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深夜，阴云密布，不见星光，重山之中云迷雾锁。
密林深处隐约一团兽影在丛林中仓狂逃窜，冲撞得树林微微颤动。后方追逐的人影行动如风，仿佛开了天眼，敏捷躲过所有阻挡在前方的枝丫。两团黑影一前一后，一直追到悬崖边。
幼兽回头张望，见到身后裹着斗篷的人，惊惧不已，冲着来人嗥叫。
“你逃不掉的，不如下去陪它。”冷如冰霜、毫无情绪的声音从斗篷中传出。
惊惧被愤怒替代，幼兽猛地站起，向那人扑去，却被轻松地侧身躲开。
“别挣扎了。”黑影向前逼近。
幼兽嘤嘤得哭了起来，电光火石之际，它突然回头，决绝地冲着峭壁外跃出去，像一块落石般迅速跌下，坠入了山崖谷底。
黑影望着刀削斧砍的峭壁冷笑一声：“浪费了。”一阵风后消失在原地。
黑云笼罩的谷底深处，一个穿着灰白色道袍的身影正在瀑布旁打坐，忽然察觉空气中流出微弱的灵气光彩，那灵气柔和、亲切，却逐渐黯淡。
他站起身，向源头寻了数百丈，看见几缕纠缠环绕的灵韵正在缓缓消散。
道士从怀中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葫芦抛至空中，袖袍随着施法的动作上下飘动，空中消散的灵韵逐渐聚拢，最后凝成一颗黑白相间的内丹。
他将内丹收至怀里，御风飞到一片竹林之中。双手指尖几番交接后，结印设下一圈淡蓝色法阵，再将内丹放入阵眼。随着法阵运转，天地灵气吸入内丹，阵中开始发出清澈的光芒。金光熠熠耀眼之际，他施法凝聚出一片气雾，单掌推出，云雾飞入阵中。
法阵中的所有光芒在气雾下渐渐淡去，直到天边微亮，内丹方化出一个婴孩。婴孩在阵中蜷身而眠，脸庞粉嫩似晨曦初露。
道士望着熟睡的婴孩，严肃而坚定的神色柔软下来，明亮的星目中透着光。他弯了弯嘴角，随后施法御风离去，腰间刻了“云阳”二字的玉牌随风摇曳。
几个月后。
一位身着靛青色北斗七星纹道氅的中年男子面对法台负手而立，另一个带着绣了二十八星宿银线面罩的人在他身后毕恭毕敬得跪着。
“你说的可是真的？”
“亲眼所见。”
“好，好！既如此，贫道念欧阳家世代供奉，不忍他膝下单薄，便送他一份无后顾之忧的大礼。”
“放了？”
“既有高人相助，就先舍给他吧。”
几日后，欧阳贤在青城山上采药，捡回一个襁褓中的女婴，取名欧阳月华。
时间一晃而过。
十六年后。
欧阳康二十二岁，他为人聪慧，如今学富五车，书通二酉，而且心怀悬壶志，乐于行善释爱，家传的永德堂被他经营得声名远扬。镇里的百姓都敬之爱之。
这年深秋，永德堂家主欧阳贤和嫡子欧阳康应官府邀约一同前往京都，几位刚在永德堂抓完药的人正与伙计闲聊，忽见张货郎气喘吁吁得跑进门。
原来张货郎家有一子，原本身体健硕，前些日子却突发恶疾。但因永德堂中两位欧阳大夫都不在，伙计便也只能按堂中留存的常用方子抓药。今日张货郎赶来，说人快要不行了，央求着伙计去请欧阳小姐。
屋外秋风瑟瑟、草木摇落，月华见张货郎只穿着麻布短褐，额头却满是汗珠。
张货郎道：“欧阳姑娘，我儿现在瘫在床上不能吃也不能喝，求您救救我儿吧！”
翠儿站在月华身侧急道：“我们姑娘尚且年幼，从来没有坐堂行医，怕是难以承担此重任！您还是等我家老爷和少爷回来吧。”
说完，又扭头对着伙计埋怨：“别人病急乱投医，连你也糊涂了？若是治出什么好歹，我们姑娘和永德堂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张货郎对着月华直直跪了下去：“欧阳姑娘，我儿现在的样子只怕是等不到令尊他们回来了，我也是没了法子才来找您。您从小受父兄教导，对医术定有了解，求您发慈悲去看看，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万一……”
欧阳月华才刚及笄，虽然从小在永德堂看父兄诊病、抓药，也背过不少治方之法，但她是女儿身，平时除了偶尔有女眷找她寻一些养身调理和美颜之方，还从来没有人让她看诊治病过。
她踌躇一阵，还是忍不住吩咐伙计备了马车前往。
到了张货郎家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病人鼓胀如临盆产妇的肚子。她命医馆伙计撬开病人的嘴，发现他舌苔厚腻，口中还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但用银针探入口拨弄了片刻，针却并无发黑。
病人的症状极像中毒，但她阅历尚浅无法参透，看他的样子，倘若再拖下去，怕是华佗在世也难以妙手回春了。
她绞着手帕思索，无人敢出声打扰，屋内只剩下布料摩擦的声音。
片刻后，月华望向翠儿。
翠儿心中了然，叹了口气，对医馆伙计吩咐：“我们姑娘要用家传之法为病人排毒，你带张货郎回永德堂抓一些解毒调理之药，回来之后就在外院熬药等着，不要进来打扰。”
“是，是。”伙计和张货郎一起退到屋外，翠儿立刻关上房门附耳倾听。
等脚步声渐渐走远，她回到月华身边道：“他们走远了。”
月华点头，回身面向床榻。
只见她闭目凝神，双手同步在身前徐徐挥动。
空气中仿佛有细微流动的风，在少女流畅的动作下逐渐发光，缕缕光芒行云流水，汇成一股，随着手的翻转，在空中化成不断流动的光圈。光芒柔和，清冽，乍看像清泉流水，细看却是随风流动的细叶。
月华猛睁双目，眼神坚定。她双指并拢向前一挥，透亮的光芒决堤般倾泻，冲向床榻上的人，在撞向病人身躯的瞬间，腾起玉色雾气，床榻上的人也开始惨叫、扭动。随着光芒逐渐沉入体内，从体内炸出千万漆黑如墨的物质，像寒潭之水浇入烧红的铁水，翻涌，飞溅。
“月华小心！”翠儿掷出几片竹叶，分别挡住几处溅向月华的墨色物质。
当最后一缕光芒被翻涌的黑浪吞没，床榻上的人也逐渐安静下来，哇得一声呕出一滩黑水。漆黑的液体刚落到地面，就渐渐透明、消失不见了。
月华不可置信得瞪大杏眼，与翠儿面面相觑。
“邪修术法。”翠儿轻声道。
“唔。”月华突然捂着手臂呻吟。
翠儿撩开她衣袖，发现月华手腕处的脉络已沾染上淡淡的墨色。
月华面露难忍之色：“我们快回去。”
二人悄然回到欧阳府。
一进闺房，月华不再强撑，扑倒在床上。翠儿掀开她的衣袖，只见蛛网般交织的黑色痕迹一直从手腕延伸到胳膊，细看似有生命在脉络中蠕动。
“它在吸我的灵力，快去找李道长。”少女气若游丝。
翠儿紧紧握住月华的手。
“等我！”翠儿说罢，小跑几步，化作一道清澈的碧影消失在窗外。
月华趴在床上不得动弹，迷蒙中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正低头看自己。
她被抬起下巴，口中塞入一颗药丸，忽然间脖颈一痛，她痛哼出来，但也顺势吞下了丹丸。还未看清那人相貌，她便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昏迷中，她仿佛置身在一片五光十色的海洋中，随波逐流，绚丽的海浪卷着她的长发浮动。
不远处有喃喃低语之声，她顺着声音飘去，见到了与兄长欧阳康在书房中挑灯夜读的自己，欧阳康握住她的手教她辨认药材。
月华想起，那一夜她失手打翻烛火，火苗顺着铺开的艾叶和蝉蜕舔上装着松脂的木桶，慌乱扑火时，欧阳康不小心撞倒了先夫人灵位前的香炉。
她第一次见父亲大发雷霆，欧阳康还为此挨了一顿鞭子。他俩被罚跪院外，从此被禁止再入父亲的书房。
眼前的场景突然如画布般被灼烧，一阵霞光从正中翻涌出来，透过蔓延的火舌，月华看见一个身着靛色长衫的男子，蹲在发光的阵法前柔声说话。
自己手腕上的银铃忽然开始微微发烫。
“你放心，它会护你周全，待你长大，我……”
还未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天骤然黑了下来，一道银色的光芒撕裂天际，震耳欲聋的雷声也跟着轰鸣而来，密集的雨点顷刻间洒落在自己的头上、身上。月华愣愣地伸出掌心，感受着雨水的真实。
“来，手给我。”
她抬起头，看见两个看不清面容的人站在暴雨中，同时向她伸出手。
他们一个身穿青色鹤氅，伸出手的宽大袖口随风翻飞，另一个身穿玄色锦袍，收紧的袖口点缀着银色纹饰。
月华犹豫着，大地突然裂开，眨眼间，巨缝笔直地延伸到了脚下。她犹如一滴水珠，直直地坠入了看不见边际的白色虚无。
“救我，救我……”月华躺在榻上，呢喃着轻微扭动。
“别怕，没事了。”低沉、温润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她终于安静下来。
月华感觉自己躺在一片暖流中，像母亲的怀抱般包裹着她，安全、放松、宁静。她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草香、袅袅的檀香，还有符纸燃烧过后的焦香。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缓缓睁眼，身体也不再有灵力过度消耗的虚脱感。
“姑娘！”翠儿惊喜中带着哭腔：“你终于醒了。”说着就扑到她身上。
“我睡了多久？”许久未动，月华的口齿都有些无力。
“你都昏迷大半月了！”翠儿抹着眼泪说，“那天李道长赶来，为姑娘解了身上的邪修术法，接着就带你回了建福宫，每天为你药浴治伤、炼制外丹。大公子第二日也从京都赶了回来，他以为你中了时疫，本想亲自诊治，但李道长一直避而不见。大公子大闹建福宫找李道长要人，多亏玉虚真人出面调和，才将他劝回去。”
“那张货郎的儿子怎么样了？”月华问。
翠儿倏地哑然，眼神闪躲，小心翼翼地回答：“死了。”
月华猛地怔住。怎么还是死了？
这天，欧阳月华从翠儿口中得知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她进建福宫当晚，张货郎和他的儿子一同暴毙，仵作查验为时疫，欧阳康回到镇上前，尸体就被焚烧了。
第二件，是李道长在她清醒前半刻便闭关了，只交给翠儿一葫芦新炼的外丹，没来得及见她一面。
第三件，是欧阳康从京都回来时，带了一位唱曲的姑娘，现已在府中安置。
密林深处隐约一团兽影在丛林中仓狂逃窜，冲撞得树林微微颤动。后方追逐的人影行动如风，仿佛开了天眼，敏捷躲过所有阻挡在前方的枝丫。两团黑影一前一后，一直追到悬崖边。
幼兽回头张望，见到身后裹着斗篷的人，惊惧不已，冲着来人嗥叫。
“你逃不掉的，不如下去陪它。”冷如冰霜、毫无情绪的声音从斗篷中传出。
惊惧被愤怒替代，幼兽猛地站起，向那人扑去，却被轻松地侧身躲开。
“别挣扎了。”黑影向前逼近。
幼兽嘤嘤得哭了起来，电光火石之际，它突然回头，决绝地冲着峭壁外跃出去，像一块落石般迅速跌下，坠入了山崖谷底。
黑影望着刀削斧砍的峭壁冷笑一声：“浪费了。”一阵风后消失在原地。
黑云笼罩的谷底深处，一个穿着灰白色道袍的身影正在瀑布旁打坐，忽然察觉空气中流出微弱的灵气光彩，那灵气柔和、亲切，却逐渐黯淡。
他站起身，向源头寻了数百丈，看见几缕纠缠环绕的灵韵正在缓缓消散。
道士从怀中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葫芦抛至空中，袖袍随着施法的动作上下飘动，空中消散的灵韵逐渐聚拢，最后凝成一颗黑白相间的内丹。
他将内丹收至怀里，御风飞到一片竹林之中。双手指尖几番交接后，结印设下一圈淡蓝色法阵，再将内丹放入阵眼。随着法阵运转，天地灵气吸入内丹，阵中开始发出清澈的光芒。金光熠熠耀眼之际，他施法凝聚出一片气雾，单掌推出，云雾飞入阵中。
法阵中的所有光芒在气雾下渐渐淡去，直到天边微亮，内丹方化出一个婴孩。婴孩在阵中蜷身而眠，脸庞粉嫩似晨曦初露。
道士望着熟睡的婴孩，严肃而坚定的神色柔软下来，明亮的星目中透着光。他弯了弯嘴角，随后施法御风离去，腰间刻了“云阳”二字的玉牌随风摇曳。
几个月后。
一位身着靛青色北斗七星纹道氅的中年男子面对法台负手而立，另一个带着绣了二十八星宿银线面罩的人在他身后毕恭毕敬得跪着。
“你说的可是真的？”
“亲眼所见。”
“好，好！既如此，贫道念欧阳家世代供奉，不忍他膝下单薄，便送他一份无后顾之忧的大礼。”
“放了？”
“既有高人相助，就先舍给他吧。”
几日后，欧阳贤在青城山上采药，捡回一个襁褓中的女婴，取名欧阳月华。
时间一晃而过。
十六年后。
欧阳康二十二岁，他为人聪慧，如今学富五车，书通二酉，而且心怀悬壶志，乐于行善释爱，家传的永德堂被他经营得声名远扬。镇里的百姓都敬之爱之。
这年深秋，永德堂家主欧阳贤和嫡子欧阳康应官府邀约一同前往京都，几位刚在永德堂抓完药的人正与伙计闲聊，忽见张货郎气喘吁吁得跑进门。
原来张货郎家有一子，原本身体健硕，前些日子却突发恶疾。但因永德堂中两位欧阳大夫都不在，伙计便也只能按堂中留存的常用方子抓药。今日张货郎赶来，说人快要不行了，央求着伙计去请欧阳小姐。
屋外秋风瑟瑟、草木摇落，月华见张货郎只穿着麻布短褐，额头却满是汗珠。
张货郎道：“欧阳姑娘，我儿现在瘫在床上不能吃也不能喝，求您救救我儿吧！”
翠儿站在月华身侧急道：“我们姑娘尚且年幼，从来没有坐堂行医，怕是难以承担此重任！您还是等我家老爷和少爷回来吧。”
说完，又扭头对着伙计埋怨：“别人病急乱投医，连你也糊涂了？若是治出什么好歹，我们姑娘和永德堂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张货郎对着月华直直跪了下去：“欧阳姑娘，我儿现在的样子只怕是等不到令尊他们回来了，我也是没了法子才来找您。您从小受父兄教导，对医术定有了解，求您发慈悲去看看，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万一……”
欧阳月华才刚及笄，虽然从小在永德堂看父兄诊病、抓药，也背过不少治方之法，但她是女儿身，平时除了偶尔有女眷找她寻一些养身调理和美颜之方，还从来没有人让她看诊治病过。
她踌躇一阵，还是忍不住吩咐伙计备了马车前往。
到了张货郎家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病人鼓胀如临盆产妇的肚子。她命医馆伙计撬开病人的嘴，发现他舌苔厚腻，口中还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但用银针探入口拨弄了片刻，针却并无发黑。
病人的症状极像中毒，但她阅历尚浅无法参透，看他的样子，倘若再拖下去，怕是华佗在世也难以妙手回春了。
她绞着手帕思索，无人敢出声打扰，屋内只剩下布料摩擦的声音。
片刻后，月华望向翠儿。
翠儿心中了然，叹了口气，对医馆伙计吩咐：“我们姑娘要用家传之法为病人排毒，你带张货郎回永德堂抓一些解毒调理之药，回来之后就在外院熬药等着，不要进来打扰。”
“是，是。”伙计和张货郎一起退到屋外，翠儿立刻关上房门附耳倾听。
等脚步声渐渐走远，她回到月华身边道：“他们走远了。”
月华点头，回身面向床榻。
只见她闭目凝神，双手同步在身前徐徐挥动。
空气中仿佛有细微流动的风，在少女流畅的动作下逐渐发光，缕缕光芒行云流水，汇成一股，随着手的翻转，在空中化成不断流动的光圈。光芒柔和，清冽，乍看像清泉流水，细看却是随风流动的细叶。
月华猛睁双目，眼神坚定。她双指并拢向前一挥，透亮的光芒决堤般倾泻，冲向床榻上的人，在撞向病人身躯的瞬间，腾起玉色雾气，床榻上的人也开始惨叫、扭动。随着光芒逐渐沉入体内，从体内炸出千万漆黑如墨的物质，像寒潭之水浇入烧红的铁水，翻涌，飞溅。
“月华小心！”翠儿掷出几片竹叶，分别挡住几处溅向月华的墨色物质。
当最后一缕光芒被翻涌的黑浪吞没，床榻上的人也逐渐安静下来，哇得一声呕出一滩黑水。漆黑的液体刚落到地面，就渐渐透明、消失不见了。
月华不可置信得瞪大杏眼，与翠儿面面相觑。
“邪修术法。”翠儿轻声道。
“唔。”月华突然捂着手臂呻吟。
翠儿撩开她衣袖，发现月华手腕处的脉络已沾染上淡淡的墨色。
月华面露难忍之色：“我们快回去。”
二人悄然回到欧阳府。
一进闺房，月华不再强撑，扑倒在床上。翠儿掀开她的衣袖，只见蛛网般交织的黑色痕迹一直从手腕延伸到胳膊，细看似有生命在脉络中蠕动。
“它在吸我的灵力，快去找李道长。”少女气若游丝。
翠儿紧紧握住月华的手。
“等我！”翠儿说罢，小跑几步，化作一道清澈的碧影消失在窗外。
月华趴在床上不得动弹，迷蒙中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正低头看自己。
她被抬起下巴，口中塞入一颗药丸，忽然间脖颈一痛，她痛哼出来，但也顺势吞下了丹丸。还未看清那人相貌，她便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昏迷中，她仿佛置身在一片五光十色的海洋中，随波逐流，绚丽的海浪卷着她的长发浮动。
不远处有喃喃低语之声，她顺着声音飘去，见到了与兄长欧阳康在书房中挑灯夜读的自己，欧阳康握住她的手教她辨认药材。
月华想起，那一夜她失手打翻烛火，火苗顺着铺开的艾叶和蝉蜕舔上装着松脂的木桶，慌乱扑火时，欧阳康不小心撞倒了先夫人灵位前的香炉。
她第一次见父亲大发雷霆，欧阳康还为此挨了一顿鞭子。他俩被罚跪院外，从此被禁止再入父亲的书房。
眼前的场景突然如画布般被灼烧，一阵霞光从正中翻涌出来，透过蔓延的火舌，月华看见一个身着靛色长衫的男子，蹲在发光的阵法前柔声说话。
自己手腕上的银铃忽然开始微微发烫。
“你放心，它会护你周全，待你长大，我……”
还未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天骤然黑了下来，一道银色的光芒撕裂天际，震耳欲聋的雷声也跟着轰鸣而来，密集的雨点顷刻间洒落在自己的头上、身上。月华愣愣地伸出掌心，感受着雨水的真实。
“来，手给我。”
她抬起头，看见两个看不清面容的人站在暴雨中，同时向她伸出手。
他们一个身穿青色鹤氅，伸出手的宽大袖口随风翻飞，另一个身穿玄色锦袍，收紧的袖口点缀着银色纹饰。
月华犹豫着，大地突然裂开，眨眼间，巨缝笔直地延伸到了脚下。她犹如一滴水珠，直直地坠入了看不见边际的白色虚无。
“救我，救我……”月华躺在榻上，呢喃着轻微扭动。
“别怕，没事了。”低沉、温润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她终于安静下来。
月华感觉自己躺在一片暖流中，像母亲的怀抱般包裹着她，安全、放松、宁静。她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草香、袅袅的檀香，还有符纸燃烧过后的焦香。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缓缓睁眼，身体也不再有灵力过度消耗的虚脱感。
“姑娘！”翠儿惊喜中带着哭腔：“你终于醒了。”说着就扑到她身上。
“我睡了多久？”许久未动，月华的口齿都有些无力。
“你都昏迷大半月了！”翠儿抹着眼泪说，“那天李道长赶来，为姑娘解了身上的邪修术法，接着就带你回了建福宫，每天为你药浴治伤、炼制外丹。大公子第二日也从京都赶了回来，他以为你中了时疫，本想亲自诊治，但李道长一直避而不见。大公子大闹建福宫找李道长要人，多亏玉虚真人出面调和，才将他劝回去。”
“那张货郎的儿子怎么样了？”月华问。
翠儿倏地哑然，眼神闪躲，小心翼翼地回答：“死了。”
月华猛地怔住。怎么还是死了？
这天，欧阳月华从翠儿口中得知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她进建福宫当晚，张货郎和他的儿子一同暴毙，仵作查验为时疫，欧阳康回到镇上前，尸体就被焚烧了。
第二件，是李道长在她清醒前半刻便闭关了，只交给翠儿一葫芦新炼的外丹，没来得及见她一面。
第三件，是欧阳康从京都回来时，带了一位唱曲的姑娘，现已在府中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