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喻言一句一句看完,把信重新折好,塞进深褐色信封,他放进自己最常用的背包里。

    封面上还有清秀的字迹:寄给邓喻言。”

    本来他还以为是什么肉麻的称呼,结果只是他的名字,不过这才是符合周凝格的,周凝格并不是那种爱讲情话的人,除了表白那次,和这次写信,就没有了。

    不过这样也不错,周凝格只是不爱讲情话,但邓喻言是不会说,面对这种情况,种语言总是会进入匮乏状态,明明之前在心底有很多话语,一下子全都忘记。

    邓喻言虽然在微信上说他腻歪,但是嘴角一路上都微微上扬,没有下沉过。

    高铁刚到了武汉花山南站,广播就开始播放着注意事项,周凝格掐着时间点给他发消息。

    【格:到了?】

    周凝格还是有些担心的,怕他在新的环境之下感到不适应,这是邓喻言第一次出远门,平常出门根本就不需要坐高铁,对他来说也是个全新的认知。

    邓喻言前一天晚上准备充足的,高铁攻略和注意事项看了好几遍,才不会让自己在乘车过程中出现突发状况和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

    邓喻言出了高铁站,才脱离繁琐的流程,有时间看微信。

    他回复完周凝格的信息之后,茫然抬起头望着这座陌生的城市。

    他是幸运的,遇到的都是善人,没有坐黑车被坑钱的事情,很多人都愿意为邓喻言指路,帮助他。

    邓喻言经过迎接新生的学长指路,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迎接新生的学长还帮他拿了点行李,到宿舍门口时,邓喻言郑重地道了声谢。

    学长摇头,往逆方向走,走之前说道:“不用谢,应该的。”

    邓喻言注视着宿舍的环境,是四人间,他松了一口气,来到这里的第一分钟就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路过的人都是热心的,也没有歧视自己,十分感到舒服,这让邓喻言在这座城市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舍友没有一个是本地人,都是来自四海八方的。

    叶舒明是第一个跟邓喻言玩熟的,玩游戏的时候自然会叫他,叶舒明已经登上游戏界面:“小邓,玩游戏不?”

    说来也奇怪,整个宿舍里就只有叶舒明整天笑嘻嘻的,其他两个人跟邓喻言一样,不爱讲话,总是摆出一脸“别来烦我”的表情。

    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件坏事。邓喻言心想。

    邓喻言有点受宠若惊,惭愧之情涌上心头,扣了半天的手指,焉焉地说:“昨天,我输了三局,还是不了吧。”

    叶舒明略微皱眉,对输了三局这件事情并不在意,用着轻松的口气:“你就玩了两天不到,这算什么,我第一次玩的时候连续输了十把,还被其他队友轮流骂。”

    邓喻言聪明,学的速度也快,叶舒明在这宿舍里,就他一个朋友,于是再一次劝邓喻言:“再说了,你不会我教你。”

    邓喻言早在第一句话就产生了动摇,他快速地点了点头,同时,点开游戏APP。

    邓喻言拿了个长凳坐在他旁边,刚好王易挪过头来看他手机屏幕,他不急不慢地说:“你等我一下,现在才70%。”

    过了一个小时,叶舒明看着胜了五把,心里高兴的不得了,他拍了拍邓喻言的肩膀:“看,我就说你可以。”

    邓喻言没想到自己今天进步那么快,他都准备好道歉的措辞,不过好像用不上了,他应声笑道:“是我的师父厉害。”

    他们游戏绑了徒弟关系,所以这称呼是没问题的,这是邓喻言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惹得叶舒明一个晚上都为此兴奋。

    叶舒明重新戴上耳机,手疾眼快把邓喻言拉进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组:“再来两局,师父护着你。”

    按照不成文的习惯,周凝格坚持每天打电话给邓喻言,今天比昨天早了一点,晚上九点多就打电话过来了。

    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游戏刚结束,邓喻言看了一眼备注,他慌忙地站起身来,叶舒明注意到了这举动,他尽尽可能的减少存在感,连忙解释:“我下楼接个电话。”

    叶舒明正在吃着新疆米粉,新疆米粉的味道邓喻言闻起来,都能感觉辣味在舌尖上跳舞,他搅拌了一下面,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邓喻言为了不打扰其他舍友,尽自己最小的力气关上宿舍门,再接通电话的,时间耽搁了一些。

    周凝格走在回宿舍楼的路上,行人很少,不过几乎跟他一样,都是从图书馆回来的,他手里提着外卖,不急地问:“过得还好?”

    邓喻言避让着楼梯上的其他人,以免撞到,他的注意力重心全都在电话身上。

    邓喻言回想着今天,过得比他想象的好很多,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在兜里面:“还行,你呢。”

    周凝格整个人舒展了很多,外卖已经快凉了,但他脚步没有加快,反而还放慢频率:“也是,刚从图书馆回来。”

    邓喻言踩过最后一个阶梯,来到了楼下,楼下没人就他自己一个人,语气带着点责怪:“那你是不是没有吃饭啊?”

    电话另一边还传来呼呼的风声,天快要下雨了,连空气都带着泥土味,周凝格平静道:“点了外卖,回去吃。”

    邓喻言笑了一下,也是在笑自己第一次玩游戏愚笨:“我学会打游戏了,舍友教我的。”

    周凝格挑了下眉,倒没有很惊讶,仿佛这是迟早的事情:“那你改天带带我。”

    邓喻言心里泛着腻甜:“不过我还得学一学,我现在很菜。”

    邓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缩了缩手指,有一只手上都是细汗,幸好风是凉飕飕的,没有那么热:“哦对了,你们建筑学应该很忙吧,一天打一个电话或者隔一天打电话就行了。”

    周凝格顿了一下,更加用力握紧了手机,听不出情绪:“嗯?不想我打电话?”

    邓喻言以为对方误会了自己,有些急促:“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到你专业那么忙,不想让你累而已,多点时间休息。”

    周凝格慢慢地说:“嗯,我知道。”

    他神色缓下来,补充道:“是挺忙的,但打电话用不了多少时间。”

    邓喻言听到这,才想起,这两天根本就没有学习,书也只在课堂上翻阅过,越想越久,感觉有点心虚,边听周凝格说,内心里却暗自发誓,明天一定要学习。

    周凝格到了宿舍门口,他们才依依不舍挂了电话。

    邓喻言回到宿舍时,叶舒明正带着一大堆问题等他。

    叶舒明也就是嘴上过问,忍不住八卦的好奇心,因为每次邓喻言打电话回来,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散过:“你跟谁打电话啊?”

    邓喻言没有及时回答,他看了一下旁边的人,大概也是注意到了自己,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理解这种爱情,他先是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朋友。”

    邓喻言和叶舒明是同一个专业的,早上,邓喻言叫醒了叶舒明,叶舒明又在床上挣扎了五分钟,才懒洋洋地从床上下来。

    去教学楼的路上,邓喻言靠着他很近,这让叶舒明感到奇怪,平时他不是这样的,只听见邓喻言看向前方,最后把视线移到叶舒明身上:“其实那是我男朋友。”

    叶舒明震惊,他嘴巴张了张,最后才说出话,没有露出鄙夷,反而有点羡慕:“恭喜你,赢在了起跑线上,这四年不用担心找对象。”

    邓喻言看到他的反应轻松了很多,本来他是不想告诉别人的,但叶舒明是自己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朋友,他的反应对自己来说是重要的,如果他嫌弃,鄙视,甚至不理解,那么这段友谊他觉得没必要进行下去,毕竟恐同的人也不喜欢跟同性恋做朋友吧。

    邓喻言身形不再僵硬,走起路来都是轻盈的,昨天晚上他一直想件事情,看来结果并没有让自己失望,他嘴角微微上扬。

    叶舒明觉得既然对方愿意告诉自己的性取向,那么自然也愿意分享男朋友的照片,叶舒明逻辑总是出奇的惊人,他鼓舞着邓喻言给他看一下照片。

    邓喻言想也没想就同意了,爽快地翻起图库。

    终于翻到一张最近的照片,递给他看的同时,随即说道:“我还以为,你并不喜欢这个群体。”

    叶舒明夸赞一声“帅气,配得上我舍友”,听见邓喻言这么说,一怔,立马自证清白:“没有啊,我以前就是同性恋。”

    邓喻言收回手机,吃惊,尴尬地说:“抱歉,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叶舒明倒没有多在意,莞尔一笑而过,化解了邓喻言窘迫,无处可说的境界:“不过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是直的。”

    邓喻言是有眼力见的,他不想揭开别人伤疤,然后再恶毒地撒上盐,他吃着热腾腾的早餐,安静在旁边听着叶舒明讲话。

    叶舒明不小心踢到了石头,脚趾头传来一阵酸痛,但为了应景,不破坏氛围,还要故作没事,讲起了长篇大道理:“再说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瞧不起同性恋。”

    邓喻言刚想提醒前面有石头,但事情发展太快,还没来得及,自己也只好当做没看见:“所言极是。”

    周凝格的确很忙,除了上课就要跑到图书馆里面学习,减压下来就两种形式,论文和画图。

    周凝格是学过美术的,从三岁学到初三,高三一整年都没碰过画画,暑期的时候还特意练了一下子,渐渐找回手感。又加上学校有专门的绘画课程,并不是很难很难,但绝对不是轻松的,需要花费很多的精力,要不然会离毕业更远一步。

    周凝格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选建筑学,其实他也是在盲猜,随便选了一个,能上就上,有学上就行,但他又不想选工商管理之类的。

    因为他不想跟周好有任何联系。

    周好知道周凝格被华南理工录取,还是建筑学专业,夸他有出息。

    周好边等着助理点烟,在电话另外一头说道:“建筑师能赚到很多钱。”

    周凝格听出来他在吸烟,他声音淡淡的,否认道:“不好说。”

    周好还在沉浸着慈父的表演,助理已经退下了,正常来说他不用再装,但今天他是真的为周凝格感到高兴,他听清了周凝格说的话,沉默片刻:“建筑学难,要好好学,毕业了可以先来爸这里工作。”

    周好思绪飘到自己曾经读大学的时候,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这个笑容是真切的,没有职场上的虚伪,他感慨道:“想当年你爸在广大读工商管理专业,出来应聘的时候还是挺容易的。”

    周凝格早就要挂掉电话,但是这次他没有,他耐心等着周好说牢骚。

    他想起,周好还说自己连初中水平都没有,到读高中的时候又说自己,在广大读工商管理,周凝格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周好过了一会才讲完自己的生平,话题内容再次回到周凝格身上:“建筑学要学五年,努力学能跳级吗?”

    周凝格知道他的意图,就是想让早点加入他的公司,他笃定地说,直接打断了他的念头:“建筑学的知识是要积累的,跳级概率很小。如果我有跳级的能力,我现在应该收到清北的录取通知书了。”

    外面的助理已经敲门催了要去开会,周好示意等一下,仰头大笑:“没事,就算你在读研,读博,爸也养得起你。”

    林莉倒没有这么乐观,反而还很担心他的未来规划,甚至专业是建筑学这件事情,都传到外婆外公的头上。

    林莉全程都皱着眉头,心情不悦,连声音都低沉了:“你外公提醒你,这个专业学起来很难,学的东西又杂。”

    周凝格知道她又要说转专业的事情,他没有退步,周凝格觉得学什么都一样,转专业也很麻烦,周凝格咬着下唇,为了不让林莉情绪受到影响,他放低姿态:“没有一个专业是不难的,如果实在是不下去,我会考虑换专业的。”

    林莉听到后半句才好一点,突然又想到了邓喻言,顺便问起:“小言选的是什么专业?”

    周凝格视线停留在坐在自己右边的邓喻言身上,开的是免提,邓喻言也紧张,他目光柔和了很多:“汉语言文学。”

    林莉感叹一声,更加对自己儿子选的专业不满意,也不能怪周凝格,因为她错过了填志愿的时间,等结束了才想起,她靠在沙发上,声音稍微拔高:“这个好啊,就业范围广,还能考编,考公务员。”

    其实每个专业都有优势和劣势,没必要比较,但周凝格不得不去跟她同一个战线,要不然林莉会很伤心,外公还会打电话向自己“投诉”,周凝格心不在焉地说:“嗯,的确。”

    周凝格今天像往常一样,去宿舍的路上给邓喻言打电话,但这次林莉先打电话过来。

    林莉很少打电话,除了开学第一天之外就再也没有,周凝格是奇怪的,但也没有多问。

    周凝格抱紧着书,有些困倦,脖子还有隐隐酸痛,他面无表情:“妈,怎么了?”

    林莉已做好告知的准备,在电话里都可以听得出心情上佳,幸福感是可以通过声音传递的:“妈妈有男朋友了,已经交往几年了。”

    周凝格眨了眨眼,先前他就听周好说过,他一直在等林莉跟自己说,他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嗯,我应该为您感到高兴。”

    林莉按耐不住迟来的爱,她的笑声传到周凝格的耳朵,尖锐地说:“谢谢,下个月我们要举行婚礼了。算命先生算过的,这就是好日子。”

    周凝格并不是很想参加,不是因为林莉的原因,是因为他抵触婚礼这种场景,心里早已有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但林莉似乎不知道。如今林莉在他上学的时候举行婚礼,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周凝格说得很慢,又生硬,因为里面没有丝毫感情色彩,足以让林莉听明白:“祝福,林女士。”

    林莉刚试完婚纱,新郎官正在她的旁边,握紧了他的手,林莉用嘴型跟他说“婚纱满意“,接着询问周凝格:小格能来吗,下个月13号。”

    周凝格毫不犹豫拒绝,说得很果断,生怕自己后悔,但他又不能否定的很快:“下个月很忙,我不能来,抱歉。”

    林莉眉头紧紧皱着,他是希望周凝格参加自己的婚礼,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们快有四年没有见过了,说不思念是假的。

    林莉说得很委婉,新郎官关注到她情绪,便把她揽在怀里,她失落地说,快要哭出来:“要不小格再考虑一下。”

    周凝格大步地向前走,抖掉了肩膀上的落叶,他安抚道:“有时间肯定会去的,您放心。”

    邓喻言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给不出任何建议,这件事情没有对错之分,他思考了很久:“要是有心理阴影就不去了。”

    周凝格第一次在宿舍里打电话,舍友刚刚回来,头一回见到周凝格这么柔声细语,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妈很想让我去,按道理说,我是要去的。”

    邓喻言担心他,怕周凝格再一次被阴影折磨住,他想让周凝格再好好想想,认真地说:“别再想所谓的‘孝道’,法律没有规定你这么做。”

    周凝格目光涣散,他对自己进行了一场思想博弈,站在各种角度上面,最后得出了同一个结果,这是最好的。

    周凝格打开订车票APP,如果有票的话就回,没票的话就不回,也就是说看有没有缘分。

    结果,不仅有车票,还有很多,各个时间段的都有。

    周凝格最后,还是咬着牙去了。

    林莉本来这条心都是死的了,结果周凝格早上临时改变主意要来。

    周凝格穿的是冲锋衣,颜色很深沉,连鞋子也是,习惯性的出门前戴了个帽子,他进婚礼现场才摘下的。

    外公外婆觉得他不应该穿这件,应该要穿西装,周凝格嘴上说知道了,其实骨子里犟得很,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林莉却感到合适,向客人敬酒的时候还看到了周凝格,推脱掉了客人,全部交给新郎官,她身上有很重的酒气,周凝格不喜欢,她上下打量着周凝格:“不愧是我儿子,就是帅。”

    周凝格忍着酒味不断挑衅着自己,他似笑非笑,连眉毛都没有弯,他哄着林莉:“遗传了您的外貌基因。”

    林莉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笑得很明朗,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今天嘴怎么这么甜。”

    这个动作很轻,好像根本就没有力,周凝格没有躲闪,更没有让新娘子为难,任由她笑着。

    但他知道,这场婚礼所表达的美好的景象都不属于自己,连林莉对自己的笑也是,周凝格在其中只感受到虚荣,狡猾,悲惨。

    这场婚礼是西式婚礼,办得很华丽,鱼尾裙很适合林莉,贴紧她腰身,显得身形修长,妆容不是往常的素淡,而是艳丽的,像朵红玫瑰。

    但这也不能代表婚后是幸福的,因为当初周好说的誓言比这次还要动听,钻戒比林莉手上的还要贵气,结果发现出轨时,竟然已有外遇七年,周凝格尽收眼底,情绪一言难尽。

    这场婚礼别人都对着这位新人说祝福话,而他临走之前,特意避开新郎官,只对林莉说:“您身体保重就好。”

    林莉以为他要祝福自己百年好合,结果却是祝自己身体健康,愣了愣,笑容再一次回到脸上:“会的,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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