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山摇开口的一瞬,除她以外的三人皆是一愣。

    可是她在出言挽留,是她,即便一件事再违和也能扭转为合理了。

    襄太太反应过来,立刻将金旭拉至一旁耳语,说什么也要请求金旭留下吃个便饭再走。主顾的积极挽留,金旭望着雨幕拒绝再三依旧被热切款留,磨不过只好雾着眼眸同意了。

    给两个孩子打完电话道歉,让他们继续在向奶奶家待着,孩子被金旭养育得懂事,知道是爸爸工作的事情,没有吵闹,只是说希望爸爸早些回来,他们怕黑,爸爸回来也要注意安全。

    金旭隔着手机话筒,都能想象两个孩子失望的表情。

    他心里更难受了,被安排在禹山摇最近的餐椅旁落座,神情怏怏不安地发呆。

    禹山摇什么也没说,朝襄太太露出首个笑容,手突兀地搭在金旭椅背后侧,有些蛮横,更多是张扬的宣誓。

    而金旭在她将手臂搭过时悄悄直起背脊,侧起身子,不愿多靠椅背。

    襄先生人看不太懂她和金旭的互动,只觉得财阀千金的举止不拘一格,他臆想出这才是现在做大事女性的风格,他对同龄的禹山摇存有敬重,他认识的好多高净值人士极其关注她的动向,从而跟投。

    要说原由,便是禹氏集团的政府关系维持得太好,以至于她站在何处,何处便是风口。

    这顿饭,无从挑拣,阴差阳错或蓄意为之,全是金旭爱吃的口味,本该可口的,他却吃得索然无味。

    一方面金旭担心两个寄住在邻居家的孩子,愧疚毁了早些回家做披萨吃的承诺,一方面他与餐桌上的成年人格格不入。

    他们谈论的都是他们那圈层的活动,金旭闷闷埋着头吃,夫妻间举了好几次杯。

    金旭固执地用过敏未参与其中。

    他酒量不行,自大学那次,禹山摇蓄意将他灌醉,他基本不会在有禹山摇的场合饮酒。

    禹山摇要开车,也未饮酒。

    金旭瞧着襄太太夫妻间的恩爱,夹了块鱼,垂头剔除鱼刺发呆,再木讷地咀嚼鱼肉,猛地,他一哆嗦。

    有一双白腻的手悄悄搭上他的膝盖骨,暧昧摩挲他的腿部肌肉。

    金旭无措地抬起头,这么多年,他很少应对这种情况了。

    他看向禹山摇,禹山摇正凝着眸子与襄太太对视微笑,颔首同意襄太太对某万亿金融巨头主要资产自融导致理财项目爆雷的分析。

    金旭将视线放回碗里的鱼肉,目光含着委屈落幕。

    他比谁都清楚长大后的禹山摇恶劣至极,在别人面前还会兜着一副得体面孔,于他真实展露脾性,她总喜欢欺负他,最好是能把他这个年长者欺负到哭。

    他抿住唇,无声地用左手将禹山摇的手轻轻挪开,他甚至不愿用推阻,生怕惹她生气。

    可他从没做过野兽,连捍卫自己权利的大型食草动物都不如,他就是只小小的只会缩在洞中躲避鹰隼的鼹鼠,他碰禹山摇手背时,就被禹山摇反咬一口,攥住指骨。

    青年比禹山摇修长的手,同橡皮泥似的被禹山摇捏着玩弄。

    还不够。

    见他咬着唇忍受着无法出言揭露骚扰而对自己气怒,她更过分了,勾住他的腿脚,在襄太太夫妻察觉不到的暗处,隔着青年休闲装扮的裤腿用踝骨摩梭。

    金旭逃脱不了,耳廓攀上一层紧张且窘迫的薄红。

    可又怎么样,他又不能同禹山摇真的生气。

    也不知怎么熬到吃完,整个脑子碰到禹山摇总会变得雾蒙蒙,似乎是被筷子掉地上的学生拯救。

    此后,他停下碗筷枯坐,双手防卫搭在膝盖骨,等候襄太太夫妻二人吃完,金旭礼貌地提出很晚了,孩子等久了,他得走了。

    襄太太本就无所谓家庭教师的到来或离去,和禹山摇谈话出神间,敷衍点了下头。

    禹山摇也看一眼腕表,说要走。

    襄太太充愣,又忙不迭醒悟说好的好的,她叫住想逃出门叫家政阿姨开锁的金旭,在禹山摇瞩目下说:“金老师,还下着雨……”

    “我送金……老师吧。”禹山摇接过话头,温和守礼地笑,“正好我也要走。”

    一柄伞交付给金旭撑起,襄太太讲究体面,送他们二人到廊口,对金旭说:“麻烦了。”

    襄太太家不至于寒酸到出不起客人的第二柄伞,只是禹山摇傲慢以多年未撑过伞骨拒绝了。

    她的意图毫不掩饰,就连迟钝的襄先生也察觉出分毫不对劲。

    “那就麻烦金老师为禹小姐撑一下伞,禹小姐再送金老师回家,我们便不操心了。”到底是襄太太会做人许多。

    禹山摇站在下阶梯处,看雨一滴一滴落,溅在草苔中,青草羸弱,承不了雨露,偏偏而可怜歪了头躲。

    禹山摇侧头看金旭,他的目光也在躲。

    收回目光,禹山摇迈步走入雨中,金旭拽紧单肩包背带,紧张地跟上去,就像他曾经为禹山摇撑了千百遍伞柄,他很自然,也理所应当将伞的一侧偏向禹山摇。

    尽管一进入雨中,他的左肩便淋湿了。

    车门是他为禹山摇开的,禹山摇进入车厢,金旭阖上车门的前一刻,她便捉住金旭手腕,半耷拉眼皮,沉声说:“别想走。”

    金旭摇了摇头,望了眼婆娑雨幕,嗫喏:“雨太大,我走不了的。”

    上车后,禹山摇半天未发动,她看着金旭细致地将伞收好,看来是日后准备还给襄太太,再看看她和他一起洇湿成暗色的裤腿。

    忽地,故作忧伤叹息说:“小时候,这么大的雨,你从不会让我走路,每次你都是将我背上车。”

    金旭收伞的手停顿住,不知如何回答,尽管知道是她逗弄他的小把戏,他却连一句“你长大了,我有年纪了,不再有体力背得动”也推诿不出。

    她这个人目标清晰,对达到目的牺牲的一切,从不后悔,也不追忆,若是看到她露出那种无聊的遗憾,那定是她另有所图装出软弱诱骗猎物。

    他深知她的性格。

    金旭关了门,抓着手机询问可不可以快点开车,他家孩子等急了。

    手机振动,金旭接了电话,侧过头避讳地捂住话筒,小声而宠溺地哄两个孩子。听到宝贝一词,禹山摇反射性冷哼出声,金旭察觉后,匆忙说了再见,挂断电话。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沉默,车厢进入到宇宙真空的安静,除了暴雨拍打车窗的坠落声。

    金旭放空了几分钟,才想起没告诉禹山摇他家在何处,但他看向熟悉的高架桥,禹山摇早已备好的导航地址,早已知晓他的住处。

    他又敛下眉目,是的,她都在他做家教的人家里堵他了,她对他能有什么不知晓,能有什么不把控。一个月,时间足以令她将他躲过的这些年掏空。

    不是很远,上了高架,二十分钟就开到金旭住处。金旭一直处于戒备状态,抱着书包捏着背带,好像能给他安全感,终于到了小区门口时,看向商圈灯光亮着的雨幕烟火,他呼出一口气。

    他慌张解开安全带,说了声谢谢,恨不得下一秒飞走,手一扣把手,发现车门锁死,打不开了。

    金旭又湿了双眸看向禹山摇,发怯说:“门、门没开。”

    禹山摇点头:“是,门没开。”

    金旭沉默了,知道她不想就这样轻易放他走,坐回座位上,手搓着膝盖,有些混沌,有些迷茫地找借口:“金悦和金霖在等我,我、我得赶快回去。”

    “我知道,让她们等,我有事跟你说。”她一手解开安全带,一手钳制住金旭右手,金旭像个花骨朵,被她接续的手搂着腰背拉近,似乎快贴上了,又没有。

    他抵触,但身体被驯化得饱含痛苦也无法拒绝,双手只能搭着禹山摇的肩,推阻的力量使不出来。明明他比她高,也比她有力量,但就是僭越不了她的主权。身体比心灵更易臣服真正的主人。

    她捏着他潮湿润手的左肩,说:“润湿了。”

    他先道歉的,每次都是,金旭说对不起。

    禹山摇听得一愣,金旭回过头,看了眼沾染水汽的皮质椅背,双手试图打开单肩包,用抽纸擦拭干净。

    禹山摇便捉住他的手笑道:“我说的不是靠背,是你。你衣服湿了。”

    玩味。

    手还捉在她手里,禹山摇低头,吊着眼凝视他,在他为她撑伞的指尖落下一吻。

    金旭宛若被烫伤,抖开了禹山摇捉他的手,都说了,他比她力气大一点。

    他的应激反应,禹山摇没有在意,她挪移身子,双手撑在金旭的椅背,像是要骑在金旭身上,将金旭逼得无路可退。她凑的很近,鼻梁斜倚鼻梁的程度,对于金旭来说,这种距离侵犯到极具压迫感。

    她感受到了他的怯意,想以一种轻松的口吻化解:“喂,禹君旭,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事吗?”

    金旭迷蒙着眼眸摇了摇头。

    禹山摇笑说:“跟我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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