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氏原本也不急,但听婆母如此暗示,倒是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与姐姐提一提这事。

    待宴席结束,吴氏要离开时,被小吴氏留下来,姐妹俩在凉亭里说体己话。

    只是有些话开门见山不好说,小吴氏先提起许羡春来。

    “上次陈大夫开的方子羡春吃着可管用?”

    说起这个吴氏就满肚子不快,颇有几分失望地说:“药方换了几个,半点动静都没有。”

    杨家一个侄媳也是婚后几年无子,寻了个偏方吃了两个月怀孕生了一对双胎。

    小吴氏特地问了方子给她拿回去叫许羡春照着吃,吴氏还满怀信心,等着好消息,结果到头来是空欢喜一场。

    一开始,她也并不满意这个儿媳,许家门户不高,但许羡春知进退识大体,温婉贤淑,穆容修又一心想要娶她,慢慢的也就接受了。

    当初两家交换庚帖时,她还拿许羡春生辰八字去算过,说是大富大贵之相,命中能有三子。

    如今四年过去,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

    吴氏深深怀疑,是不是那个算命的胡说八道,骗她钱财。

    小吴氏叹了声气:“难道真不能生?”

    尽管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成亲四年没有子嗣,必定是身子出了问题。

    吴氏摇摇头,面色一言难尽:“也许就是天意如此吧……”

    小吴氏思量了片刻,问:“容修要回来了吧?”

    因着许羡春,吴氏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就这两日吧。”

    原是说十来日方归,上京生意还有些问题没解决,还要耗上几天,算算日子,应当在秋试放榜时能回来。

    杨家是簪缨世家,宅院费尽心思打理过,园子里草木葳蕤,处处透着精巧。

    姐妹俩叙话,小吴氏也没让下人伺候,两人坐在一处,稍微压低了声音:“我倒有个主意,姐姐要不要试一试?”

    吴氏疑惑:“什么主意?”

    “穆老爷子不是说了穆家子孙非四十不得纳妾,但男人嘛,但屋子要养个通房也是人之常情。”

    吴氏听着妹妹的话,忽然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小吴氏见四下无人,也不拐弯抹角:“不如让容修在屋子里悄悄养个,将来生下孩子抱给羡春,外头哪个知道是谁生的?”

    竹林掩映的院墙外,穆容景正好听见这句话。

    前行的脚步顿住,母亲和姨母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镂雕如意纹的漏窗传过来。

    “穆老爷子不许子孙休妻纳妾,那眼下就只有这一个法子,不管谁生的,都是容修的血脉。到时候寻个由头把人打发了,孩子留给正室,羡春乖巧懂事,定会把孩子视如己出,抚养长大,也算成全了她不能做母亲的心愿!”

    吴氏一时没有开口,穆容景知道母亲在这短暂的沉默里,一定想了许多。

    日光被云层遮掩,风过树梢,生出几分透骨的凉意。

    穆容景抬脚,听见母亲幽幽一句。

    “容我考虑考虑……”

    他本是来询问吴氏何时回家,听见这些话纯属意外,要进园子得从前面绕行,刚走出几步,就见游廊上有一抹窈窕的身影款款而来。

    他驻足,眉眼平静,不见一丝异样:“嫂嫂怎么在这儿?”

    许羡春道:“马车备好了,我来问问母亲可要走了。”

    穆容景往身后的园子看了一眼,语气温和:“母亲和姨母还有话说,嫂嫂去车上等吧。”

    许羡春不疑有他,转身先行。

    穆容景略站了片刻,才收回视线,进了园子,尚未走近就听见吴氏说:“思柔是我看着长大,我自然喜欢得紧,你和妹夫既同意,那我便叫容景准备准备,上门提亲。”

    回头恰见儿子身影,立刻招手:“来得正好,我和姨母有话同你说。”

    “你思柔表妹今年也十六了,与你年岁正相当,青梅竹马的情分——”

    “我知道母亲要说什么,只是请母亲姨母恕罪。”穆容景长身而立,语气淡漠,“容景不才,不要误了表妹前程才好。”

    小吴氏脸上的笑容一僵。

    吴氏话都没说完就被拂了面子,气不打一出来,还是小吴氏镇定,笑着问:“可是思柔有什么欠缺,让你不满意?丫头叫我纵容惯了,有些大小姐脾气……”

    “没有不满,表妹处处都好。”穆容景语气仍是温和有礼的,“只是我眼下忙于念书,无心考虑这些事。表妹人品贵重,值得良人!”

    一句话断绝了吴氏所有的退路,她原以为儿子和思柔表兄妹之间感情深厚会欣然同意,结果他如此淡漠地拒绝,一点不顾忌两家的情分,让她下不来台。

    她怒斥:“你这孩子……”

    小吴氏拉住姐姐,她也失望,但未表露在脸上,笑着说:“容景说得对,眼下的确是念书要紧,咱们容后再议。”

    *

    用完筵席,宾客们陆续离去,各家的马车在门外等候。

    许羡春要等吴氏,走在最后,和卫溪道别时,看到周娇娇被婢女搀扶着出来,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卫溪哼了声,小声嘀咕:“生孩子了不起吗,得意什么呢!”

    许羡春无奈一笑:“还气呢?”

    卫溪抿着唇,想安慰她,又感觉许羡春似乎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适才说她性子绵软,可她同样也坚韧,像是萧瑟秋风里一株柔软的藤蔓,永远生生不息。

    姐妹俩依依惜别,约好重阳去城郊登高,卫溪才上了马车离开。

    周娇娇上了马车,不多时秦连也出来,看到许羡春时脚步一顿,几番欲言又止。

    许羡春从他脸上看到了愧疚无奈,只是波澜不惊地遥遥行了一礼。

    秦连拱手回礼,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最后什么也没说,被小厮催促着上了车。

    许羡春略等了一阵,看到吴氏和穆容景一前一后出来,吴氏脸色不太好看。

    她柔声问:“母亲怎么了?”

    吴氏没应她的话,连个眼神都没给,就着婢女的手上了马车。

    穆容景落后几步,走近许羡春时,看到她眼底的不解,淡淡解释:“母亲心情不佳……不是因为你,嫂嫂别放在心上。”

    许羡春心上一松,其实有几分担忧吴氏和姨母会说起她久服汤药无孕,又逼着她喝那些苦涩的汤药。

    她上了后面的马车,穆容景回头,正好见挂着秦家牌子的马车从身前经过。

    车帘被人掀起,周娇娇若无其事往外一瞥,触及穆容景深邃的眼神,微微一僵。

    她在他眼底看到冰霜般的冷意,不过须臾又恢复如常,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周娇娇心头凛然,咽了口唾沫,匆匆放下帘子。

    最后穆申出来,上了马车,吴氏就说起儿子拒绝和思柔的婚事。

    意料之中,穆申并不惊讶,只是倚着车壁缓缓道:“容景长大了,凡事能自己做主,自然不愿听这些安排。”

    吴氏僵坐着,满脸不痛快:“姻缘大事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他说拒绝就拒绝的?论出身、样貌,思柔已胜过金陵许多贵女,上门说亲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偏偏不如容景的意。难道喜欢他大嫂那样,小门小户出身,对前程没有半点裨益的女子?”

    穆申阖上眼,似是叹息:“容景终归与旁人不同。”

    “他……”吴氏想到什么,神色微变,怒气在一瞬间消弭,半晌,才喃喃说,“我是为了他好!”

    “他尚年轻,儿女情长暂且放一放也成,眼下还是读书要紧。”

    吴氏抿了抿唇,到底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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