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正如赵凉越所言,高僧解惑始末不过半个时辰,结束时多数人尚有疑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僧离开。

    韩亭需要单独拜会明悟大师,便与赵凉越作别,往禅房那边去了。

    小僧们正在准备佛池的祈福,赵凉越上前叫住一个,打算问些东西。

    小僧回头,看到了赵凉越朝自己做礼,便如常回了礼,却在称谓上为了难。

    看对方着一件道袍,该唤一声道长,但除了道袍外,似乎看不到其他道教东西,尤其那顶垂了白纱遮面的斗笠,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和以前见过的那些行头齐全的道长们迥乎不同,而且对方穿得甚是破烂,比之寺庙里的僧衣都差得海了去。所以,眼前的应该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普通江湖术士吧?

    赵凉越见小僧不说话,便直接开口问:“小师父,我初来京都,人生地不熟的,请问可以问你些事情吗?”

    小僧疑惑:“问我什么啊?”

    赵凉越笑得温柔,道:“当然是好玩的热闹的地方了。”

    小僧闻言来了兴致,一口气说出好多,末了又垂头丧气道:“可惜有些有意思的地方,师父师兄们并不允许我去。”

    赵凉越循循善诱:“是哪些地方啊,一定很好玩吧?”

    小僧仔细想想,掰着手指头数道:“有绯霞楼,雪枋院,还有碧璃亭。”

    “碧璃亭?”

    “嘘!”小僧忙叫赵凉越小声些,道,“师父不让我再提这个地方,说不是什么好去处,里面的人也不是正经人,但我随师兄路过那里,看到它明明建的特别漂亮,门口还有很多好看的哥哥对人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不是好去处。”

    赵凉越一听便知是什么地方了,笑道:“确实不适合小孩子去。”

    小僧反驳:“我不是小孩!”

    赵凉越想起柚白也时常这样反驳他,于是笑得更欢了。

    “不许笑!”

    “好好好,我不笑。”赵凉越弯腰凑到小僧耳畔,道,“那你要告诉我一些别的有意思的事,不然我就告诉你师父,说你至今还对碧璃亭念念不忘。”

    “你才不知道我师父是谁!”

    “是明悟大师吧。”

    小僧一惊,立马认怂。

    果然是。

    赵凉越微微一笑,方才他就注意到,这个小僧明显穿着要比其他人精细,而且活儿最轻,其他小僧见了还要跟他赔笑打招呼,一看师父就是寺中地位颇高的僧人,那多半就是明悟了。

    小僧撇拉着嘴,不情不愿道:“你要问什么?”

    赵凉越问:“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知道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面前小僧玩心比较重,一般会经常让采买的师兄带出去,必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特别的事……是寺内还是寺外啊?”

    “都可以啊,我就是闲的找点故事听,你随便说。”

    小僧点点头,想了下,道:“半个月前,倒是有个人被送我们寺来,还是大半夜送的,一身的伤,到处都是血,可吓人了!师父忙活了好久才留住那个人的性命……不过师父不让我告诉别人,说了会屁股挨板子的。”

    “那你不还是说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师父救人是好事,做了好事却还要讲那个什么‘深藏功与名’,我觉得不好,明明做了好事就得让大家都知道,让大家敬佩和学习。”

    赵凉越皱起眉来,心道,你师父要是知道你这番想法,怕是你屁股不是挨板子这么简单了。

    小僧倒是无所察觉,继续道:“不过那人待了三天就走了,明明走时还瘸着腿呢。”

    赵凉越轻叹一气,道:“既然你师父要你保密,以后便不要再给他人提及了。”

    小僧摸摸脑袋不解,但听得眼前人言语温柔恳切,知道是为自己好,便也合手躬身行了一礼,全当谢意。

    “了玄!”

    赵凉越还要再说什么,一个少年模样的僧人过来打断,并瞪了玄一眼,吓得他立马缩了脖子低头。

    少年僧人过来对赵凉越行了个礼,道:“道长,我师弟年纪小,喜欢胡言乱语,切莫放在心上。”

    赵凉越对少年僧人一颔首,笑道:“小师父方才告诉了我一些京都风物,有趣得紧,怎会是胡言乱语?”

    “原来如此,没叨扰到道长便好。”少年僧人说完领了玄离开,了玄回头对赵凉越露出一个哭脸,委屈巴巴的,倒有几分小孩特有的可爱,赵凉越不禁淡淡笑了下。

    待少年僧人和了玄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赵凉越收回目光,此时佛池的放灯祈福也正式开始了,人们都求得了寺里特制的莲灯,上面刻有祛灾消难的经文,据说是各位高僧亲手所写。

    赵凉越并没有莲灯,便在偏角的菩提树下呆着,远远看着佛池旁簇拥的人群。

    突然,赵凉越目光中出现了韩亭,手上提着一个莲灯,脸上满是不耐烦的样子,想来第一次置身于这般拥挤的环境,不甚习惯。

    赵凉越便打算上前陪同韩亭,不料刚走几步,便被一个僧人拦住,同时被拦住的还有一个说陌生不陌生,说熟识不算熟识的人——正是何渝。

    “两位施主,唯有莲灯者方可去佛池。”

    何渝闻言笑了两声,道:“行,还剩多少莲灯,本公子全买了!”

    僧人忙道:“公子,莲灯是用来祈福的,这般……”

    “这般什么?”何渝用揶揄语气道,“这般像大白菜一样卖不太好是吧?但元绥帝建佛池也是供百姓祈福所用,功德无量,怎么到你这还需要先买这莲灯再进去了?”

    僧人见是位难缠的主,便开始解释:“佛池人群拥挤,所以才让求了莲灯的施主先行过去,还望公子见谅。”

    何渝也不客气,语气不善问:“那我们能不能过去?”

    “能能能。”僧人忙给两人让出路来。

    目睹全程的赵凉越:“……”果然恶人还需恶人治。

    待僧人走开,何渝立马换上春风和煦的笑容,转头看向赵凉越,道:“溪鳞,又见面了啊。”

    赵凉越内心突然有种预感,便直接问:“山路上扔石子帮我的人是你?”

    何渝闻言露出疑惑神情,道:“还有这等事?”

    赵凉越叹气:“那应该不是你。”

    “是谁我确实不知道,不过呢……”何渝笑,“能出手帮溪鳞的,肯定是位翩翩若仙、丰神俊朗的公子。”

    那看来就是你了。赵凉越在白纱后无语地叹了口气,但还是拱手向何渝致谢。

    “溪鳞何必同我这般客气呢。”何渝说着做出请的姿势。

    赵凉越抬头看向佛池,经过这般折腾,早已寻不到韩亭的身影,便转头对何渝道:“公子自行过去吧,在下还有别的事。”

    何渝笑:“溪鳞不过去,那我也不过去了,一个小水坑罢了。”

    赵凉越转身离开,何渝自然而然地踱步跟着。

    赵凉越见这人实在赶不走了,便干脆问道:“不知公子可听闻宁州最近的洪灾?”

    “溪鳞实在向我打听什么事吗?不过我这可不是白问的。”

    赵凉越顿时加快了脚步。

    “开玩笑,开玩笑呢!”何渝语气诚恳道,“溪鳞有事相问,我自然是知无不答。”

    赵凉越耐着性子,稍稍稍慢了步子。

    “这宁州吗,素来是个多事之地,三天两头不是天灾便是人祸,和这宁字实在是扯不上关系。至于今年这洪灾,虽然来得突然,但和往年那些上报朝廷的头疼事,显然是不足以太过重视。”

    赵凉越皱眉,问:“没有暴/乱发生吗?”

    “当然没有了,户部拨下去不少银子,还解决不了一个洪灾啊。”

    赵凉越抬头看何渝满脸笑容,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弯得像是月牙,好似笑都是从那里溢出来的。但若看得久了,就会发觉,那双桃花眼盛的十分笑意好似没有一分是真的,至于笑意背后到底藏了什么,却是看不出分毫——眼前的人,城府极深,想要知道他的心思,就好似你在拆一个匣里,拆开后发现里面是下一个匣子,再拆开又出现下下个匣子。

    与太聪明的人打交道,有时候不如单刀直入来得快些。

    赵凉越道:“久旱逢甘霖,若有人撑伞拦截,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溪鳞的想法真大胆,这样涉及一州百姓安危的事,谁会去动手脚,甚至企图瞒天过海呢?”何渝盯着赵凉越的斗笠,半眯了桃花眼,似乎在企图透过白纱看到赵凉越此刻的神情。

    沉默片刻,何渝又问,“就算真的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人,你我普通如斯,有哪里会有能力去解救那一州百姓呢?”

    “那依公子的意思,我们应抱有怎样的态度?”

    何渝道:“自然是不做助纣为虐者,也不做就济苍生者,前者造孽,后者受苦。”

    赵凉越于是道:“公子当时说,与在下是初心一样的人,可如今看来,乃是殊途不是吗?”

    何渝却是没答,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似笑非笑的模样,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赵凉越也没有再说什么,往山门处走,何渝提步,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

    待到人们佛池祈福出来,赵凉越和何渝已经在门口吹了小半时辰的寒风,本来赵凉越让何渝走的,但是他没动,就沉默地杵后面,赵凉越便不再管他,自己盘腿坐下,将签筒放在面前,闭目养神。

    “那不是传闻中那个算命先生吗?”

    “方才殿前好像就过来了,不知有何用意?”

    “明悟大师和这位先生都是活菩萨在世,想必两人有交际吧。”

    “怎么能和明悟大师相提并论?”

    “那我们也去算上一卦,看看是否所言为虚?”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赵凉越,与同行面面相觑,便往赵凉越这边来了。

    “诸位可是算命?”赵凉越缓缓开口,不急不慢。

    “算是吧,你就是城西面摊老妪说的哪个算命先生?”

    带头的是名年轻男子,一身华丽锦袍,说话带着显贵自有的倨傲,猎奇意图明显,颇像最初坐到自己面前的何渝,但又不完全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赵凉越还真说不明白。

    突然想到什么,赵凉越左右望了下,何渝不知何时已经消无声息地离开了。

    赵凉越看向年轻男子,从容答道:“正是在下。”

    “看你这穷酸衣着,确实不像是给得起建宁玉牌的人啊,难不成真是你替那老妪死去儿子给的?”

    旁的一人狗腿地问:“杨大人,什么是建宁玉牌啊?”

    杨大人?赵凉越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所谓的大人,实在看不出半分为官者的样子,估摸着又是哪位大臣把自家儿子塞进官府的。

    “建宁玉牌都不知道?当时先帝在大长公主出生时,特意大赦天下,其中就有十二玉牌,赐于民间十二贤人,持玉牌者可免活罪,可受朝廷接济,其子女后代亦受其萌庇达百年。”杨大人正说着,旁的人忙委婉地阻止他,杨大人不悦地皱眉道:“这都多少年了,有何说不得的?”

    赵凉越确实没有听闻过建宁玉牌的事,但知道这位大长公主乃是先帝唯一的女儿,但不到五岁便夭折了,先帝大恸,下令举国不得欢庆长达一年,自此很少有人提及这位大长公主,以免触犯龙颜,自己也是在先帝驾崩后,年少时从民间的传闻中知晓这位本该尊荣一生的公主。

    莫非老师便是这十二贤人之一?

    京都王姓只有兵部尚书王岘一脉为贵,老师并非出自其门,那只能是当时德高望重的白衣卿相。

    可是,那块玉牌实在质地一般,并不会是朝廷铸造所发,假的一目了然——而就是这样一块假的,却让济病坊收纳了老妪一家,并允许了老妪四处宣扬此事,这显然是老师之前的旧人所为,且这名旧人是朝廷中人。

    老师离京前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先生还请给我算上一卦吧。”杨大人将赵凉越从思绪中拉出来。

    赵凉越回过神,问:“大人总得告诉在下,想要算些什么?”

    “当然要算点不一样的了。”杨大人扯了嘴角,笑道,“先生替那位老妪算一卦,就能给她一块建宁玉牌,那我这算上一卦,不得给个天地绝有的宝贝?”

    赵凉越也跟着笑了,道:“机缘难测,福祸因果,大人本是大富大贵之身,万人之上,哪里会有所求呢?”

    “当然有所求了,怕是你算不出来吧?”杨大人说着让两人侍从围住赵凉越,好似生怕他跑了似的。

    赵凉越不想这时与朝廷中人起冲突,只得赔笑道:“大人何等人物,所求自是社稷安康,四海太平!”

    “少来!我要算的是我的私欲。”这位杨大人显然是不买赵凉越的帐,诚心刁难,旁的行人并不想自找麻烦,装作没看到离去。

    赵凉越直接道:“大人的心思,乃是玲珑心窍,一介布衣确实猜不透。”

    杨大人冷哼一声:“嘴皮子倒是麻利,可我在官场上行走,看到的会拍马屁的人可比你多多了,就你这几句,还入不了耳。”

    赵凉越见对方铁了心今天不要自己好过,自己又实在嫌他烦,心里正思考着要不要叫柚白过来,一颗石子出现,以熟悉的方式正中这位杨大人膝弯,一声痛叫,人便跪在赵凉越面前了。

    看来何渝还在周围。

    杨大人那一看就是从小捧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般羞辱?当场怒火中烧,手脚并用指挥侍从:“给我找出谁干的?我要剥了他的皮!”

    杨大人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恶狠狠看向赵凉越,道:“是不是你?”

    赵凉越拱手道:“在下对大人只有敬仰,怎敢造次?”

    杨大人四周找不到可疑的人,直接看向赵凉越,厉声道:“我管你有没有这份心思,但肯定和你这江湖骗子脱不了干系,今天我就是为民除害,给我打!”

    两个侍从人高马大的,一看就是练家子,赵凉越自然知道何渝就在暗处,但并不十分自信他会帮自己——虽然他之前帮了两次,不过他们之间实在是知之甚少,还算陌生人,对于陌生人交付全部信任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赵凉越早就看旁边有僧人放的一堆木桶,打算借以一用,如若何渝没有出手,便可争取时间唤来柚白。

    两个侍从出手极快,赵凉越往后仰去,如风的掌劈已经到了咫尺的距离。

    “给我把斗笠揭开!装什么神秘,一个破烂衣裳臭要饭的。”

    一个侍从闻言去伸手揭赵凉越斗笠,赵凉越心道不好,只觉今天属实是倒霉到家了,找茬的人是一出接着一出,连口气都不让他缓缓!

    赵凉越干脆朝一旁草坡倒过去,躲过了两个侍从的攻击,但两个侍从反应极为迅速,刹那转身过来再次围住赵凉越,并切断去路。

    赵凉越叹了口气,伸手去掏竹制小笛。

    不料,小笛还没掏出来,自己腰间被什么东西打到,那东西不大,但携带的力道却很大,赵凉越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朝草坡下滚去。

    当赵凉越转头看到草坡下不远处就是断崖,立马心头一凉,本能地去抓住什么东西,但接过只能抓到一把草,瞬间扯断。

    很快,赵凉越滚出断崖,整个身体腾空坠落。

    今日,莫不是自己就要这么莫名死去?

    赵凉越觉得自己应该是害怕的,但不知为何,想到母亲和老师,竟是临死前只有疑惑。

    是了,母亲让他好好活下去,老师倾囊相授毕生所学,他为他们走到现在,答应的每一桩事都还没做。

    当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自己,赵凉越本能地想叫一声,被一双手捂住,淡淡墨香扑鼻而来,赵凉越楞了下。

    “嘘,这个石台离上面很近的,溪鳞可不要声张啊。”何渝过分温柔的声音入耳,赵凉越皱眉点头,表示自己会保持安静的,可以放开了。

    过了会儿,何渝并没有放开。

    又过了会儿,何渝还是没有放开。

    赵凉越便挣扎着要推开何渝,但却被抱得更紧了,赵凉越想说什么,但嘴一直被捂住。

    只闻何渝委屈指责道:“溪鳞果然还是想被发现呢,自己被剥了皮就算了,还非要拉上我。”

    何渝说话的语气实在过于亲昵,听得赵凉越鸡皮疙瘩直起,本来两个大男人靠这么近也什么,但此刻赵凉越只觉浑身不自在,尤其是何渝比他高大半个头,肩也比他宽广厚实,自己完全就是被他按在怀里。

    “溪鳞,他们还在向下观望呢。”何渝凑近耳语,“这个台子很小,不靠近点可就要被发现了,溪鳞不忍心我被剥皮的吧?”

    赵凉越看不到何渝的脸,但能想象他说这话时,那双桃花眼是怎样的风流溢溢,赵凉越讨厌那样的眼神,但这番境遇下,他到底是懂得妥协和思考的,转头仔细观察,这断崖下他们所站的石台确实很小,且不奋力靠里的话,确实容易从上俯视看到。

    沉默间,何渝衣袍间那股淡淡的墨香包围了赵凉越,竟勾起他许多过往的心绪来。

    记事时,母亲爱作画,还亲自制墨,他跟着学,满院子都是墨香。

    后来,母亲去世,他靠给主家公子小姐画像来换取碎银,给年纪尚小的柚白添些厚衣裳和吃食,柚白那时总守在他身边,很多时候画到深夜,柚白便在画稿堆里睡着了,抱起来一闻就是一身的墨香。

    再后来,老师被困于赵家,收他为学生,带他阅尽千卷,纵观古今,无论是江山万里的宏伟,还是芸芸众生的普通,都在老师书房的墨香氤氲中拉长,长到会随记忆保存下来,一直铭刻在心碑之上。

    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墨香之于赵凉越,便是如此。

    在这京中,达官显贵沐浴焚香成风,以人过留香为风雅,当时雪枋院内,五皇子为了独占风头,便是一身香气袭人,而何渝身上意外地并无馥雅名贵的香料味,只有淡淡墨香,与他华贵乖张的衣着不相符,更与他那双风流的桃花眼不相符——这人真是,着实猜不透。

    何渝见赵凉越安静下来,才终于舍得松开手,笑道:“溪鳞这是想通了?”

    赵凉越不理会何渝的不正经,心思百转,皱眉问:“你是朝廷中人?”

    “这么快就猜出来了?”何渝道,“我确实在朝廷中挂了个闲职,这不又得避嫌,又得救你,只能刚才出此下策,把你带到这里了。”

    何止下策,简直是下下策!

    赵凉越无奈叹了口气,道:“多谢公子好意,现在可以先放开我吗?”

    “没问题啊。”何渝立马放开,但隐隐能听到上面那位杨大人还在发火,不肯罢休地找他们,所以两人还是得贴边挤着。

    赵凉越想了想,问:“上面那位杨大人,是哪位大人的儿子?”

    “工部尚书杨绍和的独子杨耀宗,宝贝得很,无法无天的。”何渝说着难得叹了口气,“他方才说的什么剥你的皮,还真不是气话,他是真的会剥人皮的。开年那会儿,这位杨大人刚进工部不久,就为因为强抢民女被刑部问话,证据确凿,本该打入死牢,可最后不仅没有进过牢房一天,还安然无恙,令人束手无策,而那强抢来的民女却因莫名虚有的罪名浸了猪笼,坊间有传闻,那女子死前被人活剥了皮。”

    赵凉越听得心寒,只觉一股冷意蹿上背脊来。

    “那这案子就这么结了吗?”

    “对,就这么结了。”

    夜风开始呼啸,衣袍被吹乱翻飞,偶有夜莺发出凄惨叫声,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何渝伸手过来把赵凉越攥紧的拳头强行松开,赵凉越才发现自己用力过大,指甲已经陷进肉里。

    “所以,你到底是谁?”赵凉越从何渝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一把摘下斗笠,借着月光和隐隐灯火,抬头直直看着何渝,与他对视,企图从那双善伪的桃花眼中看出几分真切。

    何渝愣了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但转瞬即逝,风过无痕。

    随后,何渝刻意避开了赵凉越的目光,突然笑了一声,道:“我有一个很久不见的故人,简直就是疯子,竟然企图要改变京都的这一切。”

    “而你,真的很像他。”

    赵凉越皱起眉头,不明所以,但何渝的话却没了下文。

    又是这般云遮雾绕的话。

    赵凉越并没有追问,抬头观察了一番,见杨耀宗早已离开,便问道:“我们要怎么上去?”

    “我们下去就好了。”何渝说着,又瞬间恢复了那幅不正经的风流模样,趁赵凉越不注意一把搂住他的腰,未待其反应过来,两人已经顺着崖壁落到了石阶上。

    赵凉越立马挣开了何渝的手,拱手作谢。

    何渝笑问:“今天之后,我们算朋友了吗?”

    赵凉越皱了下眉头,回道:“也许吧。”言罢,直接转身离开。

    恒恩寺山下,韩府马车等候已久,小厮一直不停张望。

    不知过了过久,山头恒恩寺的灯盏大半灭去,韩亭皱着眉头从里面出来,小厮忙迎上去。

    “公子,这晚上是愈发冷了,老爷偏偏今日让您出来,那明悟大师也是,竟留了这般久。”

    韩亭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同他嬉笑几句,只是沉默着上了马车,小厮察觉到不对劲,忙问:“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秋蓬,回去吧。”韩亭语气淡淡的,心不在焉。

    秋蓬想来是韩亭太累需要回去歇息,便忙扬鞭架车,朝城内飞奔。

    韩亭一直看着前方,眉头深锁,眼神没有聚焦,直到秋蓬在外叫他,说已经进城门了,他才回过神来。

    那便还是看上一眼吧。

    韩亭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拿出明悟大师交给父亲的锦囊。

    “公子,我们马上就回府了!”秋蓬在外提醒道。

    “先把马车停到路边。”

    “啊?”秋蓬心生疑惑,但还是照做。

    “进来,把灯给我点亮。”

    秋蓬转身进了马车,拿出火折子把灯点亮,然后看到韩亭打开了锦囊,立马开口阻止:“公子,老爷说了,不能看!”

    韩亭抬头问:“那你会去告密吗?”

    秋蓬连忙发誓以表忠诚。

    “那不就得了。”韩亭说着飞快地打开锦囊,拿出了明悟大师退避自己写下的一张纸条,打开一看,确如赵五所言,都是些祛灾祈福的话语。

    莫非真是自己想多了?

    韩亭又看了几遍,实在看不出其他什么,便索性背下来了。

    “公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秋蓬又小心翼翼提醒了一句。

    韩亭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叹了口气,道:“希望真的是我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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