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愣住,没想到小儿子会为许羡春辩驳,怒火顿时有了消弭的迹象。

    细一想,方才的确是有些口不择言了,但吴氏不觉得自己有错,倒没冲穆容景发火,语气生硬道:“你尚未娶妻能懂什么?别被她柔柔弱弱的模样骗了!”

    穆容景倚着椅背,视线落在穆容修身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母亲焉知大哥爱重嫂嫂,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昨晚穆容修拒绝新雨的事,非但不会有人议论,反而都会称赞大公子坐怀不乱。

    世人对男子有无尽的包容,对女人却是万般苛刻。

    穆容修不近女色是美谈,许羡春没有孩子便是罪大恶极。

    穆容景厌恶这些无稽之谈,可面对生养之恩的吴氏说不出重话,只是想许羡春费心操持家务数载,一遭被人厌弃,未尝不是可怜。

    贫贱夫妻百事哀,无子也是如此。

    穆容修眸光微闪,面对弟弟坦然的神情有些心虚,含糊不清地说:“这是自然……”

    吴氏淡淡说:“反正生孩子一事拖不得,新雨继续留你那儿伺候,羡春身为正室就要有容人的雅量,她生不出孩子,总不能让你后继无人。”

    穆容修忙点头,只管敷衍:“儿子知道了。”

    很快许羡春过来,就没再提先前的事,说起昨日接到的贵客。

    “昨日上京来的贵客已到金陵,眼下住在长庆楼,二弟你若得空,傍晚陪我去见一见。”

    穆容景微顿:“什么贵客?”

    他向来都不曾过问家里的生意,穆容修通常也不找他,眼下却是要为他引荐,那位贵客的身份应当不简单。

    穆容修也没隐瞒,只稍微压低了声音,“当朝三皇子。”

    一直沉默寡言的穆申坐直了身子,颇有几分惊讶:“三皇子怎会来金陵?”

    “先前上京的绸缎庄开张时,三皇子来过,说太后千秋在即,想挑件寿礼,金陵钟灵毓秀,定能寻到让太后娘娘满意的宝物。”

    吴氏听闻长子竟然认识当朝的皇子殿下,顿时喜上心头,问穆容修:“既是三皇子,那你可要伺候得周到些,如若不然,把人请到家里来住也是一样!”

    穆申却是忧心忡忡:“三皇子天潢贵胄,什么宝物没见过,要来金陵寻?别不是有什么另外的事……”

    吴氏唇角的笑容滞住,想到什么,脸色微变,紧张地看向丈夫:“能是什么事?”

    穆申一脸平静,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淡声说:“三皇子成年了,陛下或许有什么差事安排他做,又岂会透露给你我。”

    “是这样啊……”吴氏这才惊觉自己表现得太过慌乱了,忙摸摸脸若无其事的低头喝粥。

    许是吴氏的反应太过反常,穆容景忍不住多看了母亲两眼,等穆容修又重复了一遍,才缓缓点头:“好。”

    *

    宴请当今皇子,排场自然少不得,穆容修包下长庆楼二楼,挑了个最大的雅间,知道三皇子爱听曲儿,请了金陵最红的歌姬。

    吴侬软语总是娓娓动听,坐在上首的三皇子眯着眼,手指轻敲着桌面,沉迷在琵琶声中。

    一曲终了方睁眼,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扫过凳子上抱着琵琶的歌姬,唇角勾勒出笑意,矜贵无双。

    “都说江南多美人,果真名不虚传。”

    穆容修不曾见过三皇子这样的大人物,言辞间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殿下若是喜欢,叫她再多唱几首。”

    三皇子摇摇头,漫不经心道:“美人嗓子最要紧,听这么久足够了。不过这曲儿,倒是比我府里的歌姬唱得好。”

    穆容修这才让歌姬退下,亲自提过小火炉上的茶壶为他添茶,窗牖半开,烟雾袅袅升起被风吹散。

    “金陵人杰地灵,正是如此。”

    三皇子深以为意:“穆公子年轻有为,没想到令弟也是人中翘楚。”

    三皇子一路来金陵,就对穆容景中榜首的事有所耳闻,知道是穆容修的弟弟后,倒是惊讶了一瞬。

    穆容景高中,穆容修与有荣焉,只是不敢自夸,含蓄说:“舍弟运气好罢了。”

    三皇子挑眉:“你这么说,我倒更想见一见这位金陵第一的解元了。”

    穆容修坐在窗边,往外张望了一眼,眼前一亮:“舍弟来了。”

    此时天刚擦黑,三皇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石桥上有一人走过,身姿挺拔,如松如竹。

    他们在二楼,桥上景色尽收眼底,三皇子摸摸下巴,看着走下桥往这边来的人,陷入沉思。

    “我瞧令弟有几分眼熟……”

    穆容修笑起来:“能让殿下觉得眼熟,那是舍弟的福分了。”

    一旁三皇子的侍从也是说:“您都不曾来过金陵,还能见过穆解元不成?”

    三皇子细思量了一番,他觉得穆容景眼熟,并不是说在哪儿见过他,而是在眨眼的时间里,从他身上看到某个人的影子。

    但穆容景走得快,容不得他细想。原本想着等着他上楼,再好好看一看,谁知等了一会儿都不见穆容景身影。

    穆容修左等右等,眼看到了约定的时辰还没见着人,脸上难免挂不住:“殿下,我派人去看看……”

    “无事。”

    三皇子神色如常,倒没生气,他还要在金陵停留几日,总归能见上的,也不急于一时。

    穆容景没去赴约,原本已经走到长庆楼外,谁知遇上许羡春身边的如意,又停下脚步。

    如意从旁边的药铺里出来,怀里还拿着几包药,只是走路时一瘸一拐,像是受了伤。

    被他唤住时,如意一脸诧异:“二公子?”

    穆容景垂下眼:“你脚怎么了,这个时辰还出来买药?”

    如意顿时窘然:“我是来给夫人买药的。方才我上石阶时滑了一跤,不小心崴了脚。”

    穆容景眉心微拧:“她病了?”

    “没有。”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如意迟疑了一下才说:“就是行经止疼的药。”

    穆容景不解,片刻后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下意识地松口气,看她跛着脚,不由分说接过她怀里的药,“我先帮你把药送回去吧。”

    如意脚上正疼呢,感激涕零看着他:“那就麻烦二公子了……”

    穆容景往长庆楼看了眼,没有停留转身返回家中,吩咐厨房尽快熬好了药,才亲自送去许羡春院子。

    昨日和卫溪闲话后,许羡春就想吃些药催一催迟来几日的月信,谁知还来不及吃药,月信就悄然而至,且来势汹汹,比以往疼上数倍。

    从前会觉小腹不适,也在能忍受的范围,不知道这个月是不是迟来的缘故,小腹一阵阵针扎似的,疼得冷汗直流。

    如意见她如此难受就想去请大夫,被许羡春阻止:“你去药铺买药就成。”

    大张旗鼓请大夫来,叫吴氏知晓,指不定又要怎么奚落自己。

    这样私密的事,如意不好交给别人,自己亲自跑了一趟药铺。

    许羡春蜷缩在被褥里,额头被汗水浸湿,仍觉得身上寒凉,疼得迷迷糊糊时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如意回来了,气息奄奄地应了声。

    房中燃着蜡烛,房门被推开,火焰轻轻摇曳,在墙面投下一道朦胧的光影。

    日暮时的寒风钻进屋子里,许羡春闻见清苦的药味,才捂着小腹坐起身,转头看向门口,正要唤如意的名字,看到来人忽然就呆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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