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殿坐落于皇城中轴,占地宽阔,大鸣鸾殿两倍有余,因拓跋家有意推行汉制,建制讲究山水亭台廊榭,错落有致,殿外就是碧池,接引山泉,后方修建沐浴之所,丝幔隐隐绰绰。

    约莫是王室的通病,历代帝王都怕左右埋伏刀斧手,所以殿内所有的柜子靠墙,无人时帐子一应被挽起,没有过多的修饰,根本藏不住人。

    荆白雀眼见躲闪不及,在上梁和下水中,就近选择了后者,转身毫不犹豫跳进了沐浴的池子。

    隔着屏风,依稀能分辨出来人的身影。

    能叫人前拥后护,又光明正大进入天华殿的人,除了拓跋嗣,也再没第二个人。荆白雀不由在心中叹息,奉业还是没能拖太久,也怪这人心思缜密,藏东西藏得太好,一时半会愣是没找到,可要随意进出天华殿的机会并不多,她只能安慰自己,也许东西在他身上。

    拓跋嗣摇摇晃晃向卧榻走去,他脚步虚浮,看样子醉得厉害,宫人在后头追,要替他宽衣解带,他却按了按胀痛酸涩的太阳穴,摆摆手把人挥退,不愿让人碰。

    荆白雀一瞧有戏,从水里露头,准备等他睡着,悄悄摸过去看看。

    然而,拓跋嗣躺了一会,不仅没睡着,反而酒气上头,胃里翻涌,他辗转反侧,最后忍不住撑坐起,哇地吐了一地。

    门外守夜的宫女宫人听见动静,进屋处理,荆白雀又不得不藏回去,心想他还真是实打实喝的呢,也没说用内力逼出酒精,难道是奉业的功劳,把人缠得紧?

    荆白雀心里舒坦了几分,想那天助我也,又耐着性子在水池里等待良机,这池水连接平城山中温泉,倒是四季常温。

    衣服脏了,拓跋嗣自己也难忍臭味,便任由宫人替他脱下来,而脏污的衣服就要拿走,这时,醉酒的拓跋嗣在腰间心口摸了摸,忽然把人拉住,他吃力地睁眼,令宫人把东西放在角落赶紧出去。

    荆白雀眼前一亮,莫不是他有贵重之物,裹卷在那堆脏衣里,怕宫人误拿去扔,而自己又醉得厉害,所以才这么紧张?

    于是她朝温泉池另一侧靠了靠,决定悄悄摸过去把脏衣服捞来悄悄,谁知道睡得好好的拓跋嗣突然掀开被子,光着身子坐起来。此刻若是往大门走,会和他视线碰个正着,她只能抱着衣物退回水池。

    酒喝多的人都会三急,他若是出恭,自然更好,荆白雀屏住呼吸,然而她的企盼却扑了空,拓跋嗣把裤子一脱,居然直奔温泉池来。

    现在要走,更要与他碰个正着,可荆白雀又不愿委屈自己,和他来个鸳鸯戏水。

    心念辗转,她的身体已替她做出反应——只见她伸手一撩,池水如涌浪,迎着拓跋嗣撞去,约莫是醉酒的缘故,后者反应慢了一息,没有及时躲开,水花瞬间遮挡住他的视线,荆白雀趁机一记黑拳打过去。

    哗啦啦——

    荆白雀出水,水如珠玉泼坠满地,但拳风却落了空,她顿时汗毛倒竖,头皮发麻,要知道拓跋嗣身为她的师兄,即便身手不如她,但也不是什么弱者。

    果然,一手从下方探拉,截住她的脚腕,荆白雀正要旋身侧踢,越过他,拓跋嗣却突然欺身向前,将她压回了水池里:“咦?女人?你哪个宫里的?”

    荆白雀面无表情,无声说了一句:“是你姑奶奶我!”而后霍然出手,与他在水里过招。今日夜探天华殿,她轻装简行,便没有带上大夏龙雀,而拓跋嗣赤身裸体,也无长物,因而目下两人拳脚相争,近身互搏。

    水声哗啦,此起彼伏,门外的人几欲往里冲,被拓跋嗣喝止住,随后两人肘并肘,腿压腿,一同破水而出。

    这时,酒醒了大半的拓跋嗣方才看清楚她的脸,半眯着眼睛,阴阳怪气道:“原来你提前离席,是为了来自荐枕席。”

    但他两颊上酡红未消,垂眸时目光不再坚定,迷离得像窗边的烛火,轻浮地摇曳,连呼吸也变得短促。因为近距离的关系,鼻息的热气喷在沾水的肌肤上,撩得她时冷时热,荆白雀不想和醉鬼多话,身法再变,推掌起势,矮身一记扫腿。

    拓跋嗣蹬在池壁上跃起,目光一转,伸手探向她的胸口,饶是荆白雀身经百战,坐观风雨,也着实没料到这位一国之君竟有耍流氓手段的时候,因而迟愣了片刻,旋身侧让时慢半拍,被他扯掉了外衣。

    “来,一起洗。”

    荆白雀又气又怒,赶紧一个顶肘把他顶了出去。

    拓跋嗣脚下不稳,在水中连连向后退,垂落的丝幔在两人中间摇晃,明月之中的屏风映出一松一紧的身影。

    “不是你一直……”

    拓跋嗣敲打额角,惊疑中又带着些许难以置信,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推开自己,犹自喃喃。

    荆白雀大口喘息,月光拂面,浇冷了她方才的急躁,她打了个寒噤,低头瞥见自己早已湿透的里衣,看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凹凸起伏的身体,小腹里那股愠怒的火又烧了起来,不等他回过神,她一把把他按进水里,踩着他的背凌空跃起,向屏风狂奔。

    拓跋嗣呛了一口温泉水,心里已经顾不得咒骂这个凶狠的女人,拨开水花,抓住她的脚踝,用力一砸。

    屏风轰倒,荆白雀旋身鹰蹬,挣脱开他的钳制。

    拓跋嗣站在水里,又委屈又生气,随后扯下垂梁上的丝幔,假作白绫朝她脚上套去。

    荆白雀脚步当即一滞,他立刻跟着追去。

    两人从水里打到地上,门外宫人瑟瑟伏地,不敢动弹,这一会又是水,一会又是撞击,倒是没听见刀剑短兵的脆声,也没有任何受伤的呼唤,一时间都面面相觑——究竟谁在陛下宫里,竟还如此激烈?

    也正是如此,他们心里大致晓得,陛下多半没穿衣服,若是冲撞玉体,免不了挨罚。

    屋子里的人根本不知外人如何作想,正打得难解难分。

    拓跋嗣武功由公羊月亲授,又连续征战柔然多年,说一句骁勇善战不为过,没有刀法加持,近战不输她,甚至身体素质更强,荆白雀凭借内功,无法完全拉开差距。

    事已至此,看来今夜只能铩羽而归。

    荆白雀要翻窗而走,拓跋嗣见她开溜,趁她鞋湿踩地,抓起地上散落的衣物用力一拉,地面沾水本就湿滑,荆白雀向后一仰,四面并无着力点,她只能凭空扭身,要再踹一脚拓跋嗣借力,但拓跋嗣早已料到她的后招,堪堪避开,顺势钳住她的胳膊,两人一齐滚到地上。

    荆白雀不敢犹豫,立刻翻身压住他的脖子,两人你拉腿我扯手,平躺在地上,谁也不肯先放手。

    “拓跋嗣,我告诉你,你明日还要早朝,别逼我打人打脸!”

    “你倒先打起人来了,我问你,你为何在我寝宫?这是魏王宫,不是你大夏统万城,你别太放肆!”

    荆白雀心里暗骂一句倒霉,话都说到这份上,她要不放肆一点,岂不是亏了,索性略微松手。拓跋嗣以为她脱力,立刻将她往回拉,荆白雀翻身往他怀里滚时当机立断,屈膝往上顶,拓跋嗣脸色一白,侧身躲开,两人又拆了三招,拓跋嗣怒气狂飙,又回身用身体的重量将她猛然压住。

    荆白雀后背被顶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无法卷腹推开他火热的身体,向后磕在地面上,磕得她头晕眼花。

    “你刚才往哪儿踢!”拓跋嗣手肘锁住她的喉咙,又用两腿压住她的膝盖,对这个女人果然不能太温柔。

    荆白雀直勾勾盯着他:“是你逼我的!”

    “你本就是我的女人,只不过是当不当皇后的区别,如果你只是想吸引一下我的注意,我可以宽恕你擅闯我的寝宫,你可以走了,不过,赫连玉,你若是得寸进尺,别以为你……就可以……你真以为我为了和夏国结盟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真麻烦!”

    荆白雀却根本不想听他说话,沉下气分析眼下的进退。

    能不能得手是一回事,想不想动手又是另一回事,他若是真想下狠手,现在就能压爆她的气管,他若留手,不论他怎么说,都指向一点,他有所顾忌。

    荆白雀并不关心他顾忌的具体是什么,只心里恶狠狠想,他若退一步,自己则不能再进,拓跋嗣身份不同于寻常人,又不能用死斗的法子,真把他打伤打死。

    还是只能迂回行事。

    于是她目光一沉,翻手两指靠在他内关穴上,打小臂内侧伤害最小,但经络走向却能让整条臂膀发麻。

    果然,脖间的压力一松,荆白雀以极度柔韧地姿势,手刀扫向他的后颈。

    拓跋嗣抽气,偏头让开。

    荆白雀起身即走,拓跋嗣不甘,扑上去将她整个人吊住,全身几乎盘在她身上,荆白雀没法将他踢开,两人一起滚向床榻。拓跋嗣手臂上移,本能用外侧肌肉护住她脑袋和脖子,但荆白雀的后背没那么幸运,撞了个严实,随即闷哼一声。

    她微微张唇,被水泡过的肌肤苍白,衬得红唇娇艳。

    拓跋嗣心神一漾,忽然低头,想要吻上去。

    !!!

    荆白雀只觉得脑子都快被震麻了,还以为生出幻觉,可越来越近的肌肤又提醒着她,并不是眼花。她挣了挣,情急之下被锁气机,竟然没挣开,只能在心中默默祷告一句:“桓照啊,你可别怪我狠!”

    “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我发现我们宫里有个面生的宫女,鬼鬼祟祟,是不是你派来监视我的,这么防着我还来娶我!”

    她蓦地一说话,拓跋嗣只觉得煞风景,僵在原地,荆白雀趁机甩臂一撞,将他撞开,同时把桓照留下的一个牌子扔了出去,掸掸衣服站起身:“你最好查一下,你身边有没有叛徒,小心你的小命。”

    拓跋嗣却没有生气,本就红晕成团的脸好像更红了,酒劲上头,他捡起牌子,又往前逼进一步:“你在关心我?”

    “我怕你死了,我莫名其妙成了夏国的大英雄,你想……”

    拓跋嗣身法一变,忽然又贴了过来,他动手不狠,却很刁钻,似乎动了心气,非要将她制住,就像草原的狼王,锁定了猎物后绝不罢休。荆白雀不想再与他纠缠,脑中闪过几个招式,然而她的预判却落空——拓跋嗣根本瞧都没瞧,他只是借着酒气揽住她的腰,嘴唇在她唇角边挨了一下,戛然而止。

    “你说我想什么?”

    荆白雀动手推人,他却熊抱上来,还想再低头:“你真的知道我想什么吗?”

    荆白雀脸上浮现一抹古怪的神色,她收回了推搡的手和待出的冲拳,忽然举臂捞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那一瞬间,拓跋嗣的眼底迸发出惊喜的光彩,然而,就这呼吸之间,荆白雀脱离控制,一脚踹出,居高临下望着他,却又没多看一眼,转头就走。拓跋嗣迷惑而茫然望着她的背影,苦笑:“在敦煌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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