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许羡春微变的神色,卫溪回过头,不期然看到不远处的穆容景,悻悻摸了摸鼻尖。

    “那个……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罢便一溜烟的跑了,生怕他找她麻烦似的。

    许羡春叫如意送她出去,清了清嗓子,看向穆容景,试图缓解这尴尬的气氛:“有什么事吗?”

    “清理书房发现了几本话本杂记,想着扔了可惜,嫂嫂不介意,可以拿去看看打发时间。”

    他递上被布包住的书,沉甸甸的,应当有十几本。

    许羡春抬眼看他,蓦地想起上回撒谎说放在窗外的书被霜露浸湿。

    所以他才特意把这些书拿给她?

    几本不要紧的杂书算不得什么贵重之物,但穆容景忙着念书应对明年春闱,还能记着这些小事,实在令人心生感激。

    “谢谢。”好像除了这一声,别的不知说什么好。

    穆容景垂眸,看到她微微低头时显得单薄伶仃的肩颈,淡淡说:“嫂嫂保重身子,倘或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不必顾忌任何人。”

    许羡春一愣,迎上他漆黑的目光,从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睛里看到了认真,反应过来他是说她和穆容修的事。

    时隔几日,他都不曾提过半分关于那日慈光寺外所见的事,许羡春下意识地认为他在为穆容修隐瞒。

    毕竟于穆容景来说,他们是嫡亲的兄弟,而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外人,没必要来管她的死活。

    但此刻,他却让她找他帮忙,不必顾忌任何人。

    穆容景言出必行,这是许羡春深以为意的,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没由来的选择相信。

    最终,在他平和的注视中点了点头。

    “好。”

    然而,她和穆容修夫妻之间的事,到底无法让穆容景来解决。

    尤其回房后看到一个在廊下关窗,略显陌生的婢女,微微怔了怔。

    今日去一趟许家,回来时和卫溪说话,并未进院子,所以并不知晓哪里冒出个婢女来。

    看到许羡春,那个婢女立刻屈膝行礼:“见过夫人。”

    “你是?”

    “奴婢新雨,才进府两日,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今日老夫人说她身边用不上太多人,便叫奴婢来大公子院子伺候。”

    许羡春想起吴氏前几日提过要买几个奴婢仆妇的事,说穆容景如今是解元,不能失了应有的体面。

    许羡春当真以为是缺人伺候,直到看到新雨姣好曼妙的容貌身段,忽然明白过来吴氏的意思。

    不止许羡春,连如意都看出了端倪,小声说:“您瞧,她是说来大公子院子伺候,没说是伺候您。”

    “奴婢备好了热水,夫人可以净手了。”

    新雨姿态恭谨,倒没有半分逾越之处。

    许羡春心上麻木,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天黑用晚膳,穆容修不在,吴氏说:“我见新雨机灵,会一手推拿的绝活,就叫她去了你们院子,你今日回了娘家,没来得及告诉你。”

    许羡春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若无其事道:“我身边有如意伺候,用不着太多人,新雨既会推拿,让她夜里给夫君按按吧。”

    吴氏见她如此明事理,总算是笑了起来。

    回房后,许羡春在妆台前拆发髻,如意打发新雨去厨房拿点心,回头见主子无动于衷的神色,忍不住说:“老夫人说得这样明白,您不会还不知道她的意图吧?”

    许羡春从铜镜里看她一眼:“什么意图?”

    “老夫人的意思分明……分明是想让新雨伺候大公子枕席。”如意为她感到愤怒,小声嘟囔,“您明明都知道,怎么不拒绝呢?”

    许羡春顿住,目光变得深远。

    如意看着她的脸色,说:“您同意留下新雨,是因为近来和大公子关系每况愈下的缘故吧。”

    妆台前的人静默了须臾:“你看出来了?”

    “奴婢不是傻子。”

    如意伺候许羡春多年,又陪嫁来穆家,亲眼看着她和大公子从恩爱有加到逐渐貌合神离,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许羡春没有子嗣。

    尤其最近一两个月,大公子待夫人冷淡的态度,连她这个下人都有所察觉,他看夫人的眼神里,再没有当初情真意切的爱意。

    时间磨灭能一个人的心性,感情更是如此。

    只是如意想到许羡春这些年受的委屈,今日还要面临这样的屈辱,就替她不值。

    “今日有新雨,明日就有别的女子,等她们生下了孩子,必然会威胁到您的地位……”

    珠钗卸下,镜中的女子温婉无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过一丝自嘲:“迟早会有这一日的。”

    从她意识到自己多番努力却不能有孕时,就猜到会有别的女人给穆容修生孩子,只是没料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短短四年而已,当初深爱不疑的人已经面目全非,说变心就变心,像山峦林间掠过的云,风一吹便只剩冰冷空寂。

    低着头,掩住泛起泪意的眼睛,许羡春轻声说:“厢房收拾出来,我今晚睡。”

    *

    穆容修回家时已经临近子时,今日事多,忙得焦头烂额,安顿好贵客回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匆匆洗漱进房,左右一看却不见许羡春身影,见门口伫立着一个眼生的婢女,随口一问:“夫人呢?”

    新雨迎上前来,“夫人说公子近日劳累,叫奴婢给您松松筋骨,先行在厢房歇下了。”

    成亲这些年,许羡春还不曾主动说要分房睡,穆容修虽有疑惑,却也没问出口,正好新雨懂推拿,便在榻前坐着。

    “那你来按按吧。”

    新雨依言上前,白净的手抚上肩膀,揉按了一阵,那双手逐渐往胸膛去。

    闭目享受的穆容修睁开眼,往后躲了躲,眉心轻蹙:“你这是干什么?”

    灯火昏暗,新雨红了脸:“奴婢伺候大公子就寝……”

    柔软的身躯不由分说贴上来,穆容修下意识推开,有几分不悦:“谁让你来的?”

    新雨没料到他会拒绝,一个没站稳便跌倒在地,看到穆容修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不敢再凑上去。

    “老夫人叫奴婢来伺候大公子……”新雨埋着头,有些难以启齿,“为公子生个孩子。”

    “母亲让你来的?”穆容修恍然,方才有一瞬还以为许羡春的主意,转念想,她不是一个会在这种事上低头的人。

    只有母亲强势安排人来,许羡春才能委屈妥协。

    穆容修坐在榻上,透过门扉看向对面没有点灯的厢房,一时不是滋味。

    “你下去吧,日后伺候茶水就行,不必近身伺候。”

    飞黄腾达的机会就摆在面前,新雨心有不甘,触及穆容修淡漠的眼神,又有些怯然。

    翌日早起,许羡春已在铜镜前梳妆,穆容修更衣时瞥她一眼,未置一词,而许羡春也只是随口问两句便无话可说。

    这似乎已成夫妻俩近来的常态,穆容修怀疑她是知道了什么,但她没有拆穿,没有质问,一如从前的模样,只是对他少了那些温存的情意,让他莫名不适应。

    过会儿要出门,穆容修便先去向穆申吴氏请安,到东院时,穆容景已经在陪父亲母亲喝茶,见了他来,亲自沏了茶。

    “大哥喝茶。”

    穆容修顺手接过,也不避讳什么,问吴氏:“母亲怎么往我房里安排人?”

    新雨一早来回话,吴氏就知道事没成,不由得存了几分怒气,肃声说:“我为了穆家香火考虑还有错?”

    穆容修哑口无言,本想透露素素的事,碍着穆容景在场不好明言,只道:“您应该事先问过我的意思。”

    吴氏脸色不怎么好看,冷声说:“我本不想插手你的事,可你瞧瞧金陵城里那些世家是怎么议论咱们穆家的。”

    人言可畏,吴氏极其看中脸面,被人奚落娶了个不下蛋的金疙瘩儿媳妇进门,就后悔没多往儿子房里安排几个通房,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含饴弄孙了。

    见穆容修不说话,吴氏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瞪他:“许羡春这么多年生出了孩子了吗,当初若不是你执意娶她,我定不会同意她进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亏得我仁善,若是别人家儿媳妇早已按七出之条休了重娶!”

    一旁默不作声喝茶的穆容景听见这话眸光微动,搁下茶盏,声色透着玉石般的清冷:“嫂嫂操持家务多年,功劳重大,母亲这话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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