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海晏趴在床上,等着守炉子的小丫鬟熬好药给他端来。

    这丫鬟虽然粗了些,却也是山间野味粗茶淡饭,偶尔一尝,别有趣味。

    已经过了中午说好的送药时间,春九却半天不来,施海晏不免有些急躁。

    好不容易听见推门声,他立马扭着脖子去看人:

    “春九,你怎么才来,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一脸皮耷拉的婆子掀起帘子端着药看向他:“回大少爷的话,老婆子我刚来,对西溪院不熟,确是耽搁了。”

    施海晏一惊,拉到背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趴回去:

    “怎么是你,春九呢?”

    婆子坐在他旁边,捏着勺子要喂药:“与其他丫鬟一起去大奶奶房里了,少爷还是先喝药吧。”

    之前要丫鬟喂药那是想趁机与美人亲近。

    这婆子手比树皮糙,阴沉的脸像是夜叉,他哪想被她喂,连忙伸手端了碗,一口气灌了。

    婆子又递了杯清水供他漱口:

    “看来大夫这药确实管用,大少爷晌午喝了一顿便大好了,已经可以自己喝药,大奶奶知道一定心里宽慰不少。”

    施海晏吃力地将杯子给她,又挂念自己那群貌美丫鬟,又不想看她那张老脸,只想让她赶紧走。

    “大少爷别怪大奶奶不来看你,大奶奶被老爷禁了足,眼下是哪里都去不得的。”

    “知道了,多谢妈妈。”

    婆子也知道自己不受大少爷待见,拿了东西走了:

    “大少爷先歇着,老婆子等会儿再来给你换药。”

    施海晏听到丫鬟们都到了鹿鸣院,害怕林氏将她们都发卖了,以后再不得相见。

    又想起抱琴与他那还没出世就没了的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下辈子还能不能托生到好人家。

    一时悲从中来,险些落下泪来。

    他正伤春感秋之时,那老婆子又托盘东西来了。

    “大少爷,老奴失礼了。”

    说着,她蒲扇般的大手便拉开被子扯下了施海晏的衣裳。

    与春九的柔荑不同,老婆子的手更像是麻绳。

    蹭在他背上,似能剐掉一层皮。

    他硬忍着没叫出来。

    老婆子半点都不温柔地擦净他背上的旧药,又哐哐倒了新的上去,再拿指头抹匀。

    他甚至想起了之前在烩百味吃烤鸭,片鸭的师傅拿刀在鸭子身上又割又划时便是如此。

    林氏向来娇惯他,院里的丫鬟对他更是上心。

    平日里手背蹭一下,丫鬟都要围着他嘘寒问暖半天,哪里被人这么“伺候”过!

    等婆子给他拉上被子时,他已经汗湿了。

    “大少爷,老奴这就端热水来给你擦身。看你热出这一身汗,可要撤掉两个炭盆?”

    施海晏艰难开口:“不用,就这样吧。”

    这婆子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端着一大盆热水回来了。

    她将盆放在脚踏下,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身。

    毛巾挨到皮肉时,施海晏一声闷哼。

    “怎么了大少爷?可是水温不够?”

    施海晏感觉她在给自己烫毛,硬忍着痛攥住婆子衣角:

    “辛苦妈妈了,水温很够,您轻些就行。”

    婆子又搓起来,不知是她劲大,还是拿错了毛巾。

    施海晏直觉得背上是一个晾干了的丝瓜瓤在来回摩擦,疼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他不断在心里想着之前丫鬟们陪自己沐浴的情形,勉强在婆子手里撑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擦完了,婆子给他换了干净亵衣,又仔细掖好被子。

    正要端着水出去,被施海晏喊住:

    “妈妈可知我娘如何处置了那些丫鬟?”

    “老奴不知,若大少爷想知道,老奴便出去打听打听。”

    施海晏疼得白着脸:“有劳妈妈了。”

    这婆子又进来收拾地上的水,熄了灯,又撤掉两个炭盆,站在床前替他放下床帐:

    “大少爷早些休息,今晚看着要下雪,若是夜里冷或者要起夜,你大声喊我就是。”

    施海晏这才想起:“不知妈妈怎么称呼。”

    “老奴姓王,他们都叫我王婆子。”

    他喘着气,吃力地从枕头压着的荷包里下掏出一角碎银子:“多谢王妈妈,若是有了信儿,还请早些告诉我。”

    王婆子伸手接了塞进腰带里,话里多了点笑意:

    “大少爷放心,老婆子我别的不说,就是腿快,保管你第一时间知道!”

    暮色低垂,惨淡的日光拂过屋檐,从海棠窗棂透进来,稀疏撒在八角凳上,又逐渐隐去。

    *

    晚上果然窸窸窣窣下起雪来,婉玉睡到一半,起来给屋里添炭盆,施梨月听见声儿就起来了。

    “怎的了?”

    “没事,下雪了屋里有点冷,我添点火。小姐可要喝水?”

    施梨月一想,现在屋里的茶已经冷了,要喝水婉玉得去小厨房拿热水,便摇头:

    “不用,你快去睡。”

    施梨月听她说下了雪,想起上次堆的雪人,又来了点玩雪的兴致,越想睡反倒越是睡不着。

    她迷迷瞪瞪闭着眼想事,直到帐子外都泛白了,才失去意识。

    早上婉玉见她迟迟不起,干脆停了火,打算等她起床再给粥里下料。

    一直到巳时过了三刻,施梨月才靠着想玩雪的念头惊醒,打开帘子,早已天光大亮。

    婉碧听见她起了,连忙打水送进去:

    “小姐可算起了,婉玉早就拾掇着要熬腊八粥,又怕你起不来,这下总算可以开火了。”

    施梨月接了她手中的帕子,“那你去支会她一声,叫她赶紧弄了。”

    “方才我进来前她便添了柴弄上了,要不了多久腊八粥就能出锅。”

    等施梨月将自己收拾利索,婉玉便端着粥进来了。

    甜咸各有一份,配着一份翠绿色的腊八蒜。

    这蒜婉玉早就泡上了,今天开坛时间正好。

    甜粥里红枣桂圆银耳芋头等都熬到了时候,滋味融合口感丰富。

    婉玉加了少量的糖进去,甜丝丝的,又不会腻。

    下过雪的早晨喝上一碗,暖乎乎的,心情都能好些。

    咸粥里配料更多,香菇海米银杏火腿山药……婉玉还放了一点胡椒提鲜。

    尝上一口,各种食材的鲜味融于粥底,再配上腊八蒜,简直美死个人。

    施梨月空出嘴夸赞道:“婉玉这手艺真是厉害。”

    婉碧在一旁狠狠点头,端着碗往嘴里倒。

    她手中端着的是个青花大海碗,衬得施梨月与婉玉手中只有拳头大小的碗愈发秀气。

    婉玉对两人的奉承毫不在意:“锅里还有,喜欢就多吃点。”

    她不耐烦做这些,除了每年这个时候会熬两锅,其他时间是决不会围着灶台转。

    施梨月也清楚婉玉的脾气,看着婉碧手中的大碗,默默加快喝粥的速度。

    等她感觉已经吃得有点撑,才问道:“我今儿起来迟了,院里丫鬟婆子们的粥都发了吗?”

    婉玉早就放了筷子,听见她问,便道:

    “早发下去了,一人一大碗,还赏了半吊钱。她们想进来给小姐磕头,被我拦了。”

    施梨月点头:“拦得好,整天磕来磕去的有什么意思,早早拿了钱回去过个节多好。”

    婉玉熬粥时分量捏得很好,施梨月停筷子后,锅里剩下一点全部倒给婉碧,她正好喝光。

    等婉碧收了桌子,施梨月便要婉玉取了大氅出来穿好,又拿上手护,就去院子里玩雪。

    这会儿雪已经渐小了,她捏了一溜儿小雪球,摆在游廊的美人靠上。

    不一会儿就玩得双手通红,鼻尖与耳朵也红了起来。

    没等婉碧将大雪球堆起来,她便蹿回屋上炕暖着了。

    她在炕上坐起身,拉开雕花窗,喊道:“婉碧,你将雪人堆到我窗下来,等会儿我推开窗户就能看见!”

    婉玉正要打热水来给她洗手,却见大房的丫鬟香巧穿着身苍蓝棉布袄子走了进来。

    她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敷衍地行了一礼:

    “长公主府赐给三小姐的腊八粥,请小姐趁热用吧,奴婢告退。”

    说完也不管几人的反应,甩着帕子自顾自走了。

    大房对三小姐一直都是看不上眼的态度,自然也引得下人有样学样。

    施梨月抬抬下巴,示意婉玉打开看看。

    婉玉取出粥小心查验一番:“没问题,小姐留着下午用吧。”

    施梨月这才想起来,京城里一直有互赠腊八粥的习惯,富贵人家还会在门前施粥,佛寺的僧人也会熬粥布施。

    她搓搓手指:“婉碧,你去厨房看看,咱家腊八粥还有没有了。”

    婉碧将长公主府送来的粥装起来:“没有了啊,我去厨房放碗筷时厨房里空空的。”

    “那做饭的厨娘回去了没?”

    “早回去了,一听小姐放他们一日清闲,跑得比谁都快。”

    施梨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婉碧:“好姑娘,你去给咱们再熬上一锅,拿了别人家的粥,要回礼的。”

    婉碧倒也不抗拒,拍拍手:“行啊,就是我做饭不太好吃。”

    施梨月满意地点点头:“熟了就行,交给你了。”

    婉玉看她俩的样子,无奈道:“算了,我跟着你去看看,我说你做。我可说好,就算锅漏了我都不会上手的。”

    “怎么可能!我何时将锅捣漏过!”

    两人边说边往出走,声音渐渐小了。

    施梨月又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发现婉碧的雪人还没有堆起来,大雪球三扁二不圆地趴在窗下。

    或许是因为靠近屋子,且这面墙挨着火炕,雪球已经有了点融化的痕迹。

    施梨月想自己动手将雪球推走,又嫌冷不愿动弹,只好合上窗户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她今日在自己院里躲清闲,栖子院也没人来问情况,也算悠闲自在。

    没等婉碧二人回来,清芳院里又来了个咋咋呼呼的。

    施康宁怀里也抱了个食盒,一脸殷勤绕过屏风凑到炕上来:“姐,你今天没来前院,我将粥给你带了一份,你快趁热吃。”

    施梨月只好叫他将桌上那个梨木雕花三层食盒也取来放到炕几上:

    “我早上起来诵经时已经用过了,这是长公主府送的,你也沾沾喜气。”

    说着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

    除了甜咸各异的四份小碗腊八粥,还有些小菜点心。

    施康宁一颗钦佩之心无法言表:“姐姐,没想到你居然还和长公主府有交情,真是厉害。”

    施康宁也不推辞,他早上用了饭就玩儿去了,也是刚想起施梨月才提了粥来,早就饿了。

    她将咸粥先递过去,先念了句阿弥陀佛:“我不沾荤腥,这些咸粥与糟鹅掌炸鹌鹑之类的小菜你都用了吧。”

    施康宁脱了身上莲子白暗纹大氅,优雅但迅速地将咸粥小菜席卷一空,施梨月知道他没吃饱,又把甜粥也推过去:

    “你再用些。”

    他轻轻放下筷子,一脸餍足:“不了,剩下这些你沾沾喜气。长公主送来的,也不好被我一个人吃完。”

    施梨月取了帕子给他擦嘴,自己去炕边柜里取了一匣子点心:

    “那便拿点心垫垫,我这院里给厨娘歇了一天假,没个正经饭给你吃。”

    施康宁自然乐意,他平日里就喜欢吃点心,来了几回清芳院,感觉她姐的点心和家里供的完全不同。

    “行行,有点心就够了。”

    跟前没人伺候,他自己去桌上倒了杯茶来就着吃。这茶是婉玉方才刚沏的,这会儿正热着。

    施梨月小心将刚被自己不知道塞去哪了的念珠找出来,挂在手腕上,问道:“你提着粥来的,怎么自己没吃?”

    施康宁趴在小几上:“今天大伯母不在,大堂哥和大堂姐也没来,怪没意思的。而且你不来,爹娘都不问一句,我一生气就自己来了。”

    施梨月捏捏他的脸:

    “明山寺大师傅说过,我这人父母亲缘淡薄,你能挂念我就已经很好了。别为这个生气,不值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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