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提着食盒踏入建福宫宫门时,李霁川正立于丹房前的松树下,一袭青色道袍随风轻扬。

    “李道长。”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李霁川立刻转身,看到月华后,眼中的惊讶、期待、惊喜一同闪过,最后归于平静,他的目光落在月华手中的食盒上,唇角上扬:“月华姑娘有心了。”

    月华的目光停在李霁川的鬓边,原本如墨的黑发,今日却多了几缕银丝。

    “为何会有白发?”

    她好奇地伸手去摸,李霁川抬手欲挡,少女的指尖擦过他的手心,温凉的触感令他心中一颤,不易察觉的地方又飞出几根银丝。

    “术法的缘故吧。”

    她对上李霁川狭长且圆润的星目,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此刻深邃如渊,仿佛藏着无数未言的秘密。

    远处的树林中,一个裹着斗篷的身影立于观外阴影处,目光死死盯着丹房的窗棂,忽然一阵风卷过,身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密林深处的院落中,几个丹炉在大火下烟雾缭绕,一位手执拂尘身穿紫衣的道人在炉前踱步。忽然一团黑雾弥漫,从中走出个外裹斗篷、内着玄色西域火浣裘、头戴祥云纹饰面罩的人。

    “谢无妄。”道人甩动拂尘抽向来人面罩,面罩粉碎,露出一张与李霁川一模一样的面庞,脸上被拂尘抽出的血痕浸出血珠。

    “这次的任务是叫你如影随形地跟着她,有事我会用血符传音,为何又擅自行动?”

    谢无妄对脸上的伤毫不在意,眼中尽是冷峻和阴霾,毫无半点李霁川的正气。

    他屈单膝跪下道:“未曾听先生说起有人与我同貌。”

    玄晖子面色一凛:“你见到他了?”

    谢无妄不可置否地直视他。

    “你们确实有些渊源。”沉默良久,玄晖子幽幽开口:“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你原是他上一世的孽根。”

    “一百年前,我为祭蚩尤法器,寻得一对已开灵智的太极兽。我那忘恩负义的孽徒——李霁川的上一世——李长生,他背叛师门,在仪式前一天私自毁掉阵眼,放走了妖兽。”

    “幸亏贫道尚存几分神通,及时寻回了那只公的,才得以顺利献祭。为惩其过,贫道剥开他的背脊抽去了他的脊骨。”玄晖子用佛尘指着谢无妄道:“你就是用他道骨炼制的利器。”

    “让我杀了他。”谢无妄面色冷漠,眼中无一丝波澜:“世间只需一个谢无妄。”

    “不可。”玄晖子道:“这一世,他是玉虚子唯一的亲传弟子,留着他还有用处。”

    玄晖子变出一根黑色的尖锐之物,道:“贫道传你一招‘噬心咒’,只要心怀杀意地吞下这‘锁魂钉’,他便受制于你。你若受到重创,他亦将得到反噬,承受到与你相同的伤痛。”

    谢无妄接过锁魂钉,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先生既要我做刀,我便把刀刃磨得快一些。”说罢仰头吞入口中,脖颈可见尖锐的浮凸顶着皮肉而下。

    “好,好!贫道果然没有看错你!”玄晖子满意地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李长生这一世倒是风光,成了那向来独善其身之人的亲传弟子。”他冷笑一声,“你既已吞下这锁魂钉,他的命脉便握在你手中。待时机成熟,贫道自会让你亲手了结这段因果。”

    谢无妄嘴角微微扬起,声音黯哑:“先生谋划百年,无妄自当效劳。”张嘴时隐约露出满口鲜血。

    “莫要再出纰漏,坏了我的大事。”玄晖子道:“记住你的本分,切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谢无妄不再多言,转身消失在黑雾中。

    玄晖子眯眼望着他消失之处,想起谢无妄上次违背他的命令,他在暗室之中用噬魂鞭对他施笞刑,谢无妄直勾勾的眼神始终焊在他的脸上,只当带刺的鞭子嵌入皮肉时,喉间才泄出半声闷哼,那神态像极了当年废他修为、逐他出建福宫的孤傲之人。

    他握紧了手中的拂尘,心中那股怒意再次升腾。

    谢无妄没有李长生的记忆,但上一次却还是像李长生一样,为了妖兽而违逆他。要不是看在他百年间向来听话,是一把好刀的份上,定要像上一次毁了李长生道骨一般将他挫骨扬灰。

    这一世他收你为徒又如何,待我修成,定会亲手杀了这背信弃义之人。

    玄晖子捏紧拂尘,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心中那股烦躁感愈发强烈,口中似乎有什么听不清的低语被寒风吹散。

    第二年春,青城山中大雪融化,田间柳叶吐绿。

    柳画师前些年寻亲未果,穷困潦倒之际,幸得欧阳康照拂,寄居在镇外旧庄,靠山水画维持生计。

    一日,他忽然来到永德堂,彬彬有礼地向伙计作揖,说明来意。

    原是几日前,有一位女子从外地逃荒而来,饥寒交迫晕倒在旧庄门口。柳画师见其可怜,便收留了她。女子因身体虚弱又长途跋涉,几日不到便重疾缠身高烧不退。

    柳画师心急如焚,便来永德堂抓药,恰巧月华也在堂中,听闻此事后心生怜悯,便主动提出一同前往旧庄照料女子。

    到了旧庄,柳画师在院中熬药,月华为女子用温水擦拭身体,忽然感受到女子身上有张货郎家相似的法术痕迹,顿时心如擂鼓。

    “翠儿,她身上有术法的痕迹,刚刚我用些许灵力探知,灵力接触身体一下就被吸走了,就像……”

    “像上次张货郎家?”

    “没错。”月华道,“此事紧急,你快去一趟建福宫,请李道长明日一起过来。”

    翠儿点头,赶忙前往建福宫。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亮,薄雾笼罩着青城山,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凉意。

    李霁川一袭北斗星宿纹绣青娟鹤氅来到欧阳府外,他刚请门房通传,便见欧阳康从府门内踏出。

    李霁川上前一步恭敬作揖:“欧阳公子。”

    欧阳康见是他,有礼却疏远:“李道长,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李霁川微微一笑:“贫道在此等候欧阳姑娘,有些要事需与她商议。”

    欧阳康眉梢微挑:“今日非甲子,此时亦非卯时。我倒不知,李道长除了教授舍妹功课之外,何时与她有了这般密切的交集。”

    李霁川依旧恭敬回答:“欧阳公子言重了,贫道今日前来的确与欧阳姑娘有些要事。”

    “哦?不知是何事,竟需李道长亲自登门?”

    李霁川略一沉吟,正欲开口,欧阳康却又不耐烦地抬手打断:“罢了,既然李道长不愿明言,我也不便多问。只是月华年幼,性子又单纯,若有任何闪失,我欧阳家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霁川神色郑重道:“欧阳公子放心,贫道会万事谨慎,不让欧阳姑娘涉险。”

    欧阳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李霁川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半炷香后,月华从府中走出,见到李霁川后快速上前:“李道长,久等了。”

    李霁川笑着说:“不碍事。”

    她道:“情况正如翠儿所说,我们快去旧庄吧。”

    李霁川温声道:“此事若真的与邪修相关,一定不会那么简单。上次你中邪术之事,你的父兄皆不知情。方才,我见到了欧阳公子,他并不希望你涉险。”

    月华闻言眉头微皱,又想起了刚从建福宫回来时两人的不欢而散,眼中有一些犹豫:“近年兄长与我逐渐疏远,我不知……”

    李霁川轻轻摇头:“从方才的交谈看,欧阳公子对你的关心确是真情实意。”他注视着月华的眼睛,“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贫道以为……于情理之中。”

    月华微愣,抬眸看向李霁川浓密的睫毛,眸中闪烁着说不清的情绪。

    李霁川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向前,目光沉在她的脸上。

    晨光洒在两人身上,映出一片淡淡的金色。

    树林深处,枝丫上一对叽叽喳喳的雀儿不知被哪里飞来的石子打到,双双落下摔死。

    半个时辰后,李霁川与月华一同到了欧阳旧庄。

    经过李霁川的仔细探查,果然发现女子身上存在与之前月华身上同源的术法痕迹。

    李霁川对月华道:“此女身上的邪术尚未入骨,你与翠儿在外等候,待我解了她身上的咒法,便可问出些一二。”

    谢无妄站在庄外树上,捏碎一张血符,血符化作点点红光,他低声对着红光道:“谁跑了?”

    须臾间,红光内传出一年轻男子刻意的低声:“什么?近日我脱不开身,你……”

    谢无妄不等那声音说完,伸出两指将飘在空中的血符红光拂去,红光中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神色淡漠,目光投向远处的庄子。

    与此同时,酒肆内,一名身着素色麻布长衫的男子强忍着怒气翻了一个白眼,随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请你帮奴家取的琴弦拿来了吗?”紫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还没去。”男子头也不回,闭眼勾起唇角回答。

    “那你还等什么?”紫绡闻言娇嗔,“康郎等着听曲儿呢。”

    欧阳康微微一笑,轻拍紫绡的香肩,安抚道:“莫急,他这就去。”

    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便走,嘴里低声嘟囔着:“真是麻烦……”

    “康郎你看他。”紫绡指着男子离去的身影,半倚在欧阳康的怀里,“奴家来之前也是清倌人,何时受过这等怠慢?”

    欧阳康点头微笑,目光柔和却不言语,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仿佛有人在唤他,但那里除了空旷还是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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