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附中对面的咖啡店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素蓁从万佛寺下山就直奔这里，路途有点远，下山花了半小时，坐车一个小时，幸好在约定的时间内赶到了。
素蓁走进店里，径直走到约的人的对面坐下。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问她要喝什么，她看了看对面似笑非笑地抿了口咖啡的赵盛阳，羽睫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莫名隐忍的情绪。
“冰美式，谢谢。”
等服务员走了以后，赵盛阳放下咖啡杯，笑得很儒雅，“女孩子还是要少喝点冰的，对身体不好。”
素蓁没说话，从斜挎包里拿出了刚刚捡到的皮夹放在桌子上，推送到他面前，“赵先生的钱包，物归原主。”
赵盛阳拿起那个皮夹，垂眸抚摸时眼底一片柔情似水，像极了一个深爱妻子的完美丈夫，“这是我妻子送我的生辰礼物，对我很重要，幸好找回来了。”
“谢谢你啊，小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帮我找回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肯定要重谢的。”
“重谢就不必了，既然是重要的东西，赵先生下次一定要好好保管才是。”素蓁说完冲他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只是笑里藏针，话里有话。
笑意肉眼可见的逐渐凝固在他的脸上，赵盛阳带着一点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很多。
“你……”
“您的冰美式。”
赵盛阳的话被服务员打断，一直到服务员走后良久，他们这一桌的空气瞬间凝结，陷入一片沉寂的尴尬之中。
还是赵盛阳率先打破停滞的气氛，他身子往后靠了靠，两手交叠在放在大腿上，轻轻哂笑，似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是诚心邀请你出演我新片的女主的，并且你可以放心，在我看来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她现在读高三，就在对面的附中，我今天上山也是为了给她求状元符的。”
素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透过被擦的锃亮的玻璃窗可以清楚的看见附中的大门，以及远处飘扬的五星红旗。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素蓁喃喃低语。
赵盛阳并没有听清楚她的低语，只当她是相信了，“我知道女孩子有防备心是一件好事，如果我的女儿也能像你一样的话，那我这个做父亲的会少操很多心。”
“是吗？”
素蓁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眼底的防备卸下来不少，这让赵盛阳大为喜悦，于是滔滔不绝说了很多关于他女儿的事情。
“当然，我女儿从小就乖巧懂事，单纯善良，家里人也很宠她，尤其是我妻子，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她的名字也是我妻子取的，赵葭。”
“蒹葭苍苍的葭。”
素蓁垂下乌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翻滚的情绪，抿了抿唇，“名字很好听，您女儿小时候那么可爱，家里人多宠些也是应该的。”
赵盛阳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淡淡的忧愁，“俗话说女大不中留，这还没成年呢，就天天跟在隔壁邻居家的男生后面，恐怕在她心里那小子都超过她老爹去了。”说完又叹了口气，活脱脱一个怨父。
素蓁笑了笑，不做评价。
赵盛阳说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上的劳力士表，“时间过得太快了，聊着聊着我女儿就快要放学了，现在高三生都太辛苦了，星期六也想不到休息，要补课。”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机微信二维码打开递到她面前，“加个微信怎么样，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邀约，当然我会先把剧本发给你看，到时候你可以自行选择，我绝不强求。”
素蓁点了点头说：“好。”
两人加完微信后，素蓁看着赵盛阳走出咖啡店，走到斑马线那里等绿灯，他穿着款式简单但价格不菲的黑色POLO衫，黑色西装裤，单看背影确实看不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不过三十岁的样子。
他确实很有名，素蓁第一次去电影院看的第一部电影就是他导演的《雪人》，那时候她伏在爸爸的背上，说等她长大了也要拍出这么好看的电影，到时候爸爸妈妈和妹妹就可以免费去电影院看她拍的电影了。
妈妈背着妹妹走在他们身后笑着鼓励她：“蓁蓁能有这份决心，以后一定会成为大导演的！”
只是，好景不长……
这时手机振动，是微信新加的联系人发来的信息：【导演赵盛阳：姓名？】
素蓁看了一眼没回，眼里情绪不明，转头看向外面，已经绿灯了，那人收起了手机放在裤兜里，很快学校门口三两成群的学生走了出来。
她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冰美式，压下心里乱涌的复杂的情感，走出了咖啡店走到了刚刚赵盛阳站着的地方。
她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飞奔出学校大门，跑到赵盛阳面前，赵盛阳自然接过女孩肩膀上的书包，拿在手里掂了掂。
那个女孩跟旁边的两个男生说了什么，一个男生很捧场眉飞色舞的，另一个高一点的男生站姿懒散，即使是在长辈面前也毫不收敛眉宇间的不耐烦，然后下一秒她就猝不及防的隔着斑马线和那个高个子男生对上了视线，当然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不过那个一开始侧对着她，没看清楚的女孩也看了过来，她这才真正看清楚了女孩的面容，一张小而精致可爱的圆脸，眼睛很大，眉眼处和俞之云有七分相似。
小时候大家都说，她长得像爸爸，妹妹长得像妈妈。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堵在胸口，心脏一阵阵的钝痛传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随意揉捏。
脑袋里也一片空白，无形的网将她困住，理不清也看不清，原来已经有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低着头站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太阳坠入西山尽头，天空的一抹残红映出整片红海。
街道上来往车辆的笛鸣声被她屏蔽在世界之外，如同在海上独自漂浮的孤岛，又似独木漂流的遇难者，前方是无情翻涌的巨浪，随时都会有翻船的可能。
但她又好像从巨浪中间隐隐看到了光打在海岸上，沙粒贝壳反射出的光璀璨夺目，有些东西明明触手可及却又离之千里。
她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该走了，俞之云还在医院需要照顾，只是刚走出去两步就被一股强势又温柔的力量拉了回来，也把她丢失的魂魄拉了回来。
“姐姐，你要闯红灯啊？”
随着声音落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噙着笑，桀骜俊朗的脸，是刚刚那个高个子男生。
素蓁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眼神落在了迟迟没从她手腕放下的手上，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冷白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像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男生似乎也意识到了，手指触电般猛地收回，“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迅速，脖子以上全红温了，冷白的皮肤更加明显，像天上红海掉下来的一片云。
素蓁对他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示意的点了点头，这时绿灯了，也就转身隐没在人流之中。
贺弥礼欲言又止，就这么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用力抓了把头，又自暴自弃地单脚跺了跺地，骑着自行车消失在了街尾的拐角处。
-
素蓁在医院旁边打包了一份俞之云爱吃的馄饨，她下周三就要做手术了，医生嘱咐最近要吃的清淡一点。
病房的门露出一个小缝隙，素蓁透过透明玻璃框看见俞之云靠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张折皱了的照片，头上带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帽子，面色苍白，病容无处遁形但依然难掩她身上的书卷气。
她以前是一名深受学生爱戴的高中英语老师，将近二十年的教育生涯让她桃李满天下，若不是三年前查出胃癌晚期，她现在应该还在江城一中的讲台上教书育人。
素蓁正要推门而入，听见病房传来一道惊奇的声音，“咦？你有两个女儿啊？”
她的动作顿住，连带着呼吸一同压制到最低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病房内外的气压竟一致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过了良久，俞之云嗯了一声，笑得极为勉强。
“那一直照顾你的是大女儿还是小女儿啊？怎么一直不见你另外一个女儿。”旁边的病友是一个和俞之云年纪相仿的女人，她性格外向直爽，向来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一直照顾我的是大女儿，她读大三所以时间宽裕一点，小女儿……”俞之云说话声音婉转且低，即使有停顿也让人看不出破绽，“她正在江城读高三，学业很重所以你才没见过她。”
病友哦了一声，她本来还想问怎么住院这么久没见过你丈夫，但看了看俞之云煞白的脸，以及摇摇欲坠的身躯还是闭上了嘴巴，兴许人家丈夫在江城照顾正在读高三的小女儿呢？
她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病床上躺下，这时素蓁才推门而入，看见素蓁手里还拎着一份馄饨，不由地发出艳羡，“云姐，真羡慕你有这么孝顺的女儿。”
俞之云笑了笑，“你丈夫对你还不好？被你使唤一天了，就没休息过，又给你去买晚饭了。”
病友听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跟素蓁打了个招呼后就侧过身背对着他们玩起了手机。
素蓁把桌板支上，布满水蒸气的盖子打开，冒着热气的馄饨顿时清香扑鼻，“好香。”俞之云感慨道。
素蓁听言很开心，“知道您馋这一口，特意给您买的。”她把勺子用湿纸瑾擦了擦，又用纸巾擦干这才递给俞之云。
要说她们母女俩最像的地方就是都有很严重的洁癖。
现在温度刚刚好，皮薄馅大的馄饨一口一个，俞之云吃的慢条斯理，像极了古时的大家闺秀的作风，让人赏心悦目。
等俞之云吃完，她把垃圾收拾好后，就把自己去万佛寺求的平安福袋拿了出来，在俞之云面前晃了晃“我今天去万佛寺求的，都说万佛寺很灵，妈妈，您这次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呀！”俞之云面露惊喜，柔情似水的眼睛闪着光，眼角的皱纹笑得更加深了。
她拿过福袋仔仔细细的瞧着，喜爱之心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又摸了摸素蓁的头，“这是蓁蓁特意求的，肯定会保护妈妈的。”
母女俩相视而笑，等俞之云把福袋放在枕头旁，素蓁毫无保留的表现出孩童般对母亲的依赖，弓下身子抱住俞之云的，把头依偎在她腿上“妈妈，等手术成功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您说。”
俞之云双眸温柔似水，低声细语地猜测，“什么事不能现在告诉妈妈？是不是蓁蓁谈男朋友了？”
素蓁闷声笑着，“不是。”
俞之云轻轻捋着她乌黑的秀发，调侃她，“妈妈不信，我们蓁蓁这么美，在学校肯定少不了小男生追，蓁蓁就没有一个看对眼的？”
素蓁没说话，只觉得手腕处有一种反刍的熨烫。
-
到了晚上等俞之云睡着后，素蓁从医院走出来，沉墨的天空稀稀疏疏的散落几颗星子，她打车回到了她们母女俩在京市租的小两居。
俞之云是在她高考那段时间查出来的胃癌晚期，为了不让她分心所以一直瞒着她。
她还是在大一的寒假，瞒着俞之云提前回家，看见她在卫生间吐血，又在抽屉里发现了治疗胃癌的药和诊疗单，这才知道俞之云已经是胃癌晚期了。
那时候她说什么也要带着俞之云上京市的大医院来检查治疗，为了方便治病，她们在五环内的老小区租了一个小两居。
她们不缺钱，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得益于她爸爸素华庭白手起家开了一家食品厂，她依稀记得八岁以前都是和爸爸妈妈挤在一个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出租房里，爸爸白天黑夜的在外面跑业务。
她那时候身体也不太好，俞之云白天上班，晚上带着她在医院奔波，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很有盼头。
由于爸爸妈妈实在分身乏术，妹妹就被留在了乡下老家爷爷奶奶的身边，只有在寒暑假的时候，俞之云会带着她回乡下陪妹妹。
一直到八岁那年爸爸的食品厂有了起色，他们租了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才把妹妹接到了身边。
本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结果不到一年，妹妹就不见了。
她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爸爸妈妈为了庆祝她考了年级第一带他们去江城非常贵的餐厅吃西餐，那是妹妹第一次吃西餐所以她特别兴奋，总是到处乱跑乱看。
妈妈为了不让妹妹走丢就嘱咐她拉紧妹妹的手，后来妹妹说肚子疼要上厕所，她带妹妹去上厕所，只一眨眼的功夫，等她上完厕所出来，妹妹就不见了。
后来他们找遍了整个餐厅，甚至报警，警察找遍了整个江城也没找到妹妹，爷爷奶奶知道这个消息后悲痛欲绝，相继在那个冬天离世。
爸爸开始全国各地的奔走，只为寻找妹妹。
就在她读初二那年，也是一个冬天，快要过新年了，爸爸答应她要回来陪她们过年。
从京市到江城的火车上一切都相安无事，却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等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爸爸只留下了一句话。
让她们好好生活，不要再找妹妹了。
爸爸给她们留下了很大一笔钱，这些钱足够她们母女俩过一辈子优渥富足的生活。
妈妈哭得不能自已，答应了爸爸的请求，但她却知道这些年妈妈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妹妹，也总是在知道一个又一个失望的消息的时候，独自拿着照片伤心落泪。
她从不肯让素蓁知道这些，也从不在素蓁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悲伤憔悴的模样，永远是那个温柔但坚强的妈妈。
她把素蓁养得很好，知道素蓁喜欢摄影就每年都送素蓁新款的摄影机，素蓁有喜欢的歌手在江城开演唱会，即使翘课也会带素蓁去看。
俞之云总是鼓励素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爱和钱都从不对她吝啬，也从没把妹妹的走失怪在素蓁的身上，又总是疏导素蓁，让她不要多想。
素蓁在上初三的时候起就比俞之云高了半个头，但她依然用瘦弱的身躯为素蓁挡住了一切风雨，给她建造了一个没有风雨只有彩虹的温房，像照顾一朵娇贵的玫瑰一样，将她精心培养长大。
素蓁也从没让俞之云失望过，高考以省理科状元的身份考上了全国最顶尖的大学之一的Q大。
小区虽老，但基础设施还是很齐全的，夜深人静，万家灯火，素蓁站在路灯底下循着一声微弱的叫声，在一辆白色轿车底下看见了一只小狗，靠着路灯的偏光，她看清了小狗的模样，是一只白色的土松犬，脏兮兮的像是流浪狗。
素蓁见它身上没有伤口可能是饿了，于是上楼拿了两根蟹□□和一碗水下来，喂它吃完蟹□□。
小狗餍足后又埋头喝水，小小的脑袋整个埋在铁盆里，短小的尾巴一摇一摇的，素蓁盯着它看了一会，感觉疲惫的精神被洗礼了一样。
小狗治愈了它，但她却不能带她回家，且不论俞之云对狗毛过敏，她也没有时间跟精力来照顾小狗。
素蓁叹了口气，有点惋惜但还是起身上楼了。
素蓁走进店里，径直走到约的人的对面坐下。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问她要喝什么，她看了看对面似笑非笑地抿了口咖啡的赵盛阳，羽睫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莫名隐忍的情绪。
“冰美式，谢谢。”
等服务员走了以后，赵盛阳放下咖啡杯，笑得很儒雅，“女孩子还是要少喝点冰的，对身体不好。”
素蓁没说话，从斜挎包里拿出了刚刚捡到的皮夹放在桌子上，推送到他面前，“赵先生的钱包，物归原主。”
赵盛阳拿起那个皮夹，垂眸抚摸时眼底一片柔情似水，像极了一个深爱妻子的完美丈夫，“这是我妻子送我的生辰礼物，对我很重要，幸好找回来了。”
“谢谢你啊，小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帮我找回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肯定要重谢的。”
“重谢就不必了，既然是重要的东西，赵先生下次一定要好好保管才是。”素蓁说完冲他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只是笑里藏针，话里有话。
笑意肉眼可见的逐渐凝固在他的脸上，赵盛阳带着一点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很多。
“你……”
“您的冰美式。”
赵盛阳的话被服务员打断，一直到服务员走后良久，他们这一桌的空气瞬间凝结，陷入一片沉寂的尴尬之中。
还是赵盛阳率先打破停滞的气氛，他身子往后靠了靠，两手交叠在放在大腿上，轻轻哂笑，似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是诚心邀请你出演我新片的女主的，并且你可以放心，在我看来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她现在读高三，就在对面的附中，我今天上山也是为了给她求状元符的。”
素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透过被擦的锃亮的玻璃窗可以清楚的看见附中的大门，以及远处飘扬的五星红旗。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素蓁喃喃低语。
赵盛阳并没有听清楚她的低语，只当她是相信了，“我知道女孩子有防备心是一件好事，如果我的女儿也能像你一样的话，那我这个做父亲的会少操很多心。”
“是吗？”
素蓁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眼底的防备卸下来不少，这让赵盛阳大为喜悦，于是滔滔不绝说了很多关于他女儿的事情。
“当然，我女儿从小就乖巧懂事，单纯善良，家里人也很宠她，尤其是我妻子，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她的名字也是我妻子取的，赵葭。”
“蒹葭苍苍的葭。”
素蓁垂下乌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翻滚的情绪，抿了抿唇，“名字很好听，您女儿小时候那么可爱，家里人多宠些也是应该的。”
赵盛阳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淡淡的忧愁，“俗话说女大不中留，这还没成年呢，就天天跟在隔壁邻居家的男生后面，恐怕在她心里那小子都超过她老爹去了。”说完又叹了口气，活脱脱一个怨父。
素蓁笑了笑，不做评价。
赵盛阳说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上的劳力士表，“时间过得太快了，聊着聊着我女儿就快要放学了，现在高三生都太辛苦了，星期六也想不到休息，要补课。”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机微信二维码打开递到她面前，“加个微信怎么样，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邀约，当然我会先把剧本发给你看，到时候你可以自行选择，我绝不强求。”
素蓁点了点头说：“好。”
两人加完微信后，素蓁看着赵盛阳走出咖啡店，走到斑马线那里等绿灯，他穿着款式简单但价格不菲的黑色POLO衫，黑色西装裤，单看背影确实看不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不过三十岁的样子。
他确实很有名，素蓁第一次去电影院看的第一部电影就是他导演的《雪人》，那时候她伏在爸爸的背上，说等她长大了也要拍出这么好看的电影，到时候爸爸妈妈和妹妹就可以免费去电影院看她拍的电影了。
妈妈背着妹妹走在他们身后笑着鼓励她：“蓁蓁能有这份决心，以后一定会成为大导演的！”
只是，好景不长……
这时手机振动，是微信新加的联系人发来的信息：【导演赵盛阳：姓名？】
素蓁看了一眼没回，眼里情绪不明，转头看向外面，已经绿灯了，那人收起了手机放在裤兜里，很快学校门口三两成群的学生走了出来。
她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冰美式，压下心里乱涌的复杂的情感，走出了咖啡店走到了刚刚赵盛阳站着的地方。
她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飞奔出学校大门，跑到赵盛阳面前，赵盛阳自然接过女孩肩膀上的书包，拿在手里掂了掂。
那个女孩跟旁边的两个男生说了什么，一个男生很捧场眉飞色舞的，另一个高一点的男生站姿懒散，即使是在长辈面前也毫不收敛眉宇间的不耐烦，然后下一秒她就猝不及防的隔着斑马线和那个高个子男生对上了视线，当然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不过那个一开始侧对着她，没看清楚的女孩也看了过来，她这才真正看清楚了女孩的面容，一张小而精致可爱的圆脸，眼睛很大，眉眼处和俞之云有七分相似。
小时候大家都说，她长得像爸爸，妹妹长得像妈妈。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堵在胸口，心脏一阵阵的钝痛传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随意揉捏。
脑袋里也一片空白，无形的网将她困住，理不清也看不清，原来已经有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低着头站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太阳坠入西山尽头，天空的一抹残红映出整片红海。
街道上来往车辆的笛鸣声被她屏蔽在世界之外，如同在海上独自漂浮的孤岛，又似独木漂流的遇难者，前方是无情翻涌的巨浪，随时都会有翻船的可能。
但她又好像从巨浪中间隐隐看到了光打在海岸上，沙粒贝壳反射出的光璀璨夺目，有些东西明明触手可及却又离之千里。
她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该走了，俞之云还在医院需要照顾，只是刚走出去两步就被一股强势又温柔的力量拉了回来，也把她丢失的魂魄拉了回来。
“姐姐，你要闯红灯啊？”
随着声音落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噙着笑，桀骜俊朗的脸，是刚刚那个高个子男生。
素蓁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眼神落在了迟迟没从她手腕放下的手上，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冷白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像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男生似乎也意识到了，手指触电般猛地收回，“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迅速，脖子以上全红温了，冷白的皮肤更加明显，像天上红海掉下来的一片云。
素蓁对他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示意的点了点头，这时绿灯了，也就转身隐没在人流之中。
贺弥礼欲言又止，就这么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用力抓了把头，又自暴自弃地单脚跺了跺地，骑着自行车消失在了街尾的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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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蓁在医院旁边打包了一份俞之云爱吃的馄饨，她下周三就要做手术了，医生嘱咐最近要吃的清淡一点。
病房的门露出一个小缝隙，素蓁透过透明玻璃框看见俞之云靠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张折皱了的照片，头上带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帽子，面色苍白，病容无处遁形但依然难掩她身上的书卷气。
她以前是一名深受学生爱戴的高中英语老师，将近二十年的教育生涯让她桃李满天下，若不是三年前查出胃癌晚期，她现在应该还在江城一中的讲台上教书育人。
素蓁正要推门而入，听见病房传来一道惊奇的声音，“咦？你有两个女儿啊？”
她的动作顿住，连带着呼吸一同压制到最低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病房内外的气压竟一致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过了良久，俞之云嗯了一声，笑得极为勉强。
“那一直照顾你的是大女儿还是小女儿啊？怎么一直不见你另外一个女儿。”旁边的病友是一个和俞之云年纪相仿的女人，她性格外向直爽，向来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一直照顾我的是大女儿，她读大三所以时间宽裕一点，小女儿……”俞之云说话声音婉转且低，即使有停顿也让人看不出破绽，“她正在江城读高三，学业很重所以你才没见过她。”
病友哦了一声，她本来还想问怎么住院这么久没见过你丈夫，但看了看俞之云煞白的脸，以及摇摇欲坠的身躯还是闭上了嘴巴，兴许人家丈夫在江城照顾正在读高三的小女儿呢？
她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病床上躺下，这时素蓁才推门而入，看见素蓁手里还拎着一份馄饨，不由地发出艳羡，“云姐，真羡慕你有这么孝顺的女儿。”
俞之云笑了笑，“你丈夫对你还不好？被你使唤一天了，就没休息过，又给你去买晚饭了。”
病友听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跟素蓁打了个招呼后就侧过身背对着他们玩起了手机。
素蓁把桌板支上，布满水蒸气的盖子打开，冒着热气的馄饨顿时清香扑鼻，“好香。”俞之云感慨道。
素蓁听言很开心，“知道您馋这一口，特意给您买的。”她把勺子用湿纸瑾擦了擦，又用纸巾擦干这才递给俞之云。
要说她们母女俩最像的地方就是都有很严重的洁癖。
现在温度刚刚好，皮薄馅大的馄饨一口一个，俞之云吃的慢条斯理，像极了古时的大家闺秀的作风，让人赏心悦目。
等俞之云吃完，她把垃圾收拾好后，就把自己去万佛寺求的平安福袋拿了出来，在俞之云面前晃了晃“我今天去万佛寺求的，都说万佛寺很灵，妈妈，您这次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呀！”俞之云面露惊喜，柔情似水的眼睛闪着光，眼角的皱纹笑得更加深了。
她拿过福袋仔仔细细的瞧着，喜爱之心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又摸了摸素蓁的头，“这是蓁蓁特意求的，肯定会保护妈妈的。”
母女俩相视而笑，等俞之云把福袋放在枕头旁，素蓁毫无保留的表现出孩童般对母亲的依赖，弓下身子抱住俞之云的，把头依偎在她腿上“妈妈，等手术成功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您说。”
俞之云双眸温柔似水，低声细语地猜测，“什么事不能现在告诉妈妈？是不是蓁蓁谈男朋友了？”
素蓁闷声笑着，“不是。”
俞之云轻轻捋着她乌黑的秀发，调侃她，“妈妈不信，我们蓁蓁这么美，在学校肯定少不了小男生追，蓁蓁就没有一个看对眼的？”
素蓁没说话，只觉得手腕处有一种反刍的熨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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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等俞之云睡着后，素蓁从医院走出来，沉墨的天空稀稀疏疏的散落几颗星子，她打车回到了她们母女俩在京市租的小两居。
俞之云是在她高考那段时间查出来的胃癌晚期，为了不让她分心所以一直瞒着她。
她还是在大一的寒假，瞒着俞之云提前回家，看见她在卫生间吐血，又在抽屉里发现了治疗胃癌的药和诊疗单，这才知道俞之云已经是胃癌晚期了。
那时候她说什么也要带着俞之云上京市的大医院来检查治疗，为了方便治病，她们在五环内的老小区租了一个小两居。
她们不缺钱，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得益于她爸爸素华庭白手起家开了一家食品厂，她依稀记得八岁以前都是和爸爸妈妈挤在一个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出租房里，爸爸白天黑夜的在外面跑业务。
她那时候身体也不太好，俞之云白天上班，晚上带着她在医院奔波，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很有盼头。
由于爸爸妈妈实在分身乏术，妹妹就被留在了乡下老家爷爷奶奶的身边，只有在寒暑假的时候，俞之云会带着她回乡下陪妹妹。
一直到八岁那年爸爸的食品厂有了起色，他们租了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才把妹妹接到了身边。
本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结果不到一年，妹妹就不见了。
她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爸爸妈妈为了庆祝她考了年级第一带他们去江城非常贵的餐厅吃西餐，那是妹妹第一次吃西餐所以她特别兴奋，总是到处乱跑乱看。
妈妈为了不让妹妹走丢就嘱咐她拉紧妹妹的手，后来妹妹说肚子疼要上厕所，她带妹妹去上厕所，只一眨眼的功夫，等她上完厕所出来，妹妹就不见了。
后来他们找遍了整个餐厅，甚至报警，警察找遍了整个江城也没找到妹妹，爷爷奶奶知道这个消息后悲痛欲绝，相继在那个冬天离世。
爸爸开始全国各地的奔走，只为寻找妹妹。
就在她读初二那年，也是一个冬天，快要过新年了，爸爸答应她要回来陪她们过年。
从京市到江城的火车上一切都相安无事，却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等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爸爸只留下了一句话。
让她们好好生活，不要再找妹妹了。
爸爸给她们留下了很大一笔钱，这些钱足够她们母女俩过一辈子优渥富足的生活。
妈妈哭得不能自已，答应了爸爸的请求，但她却知道这些年妈妈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妹妹，也总是在知道一个又一个失望的消息的时候，独自拿着照片伤心落泪。
她从不肯让素蓁知道这些，也从不在素蓁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悲伤憔悴的模样，永远是那个温柔但坚强的妈妈。
她把素蓁养得很好，知道素蓁喜欢摄影就每年都送素蓁新款的摄影机，素蓁有喜欢的歌手在江城开演唱会，即使翘课也会带素蓁去看。
俞之云总是鼓励素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爱和钱都从不对她吝啬，也从没把妹妹的走失怪在素蓁的身上，又总是疏导素蓁，让她不要多想。
素蓁在上初三的时候起就比俞之云高了半个头，但她依然用瘦弱的身躯为素蓁挡住了一切风雨，给她建造了一个没有风雨只有彩虹的温房，像照顾一朵娇贵的玫瑰一样，将她精心培养长大。
素蓁也从没让俞之云失望过，高考以省理科状元的身份考上了全国最顶尖的大学之一的Q大。
小区虽老，但基础设施还是很齐全的，夜深人静，万家灯火，素蓁站在路灯底下循着一声微弱的叫声，在一辆白色轿车底下看见了一只小狗，靠着路灯的偏光，她看清了小狗的模样，是一只白色的土松犬，脏兮兮的像是流浪狗。
素蓁见它身上没有伤口可能是饿了，于是上楼拿了两根蟹□□和一碗水下来，喂它吃完蟹□□。
小狗餍足后又埋头喝水，小小的脑袋整个埋在铁盆里，短小的尾巴一摇一摇的，素蓁盯着它看了一会，感觉疲惫的精神被洗礼了一样。
小狗治愈了它，但她却不能带她回家，且不论俞之云对狗毛过敏，她也没有时间跟精力来照顾小狗。
素蓁叹了口气，有点惋惜但还是起身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