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施安小跑过来,从里开了栅栏门。

    孟昭延紧了紧环在女孩腰间的手,斟酌片刻,选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我是她朋友,她喝多了。”

    “那你把小曼交给我吧,谢——”

    施安伸出的手错愕顿在半空。

    男人侧身,高大身躯尽数笼住近乎不省人事的程曼尔,她埋首在他怀中,无声无息,毫无防备。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不能把她交给一个陌生人。”

    “我都能在这过夜了,先生。”第一次被打成陌生人的施安垂下手臂,一字一句:“我知道怎么照顾她,你放心。”

    孟昭延半眯眼睛,认真打量起这个第一句语气就不太友好的男人。

    他好像也没必要,对一个大晚上还在她屋子里声称能过夜的男人友好。

    一道木栅栏,两人各占一端,一里一外,寸步不退。

    原是在里那个,更具优势。

    然屋子女主人,在外面那人怀里。

    一束车灯打破对峙僵局,乔姃从滴滴车上踉跄着下来,“终于赶上了,我的天,你们……”

    她生无可恋地闭上眼,为什么偏偏要她来调和这种场面!

    然而,乔姃还是挤进两人泾渭分明的界线中间,企图劝里面那人让个位置:“施安,让曼曼先进去啊,她喝多了……”

    “你扶她进去,我送这位朋友走。”施安生起胜负欲,咬着牙不让身,管不上自己也只是个临时借宿的。

    谁是陌生人,还不一定呢。

    孟昭延呵笑一声,搂紧不停往下滑的女孩,一臂牢牢箍住光洁莹润的上背,搭在她肩上的手,掌住圆瘦的肩头,青灰色的筋络充斥着无声占有。

    西服的黑与裸肤的白,对比强烈,惹得旁人想入非非。

    他半弯腰身,原想抱起程曼尔,带她直接离开,宁城大大小小的房产,何必在这浪费时间。

    不成想,怀中温玉察觉身高差骤减,单手搂上男人脖子,脚跟踮起卸力,不停往他肩膀上靠。

    “孟先生……”迷蒙意识里,程曼尔嗅到了一股木质感很重的雅致茶香,惊醒她浅梦,“你回来了吗?”

    暗昧街灯下,有人惊诧,有人了然。

    几息静寂,醉得连过往与现实都分不清的程曼尔,另一只手如蛇般缠上男人的领带,再拨开西服探进去,不讲道理地把衬衫攥紧在手心里,喃喃道:“我想回家……”

    呢喃低语,声声荡开在这夜色里。

    胜负,当然由裁判说了算。

    孟昭延把程曼尔打横抱起,径直越过木讷的施安。

    属于了然那方的乔姃紧随其后:“昭延哥,跟我来吧。”

    “他是谁?”他沉声问。

    “施安……”乔姃望了眼身后,“是曼曼的学弟,在这边兼职的。”

    男人揪出耿耿于怀的两字:“过夜?”

    乔姃声低成蚊吟:“也不是过夜,有些家长来得晚,她留了房间给我们住,怕我们大晚上回家不安全。”

    他难以理解她这不分性别的安全意识。

    “男的也不安全?”

    ……

    乔姃哪敢说,是施安自己要住下来的。

    进到房间,摁下开关,温馨明亮的暖黄光线驱走黑暗。

    孟昭延把昏睡过去的女孩放进松软的床褥里,掀被时,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扑面而来。

    掖好被角后,他让身,乔姃忙前忙后,为她卸妆擦脸。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他掀眼望去,看是那见面就端男主人架势的学弟上来,又移开目光。

    施安只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程曼尔是不让他进房间的。

    静了一阵,孟昭延忽然启声:“你和朝月合谋,就为了让我见她?”

    乔姃一愣,头都不敢抬,“我不是主谋,顶多算帮凶。”

    他勾了勾唇,眸色沉晦:“你看她今晚对朝月的态度,主谋和帮凶,有区别吗?”

    话落,男人拧正领带,又问起:“怎么知道的?”

    “昭延哥,你藏得再好,毕竟也是两年。”乔姃毫不忌惮施安在场,也懒得等会再解释一遍了,“我有回听学校领导说起才知道的,但那会我已经认识曼曼了,也不知道是她,直到——”

    “那些人说了什么?”孟昭延声音陡然浸寒。

    “说……”乔姃迟疑,不忍把那些满含恶意的揣测摊在人前,“就说曼曼,好像……”

    她放弃,“那些拜高踩低的老古董,能说出什么好话呢?”

    孟昭延第一次知道,也从未听程曼尔提过。

    但若连乔姃都能偶然听见,身处旋涡中心的她,该直面过多少流言蜚语。

    然而,她那时目的本就不单纯,甚至无从反驳。

    男人淡笑弧度早已回落,薄薄唇线抿得笔直,他坐回床沿,轻轻拂开她额角碎发,露出小而精致的一张脸。

    瓷白的肌肤,一层轻轻浅浅的红浮在上头,似水中倒映的朝霞,好看极了。

    “我们是不是搞砸了?毕竟我和朝月不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情。”乔姃今夜也意外程曼尔的态度,“朝月虽然任性了点,但她也是了解过曼曼后,认可了她,才安排你们见面的。”

    孟昭延目光跌落在她脸上,端足十二分克制,才让手没有贴上去,汲取她酒精作祟下热烫的体温。

    刚刚拥在怀里,百般不情愿放开。

    “不算搞砸。”他淡淡启唇。

    “只是比预想的,早了点。”

    -

    半敞的落地窗前,杏色纱帘随风荡起,一道温煦晨光投进,打在颤动的眼皮上,唤醒了陷在床褥里半梦半醒的女孩。

    程曼尔头痛欲裂,小臂搭在眼上挡光,再缓缓睁开。

    怔了好一会,也没回过神来。

    她翻身埋进被子里,整张脸不适地皱起,太阳穴痛得像要炸开。

    不知过去多久,程曼尔凭习惯去拿手机,摸了个空后,睁开惺忪睡眼,支起身子往床头柜那看时,才发觉自己还穿着昨晚的裙子。

    她醒了一点。

    再然后,看见床头柜上的手包像个手办一样端立在那,又醒了一点。

    下一刻,程曼尔以抢劫的速度夺过手包,倒出零零碎碎的东西,打开手机,看时间,看信息,一气呵成。

    时间:十点二十七。

    信息很多,孟朝月给她打了三个电话,发了二十几条消息。

    程曼尔边下床边翻看,总算把缺失的记忆碎片找回来一点。

    洗漱时,急促冰凉的水流滑过手背,混沌脑海突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把她拽回了昨晚的荒唐梦境中。

    是……梦吗?

    走出房外,程曼尔挠着头,面无表情地在脑中拼凑零散记忆。昨晚留宿的施安早早温好一杯热牛奶,听到房门内响动,乖巧地等在门口。

    “今天没课?”她抿了一口,空荡荡的胃有被丝滑香醇的奶液安抚到。

    施安观察她神色,“下午的课,中午给你做完饭我就走。”

    小厨房前的餐桌上摆了份三明治,程曼尔捂嘴打了个哈欠,声音虚弱:“施安,你来这里是兼职,不是给我做厨师的。”

    施安正想答,手机震响,他摁成静音没接,低头瞥了眼消息,乔姃感叹号都要飞出屏幕:「接电话啊!曼曼醒了没!你和她说了吗!别出卖我知道吗!」

    他回了三字:「还没醒」

    他抬眼笑:“小曼,你一日三餐时间都不稳定,有时候又不肯吃,我爸还想我回家继承饭店呢,在你这练手,顺便给你养养胃不好吗?”

    程曼尔左耳进右耳出,没给任何反应。

    她确实没什么胃口,慢吞吞地吃掉半个三明治,吃完后又犯懒趴在餐桌上小寐,骨头都像被酒精泡软了。

    乔姃在那头,头发都要抓掉好几把,心想昨晚还不如让程曼尔留在孟朝月那,至少今天不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生怕给店外等了一晚上加一上午的那尊大佛委屈到了。

    而且她也不肯定,程曼尔醒来后会不会发现她也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同谋,她要维持住昨晚喝多的人设,上班必须迟到!

    待时针指向十一点,程曼尔甩了甩枕得酸软的手,起身想走到小阳台晒会阳光。

    “曼曼!”施安突然叫她。

    “怎么了?”她扭头。

    “额,那个……”施安挠了挠后颈,眼神左右移晃,“你要不再喝杯蜂蜜水?我给你冲,别站外面了,中午太阳很晒的。”

    “我不喝,你回学校吧,不是马上期末了吗,我让黄叔送你。”程曼尔回身,踱步到阳台外,给平常负责接送宠物遗体的司机发消息。

    她趴在栏杆上,极目远眺,太阳暖烘烘地焗着身体,驱散宿醉的疲惫与不适,不一会,视线从澄澈的云絮上缓缓收回。

    ——再顿在街道某个荫蔽处。

    程曼尔瞪大双眼,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

    好眼熟的车型。

    这个老城区住的大都是些疲于奔命的普通人,谁一夜暴富到开这种一次养护费都是打工族几个月工资的车?

    她昨晚坐什么车回来的?

    印象中,座椅靠背不是她从前熟悉的、被精心调整过的角度。

    还懵懂的脑子倏然炸开一朵烟花,璀璨如昼,照亮所有丢在角落的记忆碎片。

    程曼尔扭头就跑,噔噔噔三步并两步地下楼,冲出玻璃门前,还不忘在前台扯了张口罩套在脸上。

    宾利停在庭院护栏外。

    人还没站稳,后座门就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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