:出自陈寿《三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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