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是一个不冷不热,阴云蔽日,刮着小风的周六。

    万佛寺高耸的楼阁与远处水墨色的天空相接,寺庙净土远离尘世喧嚣。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上山的人都是怀揣着虔诚来参拜的,走过九百九十九道青石台阶,入目便是香火缭绕,悠扬的梵音从近处传来,每一个音符激昂,拖长又峰回路转的落在耳畔,都如字字血泣的经文,是佛在曰众生皆苦。

    赵盛阳最近一直闲在家里,筹备了三年之久的新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女主的人选迟迟没有敲定下来,无论是圈子里知名度大大小小的女明星还是四处海选搜罗来的素人,都没有一个符合他心中的女主的人选。

    如果换作从前他是可以将就的,但是最近几年接连扑了好几部电影,早年间积累起来的好口碑急剧下降,这次新片是他筹谋许久的涅槃之作,他当然是要尽善尽美。

    妻子卢婉看他一直在家里愁眉不展的,不仅解决不了问题,香烟更是抽得猛,对身体也不好,便想着让他来万佛寺给即将高考的女儿赵佳葭求一个金榜题名,也当散散心,万一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呢?

    赵盛阳被说动了,于是拿着摄像机就出了门。万佛寺如其名,寺庙里供奉着许多佛像,自然来这拜佛的人也是络绎不绝,更何况还是周末,简直可以用人挤人来形容。

    赵盛阳一大早来的,等到拜完了寺庙里所有的佛像,已经临近晌午,此时的太阳也将厚重的阴云撕开了一个缝隙,透洒下来的日光让人不自觉眯了眯眼。

    他给女儿求了个金榜题名的符文和平安健康的福袋便要下山,却在万佛寺的第一道大门的台阶上停住了脚步。

    巨大的金身佛像巍峨矗立在白玉石台阶下的广场上,佛像慈眉善目的俯视着站在面前虔诚的信徒们,尽管佛像前来往的人很多,赵盛阳的目光还是毫无疑问的直勾勾的落在了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丝不苟的挽在耳后,露出晶莹娇润的耳垂,光洁白皙的额头,双手合十放在挺秀的鼻尖,双眼虔诚的紧闭,远山黛眉微微蹙着,彷如眉眼挟有悲悯之色,淡淡的金色日光为她添了一丝神性,像是身处凡世间,亲历过凡尘苦,为民请命的神明。

    一身长至脚踝的吊带白裙,上身罩了一件镂空网衫,她本就瘦削纤长,霞姿月韵,高洁的白更衬出她清绝,遗世而独立的气质。

    自带故事感的清冷美人,这活脱脱的从他新片里走出来的女主,他当时想。

    赵盛阳看愣了神,还不忘拿起相机拍照,刚按下快门就惊扰了正在祈愿,仿若画卷中谪仙一样不沾俗世烟火的人儿。

    她睁开眼,目光穿过长阶精准落在手拿相机的人身上,依旧蹙眉,只是平添了许多不耐烦,秾丽艳绝的面容毫不掩饰对于拍摄者对其轻怠冒犯的不满。

    不过等到赵盛阳三下五除二快步走到素蓁面前的时候,她的表情恢复了寻常的淡然,面若含冰,清澈透亮的双眸望向他时凌厉又疏离。

    赵盛阳年轻时是京里头有名的潇洒纨绔公子哥,从出生到现在四十有八了,除了有几年不顾家里老爷子反对毅然决然走上了拍摄电影的道路,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但也有诸多发小好友的经济救助。

    日子虽不比以前养尊处优,过得拮据了点,但那时候年轻,满腔热血,势必要干出一番事业让老头子对他刮目相看,即使每天灰头土脸的埋头搞创作也乐在其中,不过几年的光景就功成名就了。

    后来与青梅竹马的妻子卢婉结婚,两人门当户对算是强强联合。

    他人眼里不学无术,极尽风流的赵二公子摇身一变成了名利双收,家庭幸福美满的国际知名大导演,圈内圈外或因着自己的身份,或仰仗自己的家世或妻子的身世,多的是对他献殷勤,阿谀奉承的人。

    多年来淫浸其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身彻彻底底沾染上了令人不适却又让许多人不敢反驳的轻世傲物,高高在上,倨傲无礼的上位者姿态。

    至少在对上素蓁冷淡凌厉的冰眸之前,他亦是如此认为,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罢了,确实漂亮的超凡脱俗了点,但能让他主动拍摄,并由衷的称赞,是她的荣幸。

    想必自己要是向她发出自己新作的女主邀约,她一定会高兴的大惊失色。

    然而当他正面对上素蓁的时候,她通身不卑不亢的气质,甚至隐隐有着年轻漂亮的姑娘甚少有的沉着稳重,看向他时眼里毫无波澜,没有对年长者或对他身外头光环的敬仰与尊慕,让他不免有些失望,却也衍生出了更多的好奇。

    “你好,我叫赵盛阳,是一名导演,不知道你平时有没有看电影的爱好,不过鄙人的名讳你肯定多少有所耳闻,我最近在筹划一部新片,我觉得你非常适合出演我新作的女主,希望你能郑重考虑一下。”

    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名片递给素蓁,只是他的话语让素蓁觉得比现在正当头的烈日还刺人。

    她并不想理,眼睛就没落在他递过来的名片上过,只是看着他手里的摄像机,意思很明显了。

    但他好像根本不觉得偷拍别人是一件很冒昧的事情,察觉到她的视线后,也只是拿起摄像机对她说:“你刚刚的样子很美,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优秀的摄影师会舍得放过这样好的拍摄机会。”

    假绅士,伪君子,真大爹。

    素蓁心里冷笑,但她面上不显,只是用她清泠泠的嗓音提醒他:“赵先生,您刚刚的行为不仅冒犯了我,也冒犯了佛祖。”

    赵盛阳难得在同一个人那里吃两回瘪,有些不悦又有些新奇,名片没送出去,又被小姑娘警告删除照片,他自认为自己还算是一个绅士,于是当着她的面,应她的请求删除了照片。

    删完还作势把摄像机拿给她看,笑里带着些对年幼者的纵容,语气隐隐有些不甘与遗憾,“全都删掉了,现在可以考虑一下我新片的女主邀约了吗?小姑娘。”

    素蓁收回眼神,听见他的话又不自觉的拢了拢眉心,“不好意思,没这个打算,告辞。”

    或许是迎面而来的阳光太刺眼,她并没有跟人纠缠的打算,说完也不理会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想要从另一边绕过佛像,往万佛寺里面走去。

    素蓁走上层层叠叠的白玉石砌成的长阶,和煦的微风夹杂着香火气息扑面而来,每一步都隐没在轻盈的裙摆里,是旁人看不出的沉重。

    她在第一道大门的小广场那请了香,五月份寺里的蔷薇花开得正艳,大片的蔷薇花粉白娇颜,万紫千红的从墙头争抢着泄下来,与红墙相得益彰,春的一角藏在这佛寺之中,如同含羞的姑娘遇上魂牵梦绕的情郎,欲拒还迎。

    素蓁心无杂念,只怀揣着一个念头,求菩萨保佑母亲俞之云手术顺利,长命百岁。

    她跪在每一尊佛像下的蒲团上,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去换,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剩下俞之云这一个亲人了。

    看起来清瘦又纤弱的身影就算跪着,她单薄的脊骨依然挺直,有着说不出来的倔强像是春笋破土,孤单影只的看起来那么落寞,又似独立于悬崖峭壁的幽兰,每逢暴雨总是让人揪心小小的枝条会被打入无边的深渊。

    来往的人不免瞥两眼,心里嘀咕着这姑娘遇到了什么困难,才会走投无路,将所有希望押注于神佛的垂怜。

    等拜完所有佛像,素蓁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时,烈阳已经撕开了所有水墨的笼纱,赤裸裸地挂在湛蓝的天空,更加刺眼的光如同利剑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她的眼睛直直射过来,让她条件反射般的后退几步到了屋檐阴凉一点的地方。

    她把手搭在额上挡住试图遮挡一点阳光,正准备抬步往外走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一只橘猫,圆鼓鼓的身躯却格外矫健,嘴里还叼着一个黑色的皮夹,在蹭过她裙摆时刚好掉在了她的鞋上,她那被刷得亮白的板鞋也留下了一个半的爪印。

    素蓁看着那只肥猫丝毫没有歉意的扭着高高翘起的长尾,慢悠悠地消失在长廊的转角处,像极了懒散悠闲的大爷在公园散步。

    她又低下头看了看脚上灰黄的猫爪印,随即嘴角溢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算了,看在这只肥猫这么可爱的份上就原谅它吧。

    她弯腰捡起那个黑色的皮夹,材质是石纹小牛皮的,某奢牌的logo摸上去十分有质感,一看就价值不菲,即使沾了点泥土还是八成新的,想来不会有人故意丢掉。

    她四处看了看,没有在找东西的人,于是想着打开看一看皮夹里有没有原主人的象征物,好来找到失主。

    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张红钞票,一张名片,以及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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