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天澜突然暴起,直袭白旻昀背后。

    裴玞怒道:“玉大人,谁要你来插手!”

    一剑挥去,迫住玉天澜来势。

    不料玉天澜陡然变换方位,将剑意引向白旻昀。裴玞收势不住,眼看剑尖便要刺中对方。

    白旻昀“青溟隐”身法轻灵,躲过这一剑原本并非易事,只是肩头尸毒创伤忽然发作,剧痛无比。

    值此生死攸关之际,他哪有余裕来服离梨霜止痛?

    寒笙见他身形缓滞,面露痛苦之色,不待细想,扑身挡在他跟前。

    剑尖穿过肩膀,血线缓缓滑下,裴玞握剑之手陡然无力:“阿笙,你……”

    玉天澜狞笑道:“你知不知道,就在方才,我诱裴玞出剑,已在剑尖上涂抹了尸毒?白旻昀,身中尸毒是什么滋味,你该比谁都清楚吧?现在,要你眼睁睁看着她受此苦楚,是不是比自己中毒更难受?”

    寒笙咬牙将剑拔出,冷冷道:“玉大人,你当年唆使母亲用血符咒害我父亲,自然也是用他的尸体炼制尸毒了,你知不知道刚刚邓孤坟对罗尊使说了什么?尸毒不伤血亲,你这毒药刺在我身上,全无效用。”

    玉天澜急视她伤口血色,果然鲜红如常,并未转黑,气得全身发抖,蓦地长啸一声。

    众人忽然闻到一股腐臭异味,尽皆掩鼻。

    花厅门口,多了一具丧尸模样的怪物,两眼空洞无神,眼窝深陷,皮肉腐烂,隐见白骨。

    玉天澜冲那怪物一挥手,丧尸便如得了指令向花厅中人扑来。

    “尸毒不伤血亲?我倒要看看,被炼成僵尸的玉天潇还认不认得自己的女儿!”

    寒笙转头回望,呼吸沉重,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难言的情绪——眼前这具枯朽恐怖的丧尸,便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丧尸形貌可怖,浑身发黑,显然周身布满剧毒。

    白旻昀喝道:“双神君、罗尊使快快退后!切莫与他肌肤接触!横竖我已中过毒,没有掣肘,且由我来吸引他注意便是。”

    他从怀中掏出青瓷小瓶,将离梨霜迎面撒去。离梨霜本就是用来压制尸毒的烈性药物,丧尸被笼罩在药粉红雾中,果然脚步停滞,举臂遮挡。

    玉天澜连连急啸,再度催动。

    丧尸固然惧怕药物,却不敢不奉主人之命,登时视挥洒药物的白旻昀为头等大敌,纵身扑去。

    一双枯爪迎面抓来,五指弯曲如钩,指甲深黑,白旻昀运起“青溟隐”身法,肩头尸毒疮口又是一痛,渗出点点黑血来。

    寒笙心焦万分,瞥见玉天澜盯着丧尸连连发令,喝道:“先拿住玉天澜!”

    熹焰、寒漪双双抢上。玉天澜大惊,身形后掠,得了这暂缓之机,丧尸已回身相救主人。

    罗曼陀见玉天澜连连后退,正待绕到他身后,那丧尸大步跨来,手掌向罗曼陀门面抓去,手指触及脸庞,只见罗曼陀整张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腐烂。

    寒笙立刻抽出短匕向丧尸削去,对方形貌可怖,然则终究是当年惨死的父亲,只求能迫住他的攻势。

    丧尸见背后有人来袭,回身反扑,忽然与寒笙四目相对,如尖钩般的手掌登时顿在半空。一双混沌空洞的灰白眼珠直勾勾盯着寒笙,像是在辨认些什么。

    裴玞先前误伤寒笙,此刻见她势危,当即拔剑护在她身前。

    罗曼陀趁机从丧尸张开的双臂下躲闪,撕开已被腐蚀得溃烂无状的面皮,不住道:“好险好险!尸毒果然邪异得紧!这要是抹在我自己的脸上,大为不妙!”

    玉天澜咬牙切齿:“好个‘千人一面’!”

    他犹记恨罗曼陀当着玉府上下带走寒霜、令他颜面尽失之仇,尚不知罗曼陀从未来过玉府,当初却是白旻昀假借他身份来寻寒笙。

    此刻一击失手,恼羞成怒,立刻催动丧尸再行攻击。

    两遍命令已发,丧尸却一动不动,仍是目不转睛盯着寒笙,连裴玞之剑也不放在眼中。

    直到玉天澜再度发出尖厉长啸,那丧尸像是受了什么莫大刺激,再不犹豫,向面前人迎头劈掌。

    裴玞推开寒笙,一剑刺向丧尸小腹。散发腐臭的僵尸身体摇晃两下,并不感到痛楚,喉中发出混沌的“嗬嗬”声,一步一步向前,长剑穿透身体,直没至剑柄。

    裴玞大异,惊诧得愣在原地。

    白旻昀大喝:“裴统领,弃剑!”

    裴玞一语之下骤然惊醒,脚尖点地,身子后仰,如一支倒射的利箭。

    幽暝出鞘,白旻昀横剑上前,与丧尸缠斗在一处。

    寒笙朗声道:“血符种在此!玉大人再不罢手,我立刻将种子尽数毁了!”

    玉天澜不为所动,哈哈大笑:“你们震慑走邓孤坟,正是帮了我大忙!秦南烛已死,没有灵媒浇灌,这种子不过是废物几颗。我有血咒人在手,还要这血符种何用?”

    他清啸两声,鼓掌催促:“杀光他们!”

    寒笙长眉一扬:“谁说灵媒已失?我的血便是灵媒!且让玉大人瞧瞧这血符种的厉害!”

    短匕急刺,玉天澜侧身避开:“不自量力,凭你也想与我动手?”

    裴玞之剑仍插在丧尸体内,白旻昀将幽暝剑抛掷给裴玞,反身将一支金箭刺入玉天澜右肩。

    玉天澜受袭,运力将背后肩头的利器迫出体外。

    金箭坠地,铿然作响,玉天澜认得,正是从前秦南烛的旧物。

    他抚住伤口,并不如何心忧,阴恻恻道:“秦南烛难道不曾告诉你,当年她苦心积虑以血符种害我,是如何被我‘斩血”秘术所破?”

    “血竭咒自然不能,可血枯咒呢?”寒笙冷笑,“玉大人,原来你尚不知,血符咒分‘血竭’与‘血枯’。‘斩血’斩得去‘血竭’,斩不得‘血枯’。我非你直系血脉,灵媒之血自然只能施‘血竭咒’。可不巧的是,这金箭上还有你女儿寒霜的血。她在鬼泣山上被关了两日,说不得,只好借她的血来破一破玉大人的‘斩血’秘术了。”

    玉天澜心凉了半截,低头察视伤口,果见与当年玉天潇中毒之状无异。伤口下的肌肤呈黑紫之色,全身经脉似有沸血滚动。

    寒笙目中含泪:“你将我爹爹炼成血咒人那日,可曾想过,自己也有遭反噬的一日?你用尸毒害死我母亲那日,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死于这斩不断的血枯咒?”

    主人力竭萎顿在地,那丧尸似有所感,攻势不再凌厉,站在原地不住喘息。

    寒笙忽然将短匕插入丧尸心脏,丧尸缓缓半跪在地,浑浊的眼球渐渐清明,腐烂的皮肉由尸毒之黑转为枯黄,与正常尸体无异。

    裴玞惊愕道:“阿笙,他毕竟是你爹爹……”

    “我知道。”寒笙泪流满面,“这短匕上抹了血符种之毒,刺入心脏,他便不再是一具浑身尸毒的僵尸。已经死去整整十余年,我不想我的父亲,入土为安前还是这般面貌。”

    “裴统领,寒笙三年来能得活命,全系你之故。此番恩情,寒笙不敢忘怀。”她俯首一揖,“此间大事已了,邓孤坟曾暗令门人潜伏在鬼泣山伺机行事,此刻大约已被摩诃天王收拾干净了。统领率北府兵前去围剿,这个功劳还请务必纳下,此亦为玉天澜与血符门有所勾联的证据。我们这便要走了,统领保重。”

    裴玞黯然道:“阿笙,就算是我当年趁你落难提出婚约,却也是真心想要保你。”

    “冥漠王今夜现身玉府,玉天澜害死兄长、曾投身血符门之事,不久朝廷便即闻知。只怕玉寒雪、玉寒露也将风光不再。寒笙曾被送上鬼泣山,在外人看来,如今已是死人一具。我与旻昀,再不想待在世族之家。落身江湖,倒自在适意得多。裴统领未来无可限量,寒笙不该累你。”

    裴玞黯然:“你跟着我,原本是不快活的。”

    他将幽暝剑双手递还给白旻昀:“当年抄家之事,裴家奉旨而行,家兄已死,你要怪,也只好怪我便是。”

    白旻昀望了一眼玉天澜的尸身:“首恶既除,裴白两家本无恩怨。多谢裴统领三年来庇护阿笙。江湖庙堂,势同水火。我与阿笙,在世家大族中更无立身之地。从此与统领便成陌路,免得累你获罪。”

    长夜将逝,晨光熹微。众人归山,阿怜正在魑魅亭相候。

    摩诃天王已将寒霜送回玉府,那些血符门下弟子,尽由裴玞麾下的北府兵悉数捕获。

    寒笙淡淡遥望玉府方向:“阿霏虽卧底多年,奉玉天澜之命害了我母亲,不知此刻她处境如何。”

    寒漪神君搂过寒笙:“你且放心好了,我在府中几日,全要她侍奉在侧,这些世家大族中人当真势利得很,见阿霏受宠,对她十分巴结。我听说原来她是你的丫鬟,在府中很不受待见呢。

    “如今那个三小姐被放回,除非她想让人知道自己曾被易容顶替,否则终不好对阿霏如何刁难。或许她多年被利用,心灰意冷,就此离开玉府,也未可知。”

    熹焰神君皱眉道:“如今鬼君的尸毒之伤,才是第一要紧事。”

    寒笙拔下发间海棠木钗:“要替旻昀治伤,全着落在这最后一颗血符种上。”

    那木钗顶端有一木雕海棠,花瓣已然中空,唯有蕊心处缀着一颗种子。

    “母亲当年让我在海棠树下埋了一颗,教玉天澜误以为种子已毁。血符种遇木则存,遇金则化。阿霏暗中寻了这么多年,不知血符种就藏在母亲每日佩戴的木钗之上。”

    罗曼陀道:“邓孤坟说,尸毒源自血咒人,只须寻得中咒之人的血亲,以鲜血灌溉血符种,化开后敷在伤口便可解毒。也是因此,寒笙姑娘才借血符种恢复了她父亲的原本面貌。”

    众人在鬼泣山盘桓几日,向西归去。

    不应天,鬼涧愁。

    寒笙站在高山之上,抬眸凝睇。今日正是秦南烛的祭日。

    在白山黑水隐居许久,想起两年前鬼泣山之事,犹如隔世。

    秦南烛虽为养母,却胜似亲身母亲。寒笙曾想在居住之处种上母亲心爱的海棠,只是西域气候地势不甚适宜,海棠树迟迟未曾种活。

    “阿笙。”

    寒笙闻声回头,冲来人轻轻一笑。

    “快回去瞧瞧,你那株海棠,今日开花了。”

    “果真么?”

    “我何曾骗过你?”

    天风和畅,日光在山阶上投下两人携手下山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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