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没有打断阿婵的话,只是握着手机安静地听着,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好像独自走进了一片迷雾森林,像是一叶扁舟无声地没入暗河。

    她本想安慰阿婵,也是安慰自己,即便几位士官真的来路不明,但就他们目前为止所展现出的双商来看,可以说并不具备身为反派的基本条件,无奈阿婵已经听不进更多的话,执意去找叶青见和中尉问个清楚。

    把手机放回枕边后,楚轻睁眼望着天花板,心中思绪万千。

    正当她默认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时,一股熟悉的感觉突然间充盈了她的身体,让她陷入了短暂的眩晕。

    待那阵让人头重脚轻的失重感褪去,她开始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助和孤独,仿佛整个宇宙跌落至二维,变成一张望不到尽头的白纸,而她成了纸上唯一一颗墨点。

    带给她这种奇异感觉的不是什么声音,文字,更不是某种频率或者信号,而是一种无法名状的东西。

    她已经想不起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东西的存在是什么时候,也一直不能明白,在浩渺的星系中它为什么独独“选中”了她。

    南方四月的夜晚实在算不上冷,楚轻却不自觉地在被子里蜷起了身体,强撑着一口气力,艰难而专注地感受着它竭力掩藏在孤独之下的“讯息”。

    她紧闭双眼,锁着眉头,额头上不停沁出冷汗,仿佛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事实也的确如此,四肢百骸源源不断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几乎快让她误以为自己真的经受了肢体的分离与破碎。

    这就是你不愿意被我知道的感受吗?为什么呢?楚轻模糊地想。

    然而下一秒,她攥着被子的双手骤然脱力般松开,脑袋也轻轻歪向一边,整个人终于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识。

    清晨六七点钟,朝霞一片片排开,太阳懒懒地躺在天上,宛如一颗澄黄的流心煎蛋,没什么力道地散发着光与热。

    庄宜特意起了个大早,跟丈夫谢谦和在这一天当中最凉爽的时候散着步去了菜市场。

    “周末还起这么早啊小庄?”

    “儿子要回来了,庄园长整个人都变勤快了。”

    “老谢,瞅瞅你家领导,这神清气爽走路带风的!”

    ……

    一路上,街坊邻居们无不热情地和庄宜夫妇攀谈,庄宜也乐得跟大家寒暄,逢人就是一句我们家那兔崽子怎么怎么,笑得合不拢嘴。

    夫妇俩一路吹着海风来到了蓝洋菜市场,这个临海而建的菜场规模不小,菜品齐全,是周边的居民的日常首选。

    他们提着布袋游走在各个摊位间,仔细地挑选着最新鲜的海鲜和蔬果。

    逛了一会儿,谢谦和手里已经提了不少东西,庄宜看到有卖芦笋的,转头对他道:“老谢啊,今天的芦笋还蛮好的,买点回去晚上做个烤芦笋吧,谢愈爱吃。”

    她跟店家要了袋子,递给谢谦和后想起来问道:“对了,家里是不是没有胡椒了?”

    谢谦和笑着说:“除了儿子也没人吃那个啊,他出门采风了几个月,家里的胡椒就断了个月。”

    说着,他已经拣出了两三把扎好的芦笋放进塑料袋,拿给店家称好重量结了帐,又嘱咐庄宜留在原地歇会儿,自己跑去买黑胡椒和白胡椒。

    庄宜把买来的东西整理好往布袋里装,她小心地拿出鲳鱼和虾仁打算放在最上面,底层垫着一盒生蚝和猪小排,最后把芦笋和几瓶调味料塞进两侧空出来的位置。

    装好后她提起袋子试了试,心想还真有些沉,抬头发现老谢刚好已经买完正要回来了,她不由得会心一笑,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梁悬正在水产区结账,听见背后似乎有人叫他,转头一看原来是房东夫妇,便很快刷好卡,提着所有东西向他们走去。

    “庄阿姨,谢叔叔,早。”

    “你这孩子也太勤快了,起这么早出来买菜,还挑了这么多海——”庄宜看了看梁悬手里沉甸甸的几袋海鲜,惊讶道:“你还买了青蟹?这个季节的螃蟹还不肥吧?”

    谢谦和也道:“春夏的螃蟹应该没什么蟹黄的,小梁你是特别爱吃蟹吗?”

    “我还好,海鲜吃的不多。店家帮我开了一只,蟹黄看着是少一些,肉质倒还不错。”梁悬笑着说:“今天买到的虾很好,花蛤也肥,我回去就开始准备,庄阿姨,谢叔叔,晚上请你们一起来吃生腌。”

    庄宜一听高兴极了,“你说巧不巧,我们家孩子正好是今天的航班,落地就赶着晚饭时间呢,我跟他爸爸也买了好些菜,鲳鱼跟生蚝不要太鲜喏!我看啊,下午叫上小楚一起,咱们干脆就在院子里摆上一桌!”

    她向来喜欢热闹,和亲朋好友围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最让她欢喜不过。

    谢谦和看着妻子笑得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亮,对梁悬乐呵呵道:“是啊,今天天气好,凉快,也是得让小楚出来走走,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了。”

    梁悬闻言神情一动,像想起什么似的颔首笑了笑,同时伸出手臂默默地帮庄宜隔开身旁擦肩而过的行人,三人结着伴聊着天往来时的路走去。

    咚咚——

    叩门声模糊地传来,楚轻挣扎着从睡梦中被唤醒,缓缓地揉了揉眼睛,躺在被窝里不太想动弹。

    万一是庄阿姨在外面呢?那我这样也太不礼貌了。

    想到这里,她拧着股劲打出双臂,绷直身体,又向下蹬了蹬双腿,跟抻面团似的整个抻了抻,才赶紧翻身下床。

    路过穿衣镜时她又停住脚步,在快速确认自己着装整齐无误后才跑去开门。

    “哪位?”楚轻趴在门上,把耳朵凑上去试图听清楚门外人的回答。

    “是我,梁悬。”

    温润而清越的声音响起,像玉珠滚过雨后的青石板,沁着几丝凉意,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

    隔着一道门,再次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楚轻大脑宕机了至少三秒才手忙脚乱地打开门,梁悬的脸立时出现在眼前。

    “午安,昨晚睡得好吗?”

    “午安,安……”楚轻不自觉地有些结巴,“我睡得挺好的,你,你呢?”

    “我也睡得很好。”

    梁悬看着楚轻明显没睡够的样子,心下不免有些好笑,这都快下午了,还没有睡饱啊。

    日光从窗外钻进来,倾洒在她身上,给她蓬松细软的一头卷发勾出了金边,他目光下落,捕捉到她眼皮上一片浅浅的红,连同微翘的鼻尖,自然地和他记忆中某种动物重叠起来。

    “你看起来好像一只小羊。”他轻声道。

    “啊?”

    楚轻呆呆地顺着梁悬的眼神摸了摸脑袋,只摸到自己一头叛逆的卷毛,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

    “那什么,一直都这样……要进来坐坐吗?我,我昨晚有整理房间。”

    “我就不进去了。”

    梁悬隔着衣袖牵起楚轻的手,把一个纸袋交到她手中,“你刚刚起床,吃点清淡的东西比较好,我做了肠粉和小笼,还有一盅鸡汤,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楚轻刚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又补充道:“垫垫肚子就好了,不要吃得太饱,晚上还有很多你爱吃的宝贝。”

    说完,梁悬眨了眨眼睛,随即便转身离开。

    大约过了好几分钟,楚轻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看看被梁悬碰过的地方,又看看鼓囊囊的纸袋,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晃眼间,袋子里一捧白绿相间的植物吸引了她的目光,拿出来一看原来是薄荷花,她放下纸袋,皱起眉头——糟了,人家把花落下了。

    午后的阳光仍然能刺得人睁不开眼,楚轻一手搭在额头边,试图挡住大部分光线,一手拿着包好的薄荷花,正穿过院子向梁悬的房间走去。

    “请问——”

    她闻声转头,看到院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生,他拖着两个巨大的银灰色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一个奇怪的矩形的包,像是装着某种硬质板块。

    他眯着眼避开太阳直射的光线,抬手擦了擦下颌上的汗水,一头炫目的白发被松散地束在脑后,颊边偶尔散下来几缕也被他用手指随意地梳了回去。

    他勾起削薄的嘴唇礼貌地笑了笑,刚想询问这是不是谢家小院,突然间却慢慢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向他走来的楚轻。

    楚轻拂开几段吐出新芽的梨树枝桠,一头长发被风拢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脸蛋,神情半是疑惑,半是犹豫。

    “请问你是谢——”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谢愈已经挪不动脚步,他甚至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几乎快要冲破肌肤,向楚轻奔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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