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立冬起接连两日阴云堆絮不散,一副该下场暴雨风雪痛快宣泄之象,却没想到于第三日骤然放了晴。

    旭日东升,璨光染霞,清晨暖阳仿若给上京披罩了层金纱丝幔,抑住了些冬日的沉闷之色,显得世间万物都格外鲜亮了几分。

    阳光透过明瓦菱花窗,将室内照得通亮,窗下长榻上,明嫣正坐着持镜自照。

    镜子里的脸黛眉弯弯,明眸善睐,琼鼻樱唇——五官大致与前世一样,区别在多了几分古韵和丰润,但还是眼熟的漂亮好看。

    金盏和玉屏端着漆盘进屋,玉屏于桌前布好早膳,金盏绕过花鸟围屏刚想喊榻上的小姐用膳,就见小姐对着镜子露出了些欣赏满意之色,顿时暗道不好,直想起小姐病前概因心思郁结,急于瘦出弱柳扶风般的身姿一番节食折腾亏坏了身体,这才轻易染上风寒遭了这场大病。

    从节食到如今病好十日过去,小姐先前圆润奕奕的脸瘦尖了点,加之病容未褪看着有些柔弱苍白,金盏恐她是满意这副样子,还执着于要瘦出袅娜纤姿,忙劝道:“小姐您这病才刚有好转,当下养身为重,可暂时不能再想那节食之事了!”

    明嫣闻言,放下镜子作幡然醒悟道:“你且放心,经此一遭我看开了许多,可不会再为想讨个不值当的男人喜欢,就硬要将自己瘦成弱不禁风的模样了。”

    金盏听着放下心来,本想顺话宽慰几句,但怕勾起小姐情伤惹她伤怀,便避开这茬,故意长舒口气道:“是了,我差点忘了今早的膳食有好些还是小姐您昨日就点名要吃的呢。”

    明嫣被她耍宝似的神情逗得笑着走到桌前,桌上摆着小厨房做的,和差人到早市上买的鲜肉馄饨、翡翠烧麦、花酱卷酥等十二样早点,看着很是琳琅满目。

    往日早膳至多三四样,今天是顾念着明嫣大病初愈胃口不佳,想让她尽可能多吃点东西才摆了这满桌吃食。

    明嫣坐下,先用公筷逐一夹了一小箸放在碗中尝了尝味道,然后挑着合胃口的多吃了点。

    到有八分饱时,明嫣最后饮下一小盏鲜甜温暖的牛乳燕窝,想着这是她魂穿到这里的第三天。

    前天下午退烧醒来吃啥吐啥,昨天蕴气养神的药粥参汤令人味同嚼蜡,刚暗叹今天早点滋味甚好,总算让她有了能开始新生活的真切感时,就听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玉屏听到响动走了出去,几息后领着一个细眉圆眼的青袄婢女进屋,明嫣根据记忆认出了这是在大伯母姚氏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芸香。

    芸香走到明嫣近前,朝她福了福身,举着个小巧的锦盒道:“五小姐好,这些时日大夫人一直牵挂忧心小姐久病不愈,这不今儿又特命我带着些上好的补药前来看望。”

    “替我多谢大伯母关怀。”示意金盏接过锦盒,明嫣笑道:“我已无甚大碍,等过两日完全去了病气后,再亲自去向大伯母答谢问安。”

    “观五小姐的气色确实好多了。”芸香面上带笑地端视明嫣,看似颇为她的病愈高兴,“如此大夫人知道后也总算能安下心来了。”

    安心?听到这个字眼,明嫣下意识地暗忖那面慈心苦的大伯母见她活着只会不安好心,估计转头就要想着法子来算计她了。

    又寒暄几句后,玉屏送告辞的芸香出去,金盏掂了掂没几两重的锦盒,不用打开看都知道里面装着的肯定不是什么上好的补药,只是些效用不佳怕用了都会出问题的样子货药材罢了,便拿着和以往一样放进库房角落里积灰去了。

    用完早膳后,明嫣坐回长榻上,随意拿了本书,倚着引枕撑脸发呆想事。

    她前世死于高烧白肺,死后意外遇到了平行世界的自己,但古代小贵女版。

    两人因缘际会,一番交谈后,明嫣得知小贵女跟她一样都是因高烧出的事,只是跟死透的自己不同,小贵女还有一线生机,可却不想归魂还阳。

    问其原因,小贵女说她自幼父母早亡,疼爱她的祖母也去世后孤身一人在内宅长大,从小与府上望利觊觎的长辈周旋,其中艰辛苦楚一言难尽。

    眼盼着长大了,能和知根知底的竹马表哥成亲有所依靠脱离苦海,却意外发现表哥另有所爱,言之凿凿对她没有半分男女之情绝对不会娶她,将她一颗芳心摔得粉碎。

    因此深感亲人冷血、爱情无望的小贵女颇有种既然能死就不想活了的摆烂感。

    听着不能说一模一样,但雷同了一半的身世遭遇,明嫣看在小贵女与自己有缘的份上——行吧,她会怜爱。

    于是结合自身经历给她大灌鸡汤,可惜小贵女死意已决,话疗失败的明嫣正遗憾世间没有人事物能挽留住她时,却见小贵女朝她扬起笑脸,留下了最后一言。

    【现世里我只放不下那几个婢女嬷嬷了,从小她们为护我周全跟大伯母作对,我若就这样去了她们怕是下场堪忧——但我太累了,实在想早点去和祖母爹爹娘亲团聚,姐姐既然与我奇遇有缘,这未尽的阳寿不如你替我活了吧……】

    窗外日光斜照进榻上,光柱中粉尘飘扬浮动,令明嫣想起了小贵女灵魂化为光点四散的一幕,不禁喃喃自语道:“行,你让我替你活,我就不负好意定会好好活着,你的人我会善待,还有你受的苦我亦会给你出气。”

    说完明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身体都轻快了几分,她抬头望着窗外阳光明媚,前两天只能躺在床上养病太过无聊,今天大病初愈能下地走动了就想出屋去晒晒太阳散散心。

    正好这些时日院里屋里总在熬药吃药,苦香经久不散,耿嬷嬷也有意想趁天气晴好给正屋开窗散味,用柚子叶和佩兰花煮水擦拭家具、洒扫庭堂以祛除病晦之气。

    行走间,明嫣比照记忆将院子里忙活的众人一一认了脸,这些多是‘她’已故祖母、母亲的陪房忠仆。

    其中与‘她’最为亲近的是两位分管内外事的管家嬷嬷。一位严嬷嬷是教养嬷嬷,主内负责教授规矩礼仪、针黹女红等大家闺秀必备的基础技能。

    另一位耿嬷嬷则是主外,帮衬‘她’持家理事,打理名下商铺宅院、良田庄子等产业营收。

    两个大丫鬟里金盏稳重能干,玉屏温柔细心,贴身伺候她更衣梳妆、饮食起居等事。

    两个二等丫鬟银婵活泼机灵、彩珠安静忠实,负责内院里的其他日常杂事。

    加上余下的丫鬟婆子、家丁小厮等,弄玉筑里共有二十三位仆役。

    一位贵女得这么多仆从服侍看着有些夸张,但其实这些人除了打理弄玉筑外还兼要照料整个煦园。

    明家祖辈出身上京郊外,世代耕读才于曾祖一代高中进士入朝为官从此扎根京城,到了祖父这代青出于蓝二甲进士为传胪,一路高升至三品太常寺卿光耀门楣。

    ‘明嫣’的祖父祖母少年成亲、恩爱非常,只可惜祖母怀第一胎时意外流产损了身子,此后五年不曾有孕,曾祖母便做主给祖父纳了两房妾室,生下大伯明敬德、大姑母明倩芝和二伯明敬义,其中大伯被记在祖母名下作嫡子养大。

    而‘明嫣’的父亲明敬思则是在祖母费心调理好身体后,于二十八岁那年生下的正室嫡子。

    三人娶妻成家后自然分作三房改称老爷,祖父祖母改称太老爷、太夫人,大房和二房居于东西两院,三房则是同太老爷、太夫人住在煦园中。

    可自‘明嫣’五岁起双亲早亡、祖父病逝,十岁那年祖母也仙逝后,煦园里便只有她这三房独苗一人居住了。

    在金盏玉屏的陪同下,明嫣绕着煦园里的院阁廊亭逛了一圈认了认路,后又进小花园里赏了会儿园中冬景,走得有些累了后方打道回院。

    明嫣前脚刚回弄玉筑,耿嬷嬷后脚就进屋来同她说了件事,言听底下人说六小姐近两日因不满婚事给气出病来了。

    “这是个什么缘由?”明嫣听了有些奇怪。

    六小姐——大房的嫡幼女明婳,比明嫣小上一岁,印象里是位表面看着娇憨娴雅,实际内里自视甚高惯爱掐尖的主儿,两人从小脾性不合玩不到一处,长大懂事了也没几分亲近。

    原知道她病了,同府姐妹不论亲近,只谈礼数作下表面情都该要亲自或差人送礼看望一番,但耿嬷嬷既说是“底下人传言”,就代表这事是她私下探知而来的。

    耿嬷嬷人长得面善精明,做事利落处事圆滑,从小跟在‘明嫣’祖母身边伺候,后来曾帮衬祖母执掌过府上中馈十余年,与府上一些下人多少有几分或调.教或相助过的情分在,是以纵使如今换了大伯母姚氏当家,也有隐秘的消息渠道能大致知晓府上每日发生的大小事,好护着‘明嫣’在与大房二房的宅斗中不落下风,少叫她让人给算计了去。

    明嫣想着明婳刚及笄才开始相看婚事,大伯大伯母又素来偏疼她,会突然给她安排了桩不满意到能气出病来的婚事——

    “莫非是那求娶之人有些来头?”明嫣揣测道。

    “正是如此。”耿嬷嬷神色有几分凝重,“那求娶之人乃是昭勇将军裴惊。”

    “昭勇将军?听着官名是个三品武散官。”明嫣思忖几秒后发现毫无印象,“不知这人是哪家的郎君?”

    “这将军的名号——”玉屏惊讶出声,金盏语气中带着点敬畏道:“这不是此次平夷大捷归来的功将之一吗?听院里的家丁小厮闲说那可是个身高九尺、体貌凶悍,杀敌数以万计的威武猛将呢!”

    “裴将军不是上京人,据说出身乡野,此番打了胜仗回京方在城里立了门户,看着根脚浅微,但顺平几人打听到他跟燕国公府颇有交情,八月裴家家眷先行来京中安顿时,是国公府里的管事帮忙操持看买宅子、采选下人等事。”

    说着耿嬷嬷顿了顿,面带愁色地看向明嫣:“而此次来府替他说亲的媒人竟是燕国公府里的燕五夫人,这……”

    “嬷嬷的顾虑我明白。”听到这儿,明嫣心知耿嬷嬷是在担忧大房得了这桩亲事后盛气凌人,致使她在府上的处境愈加艰难。

    毕竟又是三品大官又是超品国公府的,听着名头就觉权势唬人,而大房向来又贪图三房财产,视她这三房独苗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好吃绝户,只是受掣颇多暂时还要脸面不敢做得难看,可倘若大房一朝得势,此消彼长,届时她想保全己身和家产半步不让必定万般棘手。

    不过……

    京城文气重,主流是才子配佳人,长于书香门第的贵女更是只青睐文人仕子为夫君,心高气傲的明婳自不例外,骤然要她嫁给一个宛如暴发户般的草根将军恐怕难以接受。

    可那大伯明敬德官当得庸庸碌碌,偏惯爱钻营取巧,单看裴家的门第可能瞧不太上,但冲着裴惊与燕国公府交好这点很有可能会不顾女儿意愿促成这门亲事……

    “且再看看吧。”明嫣指腹摩挲着茶盏杯壁,她向来不爱先自寻烦恼,冷静道:“若这婚事真成了,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耿嬷嬷见明嫣淡定自若,不由心下稍安点头应是。

    就在此时,银婵脸色不太好看地进来禀报道:“小姐,许三公子身边的小厮连章捧着枚玉佩和一封书信求见。”

    许三公子,这不是负了‘她’的竹马渣男许彦君吗?玉佩很可能是当年两家长辈口头约定的定亲玉佩,如此一来那书信该是封退婚书了。

    却叫个小厮拿来,态度如此亵慢怕是在故意刺激人,明嫣眯了眯眼睛决定遂人心愿,冷声道:“不见!告诉连章,有什么话让他家主子亲自来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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