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秋试放榜,天朗气清。

    天尚未亮,吴氏就吩咐下人洒扫,连去祠堂祭拜的香烛都已备好。

    许羡春请安时,吴氏还在屋子里梳洗,主动接过侍女手里的梳子。

    插上发簪时,吴氏对着镜子照了照,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

    见婆母面色缓和,许羡春才说:“午时才放榜,母亲不必着急。”

    “昨儿我一夜没睡着,就想亲自去看看。”

    桂榜张贴在官衙门外告示栏上,直到午时才揭榜,吴氏一颗心悬了整夜,迫切想要得知穆容景的名次。

    “今日放榜,势必人多,母亲不如就在家中等候,若有好消息,官府自会上门来报喜。”

    仅是金陵参加乡试的学子就有近万人,今日城中一早就喧嚣起来,官衙前指不定会围成什么样。

    吴氏想想也是,只是还是放心不下,招来小厮:“快去官衙前守着,二公子名次出来,就赶紧回来报信!”

    小厮忙不迭应下,许羡春送来热茶,吴氏接过,想起什么:“对了,容修传了信,说今日回来,眼下已到金陵地界,夜里好好备上酒宴,等容景放榜,一并庆贺。”

    许羡春怔了怔。

    穆容修明明才走半月而已,她怎么就觉得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乍一听闻他今日回来,莫名生出几分怔忡来。

    但久不见夫君,心里还是喜悦的。

    以至于从东院回去,有些心不在焉,路过池边见一株盛开的桂花树,才停下脚步。

    这株桂花开得最晚,卧房前的丹桂她已叫如意采摘了花瓣晾晒,唯有微风淌过,这里还剩一缕幽香。

    许羡春展开随身的罗帕,想着穆容修今日回家,采些新鲜的桂花晚膳做糕点,因树长在池边,采摘时脚下难免要小心。

    深秋清早多凝霜露,稍一走神,便踩上湿滑的青草,脚下踉跄了下,虽不至于摔跤,头上的珠钗却勾在枝桠上。

    她伸手拨了拨,试着往前移了半步,并没有成功解脱,反而缠在发髻上,扯得头皮发疼。

    手里一捧桂花散落,悄无声息落进池中,惊走在水面寻食的几尾红鲤鱼。

    四下无人,许羡春仍觉得尴尬,正无计可施时,眼前忽然覆上一道阴影。

    清冽的气息在桂花幽香里蔓延,她在难堪里抬头。

    穆容景凝视过来,眸中有温润的涟漪流淌而过,许羡春觉得那是笑,浅淡的,稍纵即逝,却无任何取笑的意味。

    “要帮忙吗?”他问。

    珠钗勾缠在树上,发髻将散未散,偏偏穆容景此时出现,许羡春愈发觉得狼狈,不用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那道阴影忽然靠近。

    下一瞬,一股轻柔的力道抚过发顶,拆解她的身陷囹圄的困局。

    微风盈袖,她闻见一股松木凝霜的气息,意识到彼此距离过近,自以为不着痕迹地退了退。

    没想轻易被他察觉,略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动。”

    她不敢再动弹,低下头,仿若有蓬勃的呼吸笼罩在额前。

    像是过了很久,也好像只有几息时间,头顶一松,终于重获自由。

    “好了。”穆容景退回到原处,再没有任何出格之举。

    弥漫在鼻翼间的气息随之远离,许羡春心口莫名变得畅快,笑着道谢:“谢谢……”

    深秋日光并不浓烈,一片金芒落在她面庞上,泛着莹润的光。

    他垂眸,心情像是不错:“嫂嫂摘桂花做什么?”

    许羡春发髻凌乱,也不便再摘花了,只是回答他的问题:“你大哥今日回来,我准备晚膳做份桂花糕。”

    话音一落,她看到他眸光微动,随即勾唇短促地笑了笑。

    “大哥真有口福。”

    许羡春觉得他语气有异,却又无法细究,看他是要出门的样子,顺口一问:“这是要看榜去?”

    他嗯了声,神色懒怠,半分没有吴氏那般对未知的焦虑。

    穆容景从容沉稳,想来已有把握,许羡春放了心,展颜一笑:“那便预祝二弟秋闱高中,拔得头筹。”

    他静默了须臾,缓缓颔首:“借嫂嫂吉言。”

    回房之后,许羡春重新梳了头发,又去厨房过问夜里的晚膳,中午陪穆申吴氏用饭时,夫妻俩都神色紧张。

    穆申当过官尚且镇定,吴氏没见过什么世面,对穆容景的期盼和担忧都摆在了脸上。

    一直等到午时二刻,先前出门的小厮去而复返,尚未走近,都能感受到他脸上的喜气。

    “老爷,老夫人大喜!二公子中了!”

    小厮声音尖细,却宛如平地惊雷,满院的人都兴奋起来。

    吴氏忙不迭起身,不小心踩住裙摆趔趄了下,激动问:“如何?第几名?”

    小厮气喘吁吁,竭力稳住呼吸,扬声说:“二公子榜首!第一名!”

    饶是饱经风霜的穆申也震惊了,再次求证:“当真?”

    “榜上写得清清楚楚,小的亲眼所见,知府大人派了人报喜,正在来的路上!”

    吴氏喜极而泣,一时高兴愣在原地打转,还是穆申醒过神来:“二公子人呢?”

    小厮说:“放榜后公子便去了书院拜谢恩师。”

    “对对对,应该的。”穆容景能有今日,授业恩师功不可没,忙过这一程他必然也是要亲自登门致谢的。

    没多一会儿,官府报喜的人到了门口,鼓乐声中穆申带着全家相迎。

    通判方丞是旧相识,见了穆申便拱手笑起来:“恭喜穆兄大喜!”

    穆申没想到是方丞来报喜,受宠若惊地回礼:”方大人驾临,蓬荜生辉,快请正堂上座。”

    进了正堂,吴氏落后两步,唤住许羡春,低声吩咐:“赶紧煮茶去。要碧螺春!”

    “这就去。”许羡春低眉应了,转头去了茶室。

    穆申请通判上座,方丞推辞了一番,到底落了座:“知府大人得知容景高中魁首,命我来向穆兄道喜。令堂后生可畏,前途无量啊!”

    穆申忙道:“承蒙二位大人关怀,将来容景还要仰仗大人了。”

    乡试榜上有名才能有做官的资格,将来还有会试、殿试,得以面见天子。如通判方丞和知府施灵均皆是进士出身,穆容景如今算是踏入了仕途的第一步。

    方丞摆摆手:“哪里哪里……”

    许羡春在茶室煮茶,听见隔壁侃侃而谈的声音,往沸水放了茶叶,望向窗外时,有经过的下人低声议论,一字一句都离不开穆容景。

    解元尚且如此,将来殿试若是能进三甲,只怕全家人会更加激动。

    端着茶进了正堂,先送至方丞手边。

    忽闻门口一阵喧哗,有人携着清风,风尘仆仆而来,在堂前揖首:“儿子拜见父亲母亲。”又转头向方丞见礼:“见过大人。”

    听见熟悉的声音,许羡春动作一顿,回过头看到一张俊美含笑的脸,他站在不远处,身姿挺拔,器宇轩昂。

    吴氏又惊又喜:“哎呀,容修,你回来啦!”

    穆容修回来,少不得一阵嘘寒问暖。

    等他落座,许羡春把自己的那杯茶递过去。

    “夫君,喝茶。”

    穆容修闻声,看她一眼,唇边挂起浅淡的笑容:“辛苦你了羡春。”

    许羡春觉得那笑容虚浮,不达眼底,却尚未来得及深究,因为穆容修前脚刚到,下人就禀报二公子回来了。

    目光掠过穆容修,落在他身侧的许羡春脸上。

    她还是温柔如水的模样,眼底却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穆容景觉得那笑太过刺眼,只停留一瞬便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淡声开口:“大哥一路辛苦。”

    兄弟俩半年不曾见面,穆容修搁下茶杯,主动拍拍弟弟的肩,笑容和煦:“我还在路上就听说你高中的消息。二弟,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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