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灯燃了又熄,总算是等到了天明。到了翌日午后,主帐内服侍的人都未能完全放心。

    姚堰像往常一样,打了一盆干净的水给徐恒邈擦拭身体。

    老军医说了,昨夜徐恒邈有醒转之象是因淤血所致,如今再度昏睡,也不知何时才能够醒过来。

    虽然这是好转的兆头,但姚堰还是很担心。

    徐恒邈若还在昏睡,那便意味着还是危险,若一日不醒,他便仍是一日危险。

    像自家郎君那么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如今却只能无力地躺在这里,听不见外面的一句声音,更不知外面日夜的更替。

    姚堰替徐恒邈轻擦手臂,鼻尖忍不住泛红。

    眼泪快要落下来的时候,耳边响起徐恒邈从前对他说过的话。

    那是被救下后与徐恒邈的第二次见面。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决心,半夜睡觉时眼里总浮现出一个手握长剑砍出一条血路的身影,久久挥散不去。等醒来后,记忆依旧清晰,像是铁下心一般,便认定了徐恒邈,想要像裴永一样跟在他的身边。

    在听了姚堰的请求后,徐恒邈没有马上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再问了一次他是否这的想清楚了。

    姚堰可怜巴巴地点点头,抹了一把眼泪。

    徐恒邈笑了笑,最后又摇摇头,“若是你这么爱哭,怕是还未上场杀敌,已经哭得没力气晕倒了。”

    姚堰忙抹干眼泪,仰着头对他说,“只要郎君肯收留我,我便再也不哭了。”

    徐恒邈挑了挑眉,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再也不哭吗?”

    姚堰低着头,嘴唇动动,似乎不太确定,“我,也许会哭一次……”

    姚堰的底气显然不足,引得徐恒邈发笑,“真的吗?”

    姚堰咬咬牙,“我只会在郎君背后哭的,郎君只要没看见,我便不算是哭了。”

    徐恒邈最后拿他没办法,让裴永带他去洗了一把脸后又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你保证过的,不许轻易在我面前落泪,若是跟着我的人这么爱哭,我和裴永怕是要遭别人好一阵笑话。”

    姚堰知道徐恒邈这是愿意将自己留在身边了,忙咧开嘴笑,“多谢郎君,我一定不会让别人有笑话你们的机会的。”

    徐恒邈重伤后的这么多天,姚堰已经记不起他哭过多少次了。

    虽然姚堰知道哭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但姚堰没有任何的头绪去帮助他,去救他,每日除了自责懊悔,便是伤心落泪。

    姚堰滴下一滴泪,“郎君,您快些醒来吧!我已经哭了好多天了,随州营的每一位军士都知道我哭了,您若是再不醒来,外面的人便会议论,徐将军和裴副将身边怎么带了个爱哭鬼,若是这成了随州营的一个笑话,那您脸上也是无光的,对不对?”

    姚堰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覆住眼睛,不让眼泪流得太快。

    “若你再哭,别人恐怕要走到我跟前笑话我了。”

    姚堰捂着脸,反驳道,“才不是,我……”

    当下即刻又反应过来,身体不自觉地震了震。

    这个回答他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姚堰忙用手背将眼泪擦干净,揉了揉眼睛才睁开眼。

    昏黄的灯光映着徐恒邈苍白的面容,还有那一双依旧发黑的双眸。

    姚堰惊呼,还没等徐恒邈再说什么,便起身冲出帐外去将军医找过来了。

    很快,便来了四五位军医,见徐恒邈果真如姚堰所说睁开了眼睛,个个都面露惊讶之色。

    老军医沉着冷静地替他把了把脉,最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包袱。

    “将军脉象平稳,有逐渐变好之兆,证明那碗药汤真的起作用了,真是上天保佑,上天保佑。我再和他们开些药方,替将军调养身体,治愈内伤,再用药包扎伤口,勤换药便好了。将军现下可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徐恒邈咬了咬有些发干的嘴唇,“伤口好像有些痛,比以往受伤都要痛上许多。”

    老军医答道,“将军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断了好几根骨头又受了内伤,痛是在所难免的,这些将军昏睡的时日,我也有给将军上药治伤,只是伤到骨头了,好起来总归是要慢上许多,还请将军暂时忍耐,再过几日,情况便会有所缓解了。”

    徐恒邈应了一声好。

    老军医临走前又嘱咐了一句,“将军,若是卧床时身体仍有不适之状,一定要告诉我们。”

    姚堰颔首谢过他们,“有劳各位军医了。”

    等军医散后,徐恒邈又问,“我睡了几日了?怎么感觉还是很累很困?”

    姚堰答道,“郎君,您这样已有十余日了,军医说您伤势过重又误了救治的时辰,已是命悬一线,无力回天了,好在最后您醒来了,否则我即便是死一万遍也不足以向公主和驸马谢罪。您受了这么重的伤,好不容易才醒来了,您可得好好休养。日后无论您要去哪里,我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姚堰这样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很久,似乎要将这么些天闷在心里的话全都倾吐出来。

    此时,白翰明掀开帐布走了进来,打断了姚堰的话。

    白翰明走到床榻前,看了一眼徐恒邈,心总算安定下来。

    “醒来便好,醒来便好。”

    徐恒邈对自己受伤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自己好像是被碎石砸下去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只是身上各处疼得厉害,稍稍一动,随意一处伤口如同牵动着他的五脏六腑,疼痛难忍。

    纵使受伤对他而言已是见怪不怪了,可前所未有的痛楚紧紧扯着他,让他动弹不得,好像稍稍费力做些什么,便疼得难受,他只能咬住牙,将苍白的脸色稍稍掩盖下去。

    只是当下姚堰和白翰明都在,他不能将这种痛苦完全展露出来,只能靠耐力稍稍强忍着。

    姚堰拍了拍脑门,“对了,郎君现下醒来了,我要马上写信回去禀告公主和驸马。他们知道了,定然会好起来的,对,我现在就去写,写得快些,将这封信快些寄出去。郎君,您好好休息,我先退下去写信了。”

    姚堰走后,白翰明仍坐在床榻前。

    即便他心里头有千百个疑问,也不该在此刻问出来。如今徐恒邈才刚刚醒转,不能费太多的精神和功夫去解答他的疑问。

    在他沉思之时,却是徐恒邈先开口问他了。

    “我昏睡的这些时日,营里可有出什么事情?”

    白翰明摇摇头,“将军放心,一切都好。”

    徐恒邈又问,“乐天怎么样了?”

    白翰明原想着缓一点再告诉宣乐天有关徐恒邈的情况。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每次宣乐天问起,旁人便用言语遮掩过去,次数多了,宣乐天便起了疑心。

    若是实话实话,宣乐天在知道徐恒邈的状况后,说不定身体会遭受新的打击,原来便不算太好的身体会再受损害,可若是瞒着宣乐天未免不公。他理应知道此事,无论他是否能够承受,他必须要知道这件事情,如若徐恒邈当真出了意外,全营上下便只瞒着他一个人,他知道后定会伤心懊悔,自责难受,等那时,怕是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几番思量,白翰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只是没敢让宣乐天知道徐恒邈受了这么严重的致命伤。只说徐恒邈是遭到珲曜人的埋伏,深受重伤,如今在医治中。

    宣乐天知道以后,果然如想象一般,吃不下睡不着,好不容易养好一些的身体又慢慢变得虚弱。多次有意去探望徐恒邈,却每次都被白翰明拦下了。

    白翰明耐心劝说,告诉宣乐天,如今随州营有张先坐阵又有这么多名医圣手,徐恒邈福泽深厚,一定能平安渡过难关的。再说宣乐天如今抱病在身,若贸然前去探望恐怕会有所冲撞,按照当下的情形,还是安静待在自己的帐内等消息更稳妥。

    宣乐天与白翰明几次争执过后,还是败下阵来,最后答应了白翰明的话又嘱咐他每日去主帐去得勤一些,好让他及时知道徐恒邈的状况,也能更放心一些。

    白翰明俯身道,“督军如今的身体已经好些了,只是得知将军重伤,难免忧虑,不过听军医们说您有醒转的机会,便好了许多,还请将军放心。”

    徐恒邈没有再说什么,额头上冒了些许汗。

    与白翰明说了这短短的几句话,便觉得肋骨处痛得紧要,好像连浅浅呼一口气,疼痛就会发作。

    不过眼下暂且还有些许忍耐之力,应该还能强撑着精神再与白翰明说上一阵话。

    “外头可有什么异动?”

    白翰明顿了顿,没有说什么。

    徐恒邈明白他的心思,让他放心直言,“我睡了这么久,总得要知道外面一些事情。”

    白翰明脸上略带犹豫之色,最后还是架不住徐恒邈的话。

    “将军,有珲曜人寄信前来询问将军的情况,说是将军在他们那里出了意外,他们必定竭尽全力帮助我们查找害人的真凶。他们消息这么灵通,恐怕将军此番遭遇如此横祸,应当与这些人脱不开关系。”

    徐恒邈冷冷笑道,“自然,来关心我是假,此番前来恐怕是想知道我的丧礼究竟定在哪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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