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醒过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她揉揉有些发痛的脑袋,朦胧着一双眼望过去,恰看到银朱张着大嘴满脸震惊地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小小小姐...”银朱结结巴巴道,“你还好吗?”

    “我?”青杏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捏了被子翻身下床,却突然一下怔住,“等一下。”

    “我的被子,好像没有这么软吧?”

    “……是的小姐。”

    “我的床下,好像没有绒毯吧?”

    “……是的小姐。”

    “那这是哪呀?!”

    此言一出,银朱直接难过地哭了起来:“这是殿下的卧房啊小姐!怎么办啊,殿下那么狠一个人,昨夜肯定将小姐欺负惨了,眼下小姐都傻了,奴婢如何是好啊……”

    青杏回过神来,也慌了。

    她想起来,昨夜的的确确是来找过他,好像还将墨溅到他身上了,后来再发生什么她就没有印象了。

    似乎迷迷糊糊之间,她拉过他的手,还搭上过他的身子,好像...好像他还动手掀了她的衣裳。

    思及此,她呼吸一滞,圆圆的眸中泪珠一滚:“他这个没人性的家伙,他……他居然……”

    她哭得声音大,银朱急忙揽住她安慰道:“小姐,没事的小姐,这种事情非小姐所愿,没有人会怪你的,而且、而且殿下已然向府里递了话,他是准备娶小姐的,现在府里都在准备聘礼了。”

    “我不要嫁他!”她抽搭着吼,先前将他视作兄长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我不想在这里了,我要回去……”

    她眼尾红得厉害,慌乱地披上外衫,连鞋也顾不上穿好便不管不顾地朝自己院子跑去,府上家丁异样的探寻目光羞得她无地自容,干脆用小手将脸捂得严严实实。

    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似乎毫不顾忌她:“……她昨晚是真的和殿下在一起啊?”殿下不是要退她的婚吗?她一个乡野出身的丫头……”

    “嘘,别说了,咱们府上真的要多位主子了……”

    她强迫自己不去听,一路捂着眼睛跑,却不成想慌不择路,竟跑到了王府正门口,恰撞上刚下朝回来的沈行钧。

    见了他,青杏不自觉抖了一下,僵在了原地。

    她鼻尖通红着,脸上泪痕斑斑驳驳,身上还披着银朱给她带的、与她裙子并不相配的外衫,一只脚穿着粉靴,另一只却光脚立在雪地里,小脚趾不住地抠起一团团雪。

    活像被人欺负狠了的样子。

    见状,沈行钧抖了抖玄色衣袖,皱起了眉:“像什么样子?把鞋穿上。”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青杏便从心底涌出一阵委屈,大颗大颗的泪珠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砸出一个个细小的雪坑。

    沈行钧更为不解:“本王怎么你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脸上羞得比那三丈开外的腊梅还要红上几分。

    他是不准备认吗?

    他怎么能这样啊!

    气得狠了,她也忍不住了,站在门口带着哭腔便开始骂:“沈行钧,你……泯灭人性,你丧尽天良,你要下地狱的!”

    此言一出,几乎在场所有人都瞬间屏住了呼吸。

    还不待沈行钧说什么,苏嬷嬷第一个跳出来,狠狠拧住她的胳膊往回拽,嘴里不干不净:“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敢骂殿下,看我不打死你!”

    “放手。”

    沈行钧沉沉开口,苏嬷嬷骇得瞬间就松了手。

    “本王再说一遍,本王与青杏的婚约照旧,该怎么做无需再派人教你们。”他低低的声音中尽是寒意,“都退下。”

    顷刻间,府门前便没了人,家仆皆熟悉沈行钧的性子,饶是再大胆的,也不敢再多打量上青杏这个未来主子一眼。

    清了场,沈行钧淡淡开口:“本王怎么欺负你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青杏正噙着泪揉自己被捏红的胳膊,闻言登时瞪大了眼睛:“你……你……”

    她声音越来越小,脸颊愈发得红,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说这般隐秘之事。

    支吾半天,她终于憋出一句:“你就是……欺负我……”

    她哭得断断续续。

    “昨夜……昨夜你和我躺在一块,你……你拉我的手,还、还扒我衣服……”

    她说不下去了。

    沈行钧微愣片刻,方有些反应过来。

    “……你想多了。”他拢了拢肩上厚厚的大氅,“害本王在地上睡还染了风寒的,你是第一个。”

    青杏却是不信:“你瞎说,我今早就是从你的床上起来的,你分明欺负我,你、你没人性!”

    自从知晓她的身份,沈行钧想了一早,还是决定成亲后好生待她,也不枉她当年关切之心,叫他记了许多年。

    故而他自认为自己忍受她哭的能力该有所提升,如今揉着发痛的眉心,却发现自己是实实在在没什么长进。

    “没人性?”

    他干脆用了些力气,一伸手就将她捞了过来,狠狠圈进自己怀里。

    “本王不妨给你示范一下,什么叫没人性。”

    青杏彻底呆住了,连哭都忘了哭。

    沈行钧高挺的鼻梁抵在她的脸上,温热的气息臊得她难受,更为要命的是,那薄唇几乎都要挨上她的,好像下一秒,他就要吻上来。

    她哪里同男子离得这般近过,一瞬间几乎全身的骨头都软了,心脏抖动得厉害,有种莫名的感觉在身体里穿行、涌动。

    她呜咽地伸出小手去推沈行钧,却怎么也推不动,微弱的力道落在坚实的男子胸膛上,就好似一块冰落在烧灼的火中,瞬时便融化进去了。

    她又气又羞:“沈行钧……”

    他离得更近了些:“唤本王什么?”

    “王兄。”青杏也怕了,慌不择言地求饶道,“哥哥,错了,我信你,我信……”

    她声音绵绵软软的,落到沈行钧的耳朵里,让他几乎霎时觉得浑身不自在,慌乱地将她松了开来。

    他胸口微微起伏着,呼吸有些重。

    “……唤殿下。”他嗓音有些哑,“去收拾东西。”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负手而去。

    青杏松了口气,也没仔细听他说什么,提起裙摆拔腿便跑,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她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银朱半路跑过来接她都没有注意到。

    她心里气极了。

    这个人非但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想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她不想再理他了,她也绝对绝对不能嫁给这种人。

    “我现在就出府!”

    “小姐,你冷静一下,这可是皇旨啊,”银朱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追了上来,“逃婚是抗旨,是要掉脑袋的!”

    “我不管,嫁给他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她这边正兀自别扭着,鼻尖微动,却嗅到空气中一股烧焦的味道。

    她心下一惊,脚下步伐加快,匆匆忙忙奔到自己的小院前,竟看到小院火光漫天,一道房梁就在她来的那一刻,轰然掉落在地,重重砸出骇人的声响!

    “小姐小心!”银朱吓得大喊一声,朝正在救火的家仆吼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敢烧我们小姐的院子!”

    一侍卫将水桶放下,拱手道:“小姐莫怪,天干物燥,这院子忽然起火了。”

    他顺手往旁边一指。

    “小姐的东西已经尽数收拾出来了,不会丢的。”

    青杏更气了,一跺脚又哭了出来:“刚下过雪,这么湿的院子怎么能着火,还有、还有这个……”

    她伸出脚踢了踢摆得齐齐整整的东西,忽然想起了沈行钧方才莫名的一句“收拾东西”。

    “都着火了,这东西还抢救的这么好,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脑子不好……”

    侍卫僵了僵:“怎么会呢小姐,这就是自然起的火,您别多想,这怎么可能是殿下干的呢?”

    青杏:“……我说是他干的了吗?”

    -

    屋内。

    少川将滚烫的茶壶搁在雪地里,又揉了雪覆在壶身上,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极快地让这茶凉下来。

    “殿下,这么冷的天气,您喝凉茶对身体不好。”

    沈行钧没理会他,举杯一饮而尽,方觉得那种莫名的燥热退了几分。

    他垂眸看着杯中残余的茶底,眸中神色复杂。

    他一贯冷静自持,不该如此失控。

    “殿下,”少川再度开口,拉回了他的神思,“主院的那间揽景阁已然收拾出来了,属下这便安排小姐过来。”

    “嗯。”

    “……殿下,”少川拍了拍手背蹭上的柴火灰,终是犹疑道,“您让小姐搬到主院,搬就是了,您烧人家屋子干什么啊?”

    “不然怎么搬?”

    少川噎了一下:“您和小姐说,婚事既然彻底定下来了,作为您的正妃,住在主院比较合适不就……行了?”

    很简单的一件事吧。

    自己家院子不是钱吗?

    沈行钧却是淡淡地展开一道奏折:“说了她会同意?”

    “肯定会的,小姐那么喜欢您。”

    “她喜欢本王?也就你信。”

    “小姐不喜欢殿下?不可能吧。”少川挠挠头,“那……小姐好歹在那住了两年,万一难过哭了怎么办?”

    “哭了哄就是。”

    “……您怎么哄?”

    “告诉她别哭了。”

    少川眼前一黑。

    难怪老王爷薨前要急匆匆给他定下婚约,怕是早知道凭殿下自己,永远都成不了这个亲。

    “行了。”沈行钧没有抬头,“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是。”少川正了正神色,“时间不多,属下目前只查清楚小姐当年是被家中遗弃的,并非先王爷所说的看小姐家人尽丧,可怜得紧,才带回来养的。”

    “先王爷捡到小姐那个年月,祈林县正遇上百年不遇的风雪,那时家家户户吃不上饭,灾病横行,有许多人家都选择将老人和孩子丢出去,以节省粮食熬过这场雪。”

    “据属下查证,青氏在当地有不少人家,风雪前后的两次户籍修订,有大半人家的人口都有缩减,小姐也是被缩减的其中之一。”

    沈行钧顿了顿笔:“可查到她是哪家的?”

    “那场大雪压坏了衙门几间屋子,之前的记录丢了一些,之后的倒是都在,却没有小姐的名字,殿下若能问出她爹娘或兄弟的名字,应该就能确定。”

    “嗯。”沈行钧沉吟着,“十年,那时本王虽无权无势,却也知道朝廷开国库赈灾之事,不该这般凄惨。”

    “是啊殿下,说起来也巧了。”少川从袖中拿出份奏书,“当时在任的正是您现在查的韦县令,户部给了消息,十年前祈林县的赈灾账本的确出了问题,韦县令逃不了干系。”

    “现在倒是查出来了,此前在干什么?”

    “这人在那次天灾之后老实了许久,许是朝廷没有留意到,近些时日又动作不断,这才让殿下您揪出来了。”

    “知道了。”沈行钧理了理思路,吩咐道,“年关在即,祈林又路远,若当下动身,成婚日本王回不来,去准备下,将婚期提前,越快越好。”

    “殿下好决策!”少川登时变得喜气盈盈的,“是该提前办的,属下在这里恭贺殿下新婚之喜!”

    沈行钧睨了他一眼:“没有红包给你。”

    “殿下您这话说的,属下怎么可能是为了那点银子呢。”少川继续喜道,“属下的办事效率您放心,三日之内,小姐必然正式成为咱们府上的王妃。”

    “好。”沈行钧应道,“尽快筹备。”

    略顿了下,他又道:“去说一声,让杏杏也准备下,婚后立即动身去祈林,她也去。”

    少川刚刚领命转身,闻言登时吓得折了回来:“您、您叫小姐……什么?!”

    沈行钧垂眸阅着奏疏,彻日燃着的金莲烛适时地噼啪响了一声。

    “是她。”

    “你寻人的任务,不必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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