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表哥,来给我送礼物的,别闹他啊。”秦朝月随便走个过场,介绍完毕后,把矛头对准程曼尔:“曼曼,你刚刚输了,要不让我哥说怎么罚你吧?毕竟你看的是他。”

    程曼尔抽出头上的卡片——和人对视超过五秒。

    是对视。

    孟昭延扫过她脚边东倒西歪的啤酒瓶,没说话。

    “我继续喝酒吧。”程曼尔脑中有根绷紧的弦在颤,拿起还剩半瓶的啤酒一饮而尽,没等人起哄,“你们先玩,我去洗个脸。”

    话落,起身时连高跟鞋都没踩稳,乔姃忙扶住,又被她挣脱,踉踉跄跄地往洗手间去。

    程曼尔伏在洗手台前,一遍遍捧水冲脸,不顾妆容精致,额发尽湿透。

    镜子前,她醉眼朦胧,面色酡红,裸露的肌肤因酒精作用泛起淡淡的粉,在灯光下,像颗半熟的桃子。

    是秦朝月先敲门的。

    “曼曼,你没事吧?吐了吗?”

    程曼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恢复少许清醒,思绪纷乱,但不妨碍她捋清前因后果。

    打开门,面色黑沉。

    “曼曼……”秦朝月刹时慌了,“你别生气,我……”

    她早组织好语言,不打算瞒程曼尔自己的目的,但第一次干这种事,难免有些紧张。

    程曼尔躲开她想扶她的手,倚着墙沿,半眯着眼,含讽带嘲:“秦小姐?表哥?”

    糊弄别人可以,但完全糊弄不了她。

    “不是,我姓孟,但我真的叫朝月,孟朝月这个名字百度百科都能搜到我不方便用。”孟朝月贴近她,低声解释:“我是想——”

    “孟小姐。”她淡声打断,“你就是告诉我你叫孟朝月,我也认不出来的。”

    她何德何能能接触到孟昭延的亲人。

    孟朝月头快低到地面上,“曼曼,我一开始确实居心不良,也是偶然得知大哥和你有关系……但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的。”

    程曼尔被她一句话逗笑,红唇半翘:“有关系?什么关系,富人和他养的乖巧温顺的金丝雀……见不得光的关系?”

    含醉口吻里生满淬毒的刺,对准的是自己。

    “当然不是!晚上你睡我这,我慢慢和你说好吗?”孟朝月手指揪着她腰间衣片,预料到要哄,但没想到事情刚开始就脱轨了。

    “不用了,生日快乐,孟小姐。”程曼尔越过她就走,不想闹得难堪,还是强撑住和众人好好道别。

    孟朝月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睛都要飞出去了,不停示意冷眼旁观的大哥来救场。

    “大哥,你帮我说说好话……”她无措地看着已经到电梯口的程曼尔,“我哄不好了。”

    他抬了抬唇,神情无可奈何:“妹妹,你以为我哄得好吗?”

    然而,男人还是追了上去,一掌抵住半合的梯门。

    “我送你。”

    程曼尔后背紧贴轿厢侧边,冷银色的厢门倒映出她纤瘦的脊背。

    “我叫车了,不劳孟先生送。”

    孟昭延走进,按下一楼。

    按楼层时,程曼尔被他手上露出的那只白盘大自鸣腕表刺得眼睛发涩,指侧蹭了蹭眼尾,有点滴湿意。

    是生气的,对孟朝月。

    程曼尔气她刻意接近,把这辈子都不敢再见的人带到自己面前来。

    她只过十九岁的生日。

    那一次,她像被捧在手上的明珠,有人耐心一点一滴拭去她身上的尘土。

    天知道后来她下了多重的狠心。

    “我不知道朝月约了你。”孟昭延侧眸,看缩在轿厢角落,浑身上下都写满生疏的程曼尔,“抱歉,她给你添麻烦了。”

    程曼尔抱臂环胸,电梯里冷气开得足,让她在窒热的夏夜里发寒。

    “孟先生,回去吧,你妹妹的生日。”

    “朝月喊我回国,不是让我给她庆祝生日的。”

    她抬起失焦的醉眼,眼底的红蔓延至眼下,晕开一片晚霞般的绯色,然她什么都不想问,也不想回答,看一眼后又垂眸。

    梯门启,刚开一条缝,程曼尔就迫不及待地挤了出去。

    孟昭延保持半个身位的落后,见她走得不稳,手刚触上她肘弯,女孩便固执地躲开,非要自己一个人踉跄着探路。

    程曼尔循着街灯,每一步踩实前都小心翼翼,生怕哪瞬小腿发软,撑不住倒下。

    身后一直跟着一人,比她高上许多的黑影,和她保持着同频,偶尔并行,偶尔又吃掉她的影子。

    太讨厌了,一直躲不开。

    程曼尔坏脾气来得极快,骤然扭身,不知是哭腔还是醉腔,声线软绵得像云,语调却是气恼的:“你别跟着我了!你为什么又要管我!”

    以前也是,她闹脾气,他管她,也哄她,还得教规矩,教得她不耐烦了,就给一颗糖吃。

    每次都能被哄好,每次。

    孟昭延也停步,睨了眼身后遥遥跟着的妹妹,待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才走近,温声道:“尔尔,我送你回家。”

    “我——”她昂声,泛红的脸颊笼着昏芒月光,静了一息,又成低语:“我自己能回家。”

    话音刚落,程曼尔又往小区门口走,掏出震了十秒左右的手机,刚想接,就挂了。

    她眉头皱起,一簇火在体内乱拱,似要破开身体烧灼一切——现在的滴滴司机怎么这样!

    然而,到门口时,只见另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伏在本田副驾窗户前,说了几句,本田就扬长而去,留下一地尾气。

    ……?

    程曼尔睁大眼,脑袋快埋进手机里,还是有点看不清屏幕上的字。

    但,车牌号是对的,停的位置是对的,五秒后,司机单方面取消订单。

    还没等她发作,身后半米处,一道温冷的男声落在耳廓,循循善诱:“你的车走了。”

    “我再叫一辆。”她不忿。

    “你再叫一辆,阿明就再送一辆走。”孟昭延的手虚虚圈上她肘弯,“尔尔,我来送你回家。”

    -

    不是程曼尔从前常坐的那辆车。

    黑色宾利杀气腾腾地停在青年公寓小区门口,和孟昭延本人出现在酒酣耳热的聚会上一样,格格不入。

    程曼尔贴着车门,光怪陆离的霓虹偶尔映亮她酡红的侧颜。

    “阿明。”她忽然唤,冷声问:“你给了那司机多少钱?”

    主驾上安分开车的男人被点名,惊疑不定地往后视镜瞄,“一、一……”

    一了半天,终于接收到另一道警告的目光,直接改口:“一千。”

    “你是不是……”程曼尔心里翻了个白眼,脱口而出的话来了个急刹:“算了。”

    孟先生那么有钱,爱当散财童子,她管不着。

    但是——

    她打开手机,切到投诉界面,手指飞快点动,一篇条理清晰的投诉作文跃然屏上,这口气不出不行。

    孟昭延单肘倚着窗沿,微微侧眸,似笑非笑地问:“要投诉他?”

    程曼尔头也不抬,“为了一千块丢下顾客,万一我遇到坏人怎么办?”

    “对啊,万一尔尔遇到坏人怎么办?”孟昭延探身过去,覆上她微凉的手,摁熄了她的屏幕,话中有话:“不负责任,丢下人就跑,是该投诉。”

    耳畔拂过一片羽毛,随风降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惊起层叠涟漪。

    程曼尔一边脸红得发烫,乖乖收起手机,一言不发。

    宾利驶上河滨路,对岸的明邺大楼矗立在火树星桥中,一派气势恢宏。

    阿明问:“孟先生,明天要上明邺看看吗?”

    “不去了。”

    “康总说,最近他们在和昆士兰理工大学的医疗研究人员合作,在做3D打印的新型胸骨植入物,一直想给您过目一下。”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孟昭延表态了,阿明没再坚持。

    明邺作为星寰集团在医疗研究领域的分部,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研发公司,主要版块为制药和医疗模型,每年的研发支出高达百亿。

    科研是无底洞,但对于星寰这颗大树来说,明邺不过其中一颗半熟小果,不会缺养分。最大可能是明邺高层间的决策分歧,想要这位集团继承人的一句话。

    他已经给了。

    和以前一样,他们从不忌惮程曼尔在车上,照例聊起一些陌生的、专业的、机密的商业话题。她听得昏昏沉沉,酒精在血液中叫嚣,仅靠一身正气和所剩不多的理性捱着,坚持着不睡过去。

    醉上加困,现在就是头悬梁锥刺股,什么防备、警惕、尴尬、恩怨,都想不过来了。

    身体慢慢只余下那两年里,一点点被他养出来的本能。

    半小时后,车子滑停在静寂街区中唯一的亮光前,孟昭延先阿明一步下车,替呆坐在原位的程曼尔拉开车门。

    “尔尔?”他耐心牵引她下车,怕她站不稳,把酒气浓郁的女孩虚虚环至怀里,“到家了,钥匙呢?”

    程曼尔意识混沌,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理解。

    几息后,递上手包,话音绵软:“在里面。”

    ……行,在里面。

    男人丝毫不怀疑,如果他不说打开,这个醉醺醺的小人会就这样举着手,不知道接下来该走哪一步。

    没关系,他替她走这一步。

    孟昭延接过还带着她手温的小包,拧开蝴蝶搭扣,拿出一串挂着库洛米小人的钥匙。

    然而,还未等对上栅栏门的锁孔,有人先一步推开了里面的玻璃门。

    惊讶与警惕交织的一声:“小曼!”

    是男人。

    在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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