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好烦!到底穿哪件去啊?但好像哪件都拿不出手啊……这现成去做也来不及了。”

    这两天,自从知道王府二公子设宴想要赵凉越,柚白就跟嬷嬷一样,一会围着赵凉越房里那几件可怜的衣衫转转,一会围着赵凉越本人转转,赵凉越不胜其烦,连窝在赵凉越怀里的阿白也是把屁股对向柚白,眼不见为净。

    赵凉越从书卷里抬头,看着杞人忧天的柚白,问道:“有什么可愁的,难不成我赴宴穿金戴银,我就成了京都首富?”

    “不是啊,公子,你有点攀比心好吗?”柚白翻了个白眼,接着絮絮叨叨,“那个王二公子就是王允程,在一干解元里,就你两最被看好,他这次邀请你去赴宴,肯定想借机灭你的威风!”

    赵凉越笑:“灭威风又如何?”

    宋叔这个时候也过来了,道:“公子,那日王府人前来,我就估摸着是鸿门宴,还是小心为上。”

    “小心是肯定的。”赵凉越拿起茶碗喝了口茶,道,“同柚白所讲一样,就是要灭灭我的威风,京中娇贵出身的王氏子孙,哪能让我抢了风头?”

    宋叔皱起眉头:“只怕到时候在场的不止王家二公子,还有其他人帮着为难公子。”

    “是啊,王家哪像是做好事的活菩萨?”柚白也凑了过来。

    “无妨。”赵凉越神色从容,“避无可避,当自迎之。”

    三日后,绯霞楼。

    申时将尽,老北风刮得正猛,柚白便用马车送的赵凉越,一到发现绯霞楼外停了好些马车轿子。

    柚白皱眉:“公子,这不能全是奔你来的吧?没准儿是过往商户,或者……”

    “确实是奔我来的,这些马车都没什么奔波痕迹,且装饰华美,用的都是马宝,能这般浪费的,也就这些京中贵族子弟了。”赵凉越看着柚白闻言吃惊的模样,笑道,“不过他们也不完全冲我来的,多半是闲的无事找事干,凑一起看看热闹。”

    “……这有什么好凑热闹的啊,还没练武有意思。”

    “要是京中这些公子哥们像你这样想,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柚白叹气:“他们给我的感觉,就是非得把人踩进泥潭里。”

    赵凉越看向柚白,问:“就和赵氏主家一样?”

    柚白顿时露出厌恶颜色来,不说话了。

    赵凉越笑着摸了下柚白的头,道:“总有身居高位,却心怀苍生的人,倒也不必过于失望。”

    言毕,赵凉越下了马车,刚抬手整理了一番衣袖,便有绯霞楼的伙计过来招呼。

    “可是赵凉越赵公子?”

    “正是。”

    “诸位公子正在楼上雅间,还请随小人过来。”

    赵凉越点点头。柚白心道,还真是叫了一堆人过来凑热闹,也不怕待会儿自己出丑。

    “你自行附近找地玩玩,今日允你多买点心。”赵凉越看向柚白。

    柚白四周望了圈,瞪大眼睛看向赵凉越,道:“这周围的点心茶水我哪里敢买啊,贵得跟黄金一样,够我在城南买小半月的吃食了!”

    伙计听着柚白的话,想起方才雅间里众公子对眼前赵凉越的嘲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恢复如常的笑容。

    “我就在马车里等了。”柚白笑,“我提前带了宋叔买的梅花糕,在上次点心斋买的呢,袁老板又多送了些。”

    赵凉越微一颔首,随伙计进门上楼。

    “不知今天来得有哪些人家的公子?”赵凉越问伙计。

    “都是些贵客,小人也不知。”伙计虽这样说着,但故意放慢了脚步,意图很明显,是想要赵凉越给些开口钱,但赵凉越只浅浅一笑,并不买账。

    伙计见赵凉越无意,有几分恼,又转头看到他那身早过了时的衣裳,更嫌弃了,顿时加快了步子。

    绯霞楼作为京都最大酒楼,一等一的菜品和奢华风雅的装潢自不必说,设计尤为独到,赵凉越随伙计上了楼沿着走廊往里走,可谓移步换景,格局别致,可以说是京都显贵繁华的一处缩影。

    最后,伙计带赵凉越停在装潢尤为奢丽的一间雅房前,门外站有王府侍从,看到赵凉越走了过来,伙计退下。

    赵凉越拿出请帖递过去,侍从打开看了眼,开门抬手:“赵公子请。”

    赵凉越一抬头,迎面是一扇牡丹富贵大屏风,里面的杯盏碰撞声、谈笑声、丝竹声不绝于耳,冲天香阵也迎面而来,赵凉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是赵大才子来了吧,还不快些请进来?”表面谦礼实则难掩倨傲的声音传过来。

    赵凉越绕过屏风,满室的人皆安静下来,纷纷看向他,或好奇探究,或不屑蔑视。

    赵凉越从容地上前,拱手行礼:“暄山赵凉越,见过诸位。”

    “赵大才子的名声在还没进京时就传遍了国子监,本人却难得一遇,今日的缘分还是王某替各位争取来的呢。”为首的正是王家二公子王允程,京畿解元,又是兵书尚书之子,家世显赫,乃是当下最为炙手可热,众星捧月般的人物。

    “是啊,赵大才子来京后,我们还都未曾见过呢,好似躲我们似的。”其他人应和道。

    赵凉越回道:“来京不过小半月,赵某还未还得及见过诸位就是了。”

    王允程上下打量了赵凉越一番,挑了下眉,明显地不屑,抬手往西面的位置一指,道:“赵大才子竟然来了,请坐。”

    这下众人全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看过来,因为西面本就是卑位,而今天那位置还设得比他们诸座要矮上几分,显然是在折辱人。

    但赵凉越却直接走了过去,一撩衣袍坐下,捻起一颗葡萄吃了,并不以为意。

    有人见状看了眼王允程不悦地脸色,便问赵凉越:“这是当下时令难见的葡萄,赵大才子多吃些,虽然吧……”

    另一人会意地接道:“虽然这次漕运送到各府邸不少,我反正已经是吃腻了。”

    “哎呀,怎般这般讲,这次漕运大半货物是官运,又不是京中人人都能得上,赵大才子吃不上不是很正常吗?”

    “嘿,我倒是忘记这茬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言,皆是在强调赵凉越家世比不上在座任何一位,。

    “好了,葡萄而已,今天赵大才子想吃多少都有。”他人唱了白脸,王允程听着舒服,听够了便自己唱起红脸来,“不过今天请赵大才子过来的主要目的呢,还是想邀大家一起看看这位泖州大才子的本事,好让大家开开眼界,赵大才子不会吝啬吧?”

    “就是,让大家看看,今天在座的也都是来年科举会试的人,不会辱了你这赵大才子的名号。”

    “说起来,赵大才子乡试的文章可是泖州知府进京时,亲自带过来的呢,当时国子监祭酒都赞叹不已啊。”

    听闻此处,王允程捏杯子的手明显收紧,眼中多了不耐。

    赵凉越自是知道,这些人虽嘴上一口一个大才子,但实则根本看不上他,摆明了今天要为难,给他下马威。

    “诸位都说想见识一番,赵大才子不会拒绝吧?”王允程明显是耐不住了。

    赵凉越朝大家拱手,笑道:“赵某人不才,承蒙高看,但若各位想看看在下浅陋学识,那就请便。”

    王允程笑:“那我要与你比试也可以了?”

    赵凉越语气轻松,回道:“自然。”

    “好大口气啊。”有人哼了一声,道,“王二公子乃是国子监博士汤康的学生,三岁文,五岁诗,国子监藏书楼就没有一本是他没读过的,老师同窗皆是溢美之词,当年北漠来使为难,王二公子年仅十五便出计化解,岂是一般人能比?”

    众人闻此皆是好笑看着赵凉越,在他们这干达官显贵的子弟里,对王允程向来马首是瞻,自然看赵凉越这等落魄士族的子弟不爽。

    赵凉越只是淡淡笑了下,不作理会,直接问王允程:“如何个比试办法?”

    王允程抬手,让人拿上来一个箱子,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室内众人皆是起身。

    “是什么样的比试,让老夫也看看?”一名鬓发如霜的儒雅老者出现,被韩亭扶着慢慢走进来,腿脚有些不便,却眼神矍铄,头发只用一根葡萄藤做簪。

    “老师。”王允程率先上前,扶过老者到主位落座。

    这应该就是汤康汤老了。

    赵凉越自是听闻过这位国子监博士,乃是开朝来唯一连中三元者,通晓古今,名满天下。但此人脾气禀性颇为奇特,并不愿进三省六部为官,向先帝讨了份国子监的差事,一呆就是大半辈子,门下出过诸多朝廷重臣,私塾书院每每谈及都是恭敬备至,老师生前也曾提过好几次。

    其实赵凉越很难想象,汤老会收王允程做学生,毕竟这位王二公子目前来看,就像只爱出风头的大公鸡,会试尚未开始,便急着要证明他比自己。

    众人朝拜汤康拜礼,韩亭看了眼被排挤的赵凉越,自顾自寻了座坐下。

    王允程给老师奉上热茶,问:“老师今天怎么得了空过来了?您一向喜静,不爱热闹的。”

    汤康下巴朝韩亭一抬,笑道:“韩二叫老夫过来的,说是你这次可是宴请了泖州赵凉越和一干科举大才子,一起煮酒烹茶,谈诗论理,这般盛况他韩二却无缘,就请了老夫带他过来。”

    王允程闻言看向韩亭,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韩二公子如今也有这般雅兴了,要想来知会我就是,还非让老师在这冷天赶过来?”

    韩亭拒不回答,看向汤康求救。

    “无妨!”汤康摆摆手,问四座,“谁是赵凉越啊?”

    众人朝西面望去,汤康便跟着将目光投过去,只见一位衣着素简的年轻人起身,面如朗玉,从容自若,朝他拱手为礼:“晚辈见过汤老。”

    汤康半眯起眼,捋着胡子打量了一番赵凉越,笑着道:“确是芝兰玉树,不知籍贯是泖州哪里啊?”

    众人心道,这不是明知故问?

    这些日子里,赵凉越这个名字和他的出身早传遍京都了,更何况当日泖州知府来京,拿着其策问专门跑了趟国子监炫耀,汤博士还刻意让书童抄录,也正是这般方令赵凉越在京都名声大噪——别人或许不知,汤博士怎会不知?

    赵凉越回道:“是泖州暄山籍贯。”

    “暄山赵氏?”汤康闻言一笑,微微抬头望向虚空,像是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道,“当年元绥帝御驾亲征漠北,便是暄山赵氏在侧匡扶献计,才使得胜利早来了三月,避免了冬日对阵于我军的不利影响,暄山公更是在后方抓获了漠北纤细几百人,使得开朝被动的局面渐渐打开……只可惜啊,暄山公还是被漠北杀手刺杀身亡,其八子只有一人最终从战场回来,还落下了残疾。”

    众人闻言多少心生震撼,虽说有人知道暄山赵氏是曾经的名门望族,但谁都没想到,竟曾煊赫到此等程度,当年能随元绥帝亲征的世家,京中也不过王沈孟三家,更不要提暄山公为了江山社稷,父子齐上阵,最后满门忠烈。

    赵凉越正色道:“往事成殇,亦如云烟,然先祖之大义必会传承。”

    汤康淡淡笑了下,手抬起指了指赵凉越的座位,笑问:“不知是否今日老夫老眼昏花,怎么觉得赵后生的座椅都比其他人矮上几分啊?”

    王允程忙解释道:“是学生疏忽了。”说着,挥手让人往旁边搬上了新的座椅,请赵凉越挪位。

    汤康看了眼王允程,也没再说什么当众驳他面子,端起茶来喝了两口,问道:“方才你说要同赵后生比试,现在便开始吧,也不必过于紧张,老夫也不是来给你们评高低的,就是来图个新鲜,看看你们年轻人之间闹腾闹腾。”

    “是啊是啊,我可想看了!”一直趴在椅背往嘴里丢葡萄的韩亭支起身子来,连连开口叫好。

    汤康看向韩亭,揶揄道:“要不你也跟着比试比试?”

    “别别别!”韩亭皱起眉头,道,“汤博士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去国子监就是我爹送我进去混日子的,哪学过几天真本事啊,可别让我当众丢脸了。”

    众人闻言不禁笑了,韩亭也不臊,接着吃自己葡萄等着看戏。

    “那便开始吧。”王允程抬手让人摆上纸墨,并拿上来一个金漆小箱,向赵凉越介绍,“此箱名‘黄金屋’,国子监最近颇为流行,内置白枚小笺,上面皆书一字,你我轮流随即抽取,围绕抽到的那字在半刻钟内现作小令一首,共十轮,由大家见证,并做最后论优劣,如何?”

    “喂,你不会提前看了小笺,并准备好了小令吧。”韩亭吊儿郎当地问。

    “老师在,我还作弊不成?”王允明不悦地瞥了眼韩亭,转身激将赵凉越,问道,“就看赵兄敢不敢一比?”

    赵凉越莞尔一笑,从容起身走到黄金屋前,望向王允程,抬手做邀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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