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禹山摇后,金旭一向睡得很浅,这一夜在见了她后,又不由自主地失眠。金旭一想到她,五脏六腑就有难以言喻的酸涩感,那种难受直逼得他双眼胀痛。

    整夜。

    不眠。

    万般的她。

    他十四岁的时候,她被接回禹家,那时候她遭遇变故,不爱说话,常常关在屋内,嶙峋的背脊佝偻,像背负巨石般深重,比现在还沉静。

    他总哄她吃多点,想让她身体健康,也逗她,想她开心,陪伴她,被她陪伴,是一种相互的疼爱。

    稍长点,他第一次背叛养父母,不计后果,带她坐一夜火车去江西祭拜她生母,青山遥远,中途起了雾,又怕又不愿退缩,两人手牵手一步步走在蜿蜒公路。

    又有一年,陪导师参加论坛会,遇突发地震,被困山路,她雇一救援队深入腹地来寻他。以为寻不到时,半蹲在地上埋着头。她看见他了,无言冲过来,用手臂锁住他拥抱着,周围有旁人看他们。他不好意思地推了她好几次,没推开,她像这辈子都不愿放手似的。

    她上了大学,还是同以前一样,他以她的目的为目的。按她的要求学额外的知识陪她比赛,她说需要,他就让给她,不喜欢应酬也照例为她做,哪怕她叫他去同楼心交往,为她搭桥人脉,他伤心也依着她。

    他太了解禹山摇的整个人,是真心待他,纠缠很多年怎么会没有真心。

    但不会分给他太多。

    后面他们有温馨在一起生活过,同居的那段日子,他每天做好饭等她,或是送去她公司,他等她下班,再一道回家,她会吻他,推着他进入浴室,他快乐得像蝴蝶遇见春日。

    尽管知道她只是诓哄会与他有未来,但他也信了,翩飞扇着翅膀奔赴,纵使知道她是火。

    她订婚过后,她的未婚夫西装革履找到他,在狭小公寓里环视,轻蔑问他能给她什么时,他将梦做醒了。

    回看记忆就像多次翻阅一本旧书。金旭每次翻阅都是新的体验,但要说找回最初的体验,金旭想那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了。

    体验是会消亡的,爱也一样。

    揉着发痒的眼睛起床,金旭煮了一锅牛奶燕麦粥和三个鸡蛋。回卧室叫两个孩子吃饭,金悦裹成金霖的被单团成圆球,滚在床最里侧。

    金旭无奈地笑了笑,撑着手臂,一翻金悦身子,才摸见她滚烫的身体,再摸摸额头,金悦有点发低烧。

    他拿了电子温度计测量,很快,报了温度数,的确是发低烧。可能是昨晚他洗澡的时候,孩子在封窗前趴着,外开窗推开条小缝,他安了防盗栏,小孩子偶尔会抓着栏杆看月出。

    金悦被咯吱窝的温度计弄醒,说:“爸爸,头痛痛,不要叫我起床,好不好?”

    金旭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地揉了揉太阳穴说:“宝宝,你发烧了。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得去医院。”

    金旭又去摸金霖的额头,好在弟弟没有发烧,被子被姐姐抢走,凉凉地吹着空调,金霖睡得更香了,口水流进耳后。

    金旭用纸巾为他擦干,将他推醒,为两个孩子换好衣服后,牵着金霖,抱着金悦去吃饭。

    金旭同经理发消息请了假,又去APP上提交完病假申请。

    双胞胎是他捡的,夜里受了风,体质偏弱,稍微照顾得不妥当,就容易生病,发烧感冒去医院成为家常便饭的事。

    无论哪个时段,医院来往的人都很多。

    他挂了发热区儿童门诊的号,扫了诊室二维码后,还有近20个人排在前面。

    金旭在通风处找到一处休息椅,铁质器具有些凉,将金悦抱在自己身上坐着,金霖抱着他的腿贴紧依靠。

    周围全是幼童哭闹声,唯独他这两个孩子安静乖巧。

    他们好像明白爸爸一个人养育他们并不容易,所以尽力不去为爸爸添麻烦,才三岁半,就好像懂的很多人情世故。

    金旭给两个孩子喂了点水,金悦头痛得不舒服,将脑袋埋在金旭胸膛直哼哼,手掌忍不住掏进金旭的胳肢窝捏着一片薄肉,寻求安慰。

    金悦没生病,金旭会拒绝金悦这个依恋的小习惯。

    两岁多的时候,双胞胎胆小怕黑,怕夜晚睡觉,胖乎乎的手要捏着胳肢窝或是牵金旭的手才能睡着,金旭想着不能溺爱,在双胞胎委屈巴巴的泪眼中慢慢纠正习惯。

    但现在金悦身体难受,金旭也由着她捏住那搓肉。

    手机拿给无聊的金霖玩,金旭就在发呆等候。

    他算了下,平均每个病人被问诊三分钟,20个人也要一小时后才轮到他的号码。好在他出门的时候凭经验,喂了孩子一小勺布洛芬悬液,还贴了退烧贴。

    但总归是着急的,不一会儿,他会用携带的电子体温计和水银体温计再次确认下温度。

    “爸爸,看妈妈。”

    “什么?”金旭不解地回过神。

    金霖举着手机,播放一段视频。

    金霖胡乱玩着,不晓得是点了弹出的资讯推送,还是浏览器上有缩略图的新闻,总之播放到了禹山摇出席联合国报告会的新闻。

    金旭听到几个词汇,将视频暂停,解释说:“霖霖,她不是妈妈。”

    “就是妈妈。跟照片里一样。”

    金霖嘟着嘴,难得有孩童的倔强,将手机从爸爸手中夺回,重新捧着手机观看。

    “妈妈?”金悦对这个词雷达般敏锐,她凑过了头,“爸爸,我也想看。”

    金旭摸摸金悦的头,再次解释说:“她是……”

    金旭一时间钝感,澄清他和禹山摇的关系很难。

    用何种词汇去描绘他和她的关系,都不妥当,家人,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纠缠过的恋人,互相了解的挚友,还有在热恋期她总搂他吻他耳垂叫老婆。

    金旭苦笑了下,最终撒谎说:“她是爸爸的朋友,不是妈妈。”

    金悦和金霖都无视了金旭的解释,听不懂视频,也要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挤兑着观看禹山摇的动态影像。

    金霖有将声音调小,才三岁半,却很聪明体贴,金旭说过一次的话,他们会记住。

    比如在公共场合要考虑其他叔叔姨姨爷爷奶奶的情绪,不可以大声嚷闹和将手机外放,再比如宝宝希望被别人爱护尊重,也要爱护尊重别人之类。

    视频很短,几十秒就播放完了。金霖用粗短的拇指,点了圆圈的按钮重新播放,他和姐姐目不转睛地观看。

    “哇,妈妈好漂亮!”金霖称赞。

    “当然。妈妈是最漂亮的妈妈。”金悦病恹恹肯定道。

    金旭更多的是无奈,他再次重申禹山摇和他的关系,但两个孩子屏蔽他的话,用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

    双胞胎懂事的背后是心思敏感,金旭从没想过告诉他们真正的身世,怕他们产生一些小孩常有的“爸爸妈妈会不会不要我”的不安。

    上幼儿园不久,双胞胎就会回家问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有妈妈接送,而他们只有爸爸。

    金旭只是告诉两个孩子没有妈妈的原因是妈妈在国外工作,需要赚钱养家,很忙。但是爸爸会给他们两份爱,所以面对其他小朋友的疑问就说妈妈很厉害,在外面实现事业。

    为了圆这个谎言,金旭会在各种节日以快递方式赠送礼物,好在双胞胎虽然聪明,会问妈妈的职业,年龄,喜好,现在住在哪里,但不会想到打听名字。

    妈妈就是妈妈,名字好像是不太重要的事。

    视频内播放女人沉静的声音,金旭看了一眼,就撇开头,靠在椅背,闭上眼。

    她的形象会深深烙印在眼中。

    她穿的是深蓝斜纹软昵正装,配了根花色丝巾绕在颈间。金旭听着她伏低身子,去配合话筒说“低生育率问题”“两性极化,仇视言论增加”“隶属于社会再生产的生殖劳动应当重提为普遍劳动”“成本不应在男女间博弈,应当由第三方结构性视域做好全权买单的准备”,金旭大概清楚她的意图,眼中的形象鲜活。

    真好。

    她好像不再需要通过他去获得什么,她成长为她想成为的样子,自在地表达她的诉求,不再需要虚以委蛇,拐弯抹角得到她所想要。

    她和他是云泥之别了,他变成普通中的普通,而她遥不可及像峰顶凌傲的青松。

    她和他少年时,在爱琴海山崖上陪父母漫游,她要一只冰淇淋,也捏着他衣角,让他心疼地说“哥哥,我想要吃甜的,你可不可以跟妈妈讲讲”的情形终有不同。

    *

    熟悉一个人,朝夕相处,肌肤相亲日日夜夜后,就算她戴宽檐遮阳帽,墨镜口罩,全脸不露一寸肌肤,看身形与婀娜踱步动作,也是能认出她的。

    金旭吃过午饭后,抱着小孩在椅上等待点滴结束,他看着走近自己的貌美女性,想躲又不敢躲。

    *

    “你怎么来了?”是金旭先问的。

    “你不接电话,我就来了。”禹山摇耸耸肩,拎着包说,“怎么我还不能来见你?”

    周围有过路人扭头对禹山摇侧目,即便她蒙着口罩,昂贵衣裙和风情身姿都暴露出她和坐在走廊休息椅上抱小孩输液的男子格格不入。

    “这里是医院。”

    “我知道,我长了眼睛。”

    “不是。”金旭想了下措辞,“这里有……很多病毒。”

    禹山摇哼笑了一声。

    她垂下头,淡淡瞥了眼裙角处,不知何时有只手小心翼翼地捻起她的裙边。小男孩蹲坐在地上,仰着头,一眼不眨凝望着禹山摇。

    禹山摇当然清楚是金旭的儿子金霖,她看过双胞胎的资料,连他们的幼儿园学籍都清楚。

    但禹山摇不是那种看见可爱生物就会无端产生怜爱情绪的人,她压根就不觉得这世上有可爱之物。坐电梯,坐飞机,无论什么时候遇见人类幼崽只有冷感和厌烦。

    她用脚踝撇了撇试图站起抱紧她退肚的孩童,不善地盯着金霖,警告说:“你——最好放开你的手。”

    金旭将蹒跚的金霖扶住,解开他握住禹山摇裙摆的手,他将孩童拉至怀中说:“霖霖,乖,别闹。”

    金霖鼓起包子脸,可怜巴巴地酸了眼睛,伸出手还想去抓住,下一句称谓即将唤出口时,金旭用手肘遮住小孩的口,只有含糊不清的呜呜。

    禹山摇还是听了个清楚,她皱起眉,烦道:“他叫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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