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周大人穿着便服,与施府诸人一直待到很晚才提出要回去。

    施言行连忙起身,叫管家将备好的土仪装到周大人车上。又一路伏低做小,自己提着灯笼将人送出去。

    周大人上车之前,扶在施言行手上,意味深长地道:

    “施大人,你看我早就选好了归家的路,所以怎么走,都能走到该到的地方,你说是不是?”

    施言行连忙应道:“是是,大人所言极是。”

    周大人这才笑着拍拍他肩头,进车里坐着了。

    施言行挑着灯笼回去的路上还在琢磨周大人说的话,他思索一圈,又回了书房。

    施海晏原本打算等老爹睡了跟郭洪溜出去,没成想他爹不但不睡,还叫他一起在书房陪着。

    施言行也没说自己在想什么,两人面前各自一杯浓茶,熬到半夜他才将施海晏放回去:

    “早点歇吧,时辰不早了。”

    施海晏困得直打哈欠,只得打消了出去玩乐的念头,在西溪院晃了一圈,就跑去抱鹤院找郭洪。

    郭洪等着他,在房里听暗香唱曲儿。

    施海晏大为感动,在他旁边坐了:“好兄弟,就知道你等着我呢。”

    郭洪正要替他斟酒,被他连忙按住:

    “明儿府上可能有客,一身酒气的去见客难免失礼,我便不喝了。你若想喝,我陪着你就是了。”

    郭洪只好作罢,只给自己添了一杯,端起来慢慢品着。

    两人听着暗香唱的淫词艳语,不由心思浮动,又觉着此时着实晚了些,不值当出去一趟。

    郭洪便又叫来柳枝给自己倒酒喂果子,手还不老实,不时在柳枝身上摸两下。

    施海晏看得眼热,郭洪见状,大笑着对柳枝道:

    “去,喂你施大爷一皮杯。”

    柳枝含着笑,抿了一口酒俯身向施海晏嘴边喂去。

    施海晏先是一惊,又连忙凑身上去接。

    更柳枝起身离开,他便已经醉得神魂颠倒,半晌才说道:

    “兄弟这法子甚好,只一杯,我便已经醉了。”

    郭洪放声大笑,纵着柳枝在他两人身旁来回转,直厮混到半夜,才囫囵与施海晏歇了。

    *

    另一头,时辰一到,施梨月便换上深色棉布袄裙,披上斗篷,也不叫婉碧挑灯,三人趁着夜色偷偷出了西角门。

    冬镖头在马车停在巷子里,人却蹲在小巷口,看到三人出门,忙打呼哨。

    婉碧扶着施梨月走过来,马车上放了盏小灯,正好照着叫施梨月上车。

    几人动作利索,没几下冬镖头便“吁——”一声,马车轻快地在小巷里颠起来。

    巷子里暗得很,不一会儿,车外开始有光线透进来。

    婉玉打起帘子,发现已经到了正街上,这光是人家门前挂的大红灯笼,看着很是喜庆。

    想到过了今儿,暮清姑娘也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她心里也高兴起来。

    临到红袖阁时,老远便能听到那边热闹非常,乐声与女子娇笑声此起彼伏。

    此时红袖阁里里外外挂满了红灯笼,照得整条街都亮堂起来。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里是什么欢乐窝。

    马车缓缓停在门口,施梨月并不动弹,只冬镖头一个背着包袱跳下去走了。

    她在身后轻声说了句:“将她那小丫鬟也一并带出来。”

    他常年混迹江湖,身上又有些匪气。人更是生得魁梧粗壮,脸上虽无横肉,却也是满眼精光颇有煞气。

    他走动间龙行虎步身形轻盈,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身手不凡的练家子。

    冬镖头往里一走,所有打手立马起身盯住了他。

    他在一楼大厅随便找了张桌子,也不管这桌原本坐着人。那人原本张口要叱骂,一见他的长相,立马识相地自己换了一桌。

    冬镖头“咚——”一声将钱袋丢到桌上,背靠着桌子往条凳上一坐,右腿也曲起来放在条凳上,人往后靠在桌沿上。

    打手慢慢从楼上围了下来,却没人敢出声。

    四周喝大了的客人还搂着姑娘在调笑,丝毫没发现这边坐了个硬茬子。

    有龟公连忙跑上楼叫妈妈下来,那老妈子原本就在楼上忙活,听见传话,赶紧端了壶好酒下来。

    她们虽然不怕有人闹事,但害怕闹起事来影响生意。

    妈妈端着酒哎呦一声坐在冬镖头身侧,要给他倒酒,冬镖头斜她一眼,抢过酒壶直接对嘴喝了。

    等喝完半壶,他才一抹嘴对妈妈嚷嚷道:

    “我来赎我老相好的暮清,你给我把人叫出来。”

    妈妈也不起身,笑着挥帕子,“好说好说,暮清是吧,这位爷稍等一会儿,暮清马上就下来了。”

    说着她忙打眼色,一龟公噔噔上楼,冬镖头又仰着头将剩下半壶酒往嘴里倒,大声喊:“老子可不是有耐心的,一刻钟下不了,老子把你这老货胳膊腿都卸了!”

    这妈妈什么人没见过,哪会和他计较,“下得来,下得来!小春子,赶紧给这位爷把我珍藏的好酒打来。”

    那叫小春子的连滚带爬,又端了一壶酒来。

    冬镖头接过酒,却没再往嘴里灌。

    老妈子眼神一暗,笑意却丝毫不减。原想着给他灌点加料的酒,让他醉死过去算了,没想到这会儿又不喝了。

    正说话间,匆忙换了衣服的暮清提着裙摆被龟公拉了下来,刚跑到冬镖头面前,他忽然抬脚踹在龟公腿上:

    “老子的相好,你当着我的面拉拉扯扯的,当老子是泥捏的?”

    龟公不敢吭气,连忙松了手躲到人后。

    暮清眼睛里也满是害怕,她之前从未见过冬镖头,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本能地畏惧,但被妈妈瞪着,只好乖乖靠过去。

    冬镖头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靠近她耳朵,快速说了句:“三小姐。”

    然后装作狠嗅一下,哈哈大笑:“香得狠!”

    暮清在他怀里咬着唇眼泪像珠子一般顺着脸往下滴,身子不停颤抖,没几下就打湿了冬镖头胸前的衣裳。

    妈妈看暮清的模样,也打消了怀疑的念头,反正她估计也撑不久了,现在还能捞一笔赎身银子,等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她立马换了副悲伤的样子道:“我们暮清,可是最得我心的好姑娘,我真是舍不得放她走。”

    冬镖头居高临下地瞥她:“这么舍不得,干脆你跟我走?”

    老妈子一噎,又笑道:“不知爷准备了多少赎身银子给暮清?”

    “一百两,八十两也行,就八十两吧!”冬镖头伸手挠腰上的痒痒,一边满不在乎到。

    老妈子不容拒绝地说:“八十两?这可使不得,少说也要五百两,给暮清放良,还要打点教坊司的,八十两连教坊司大门朝哪开都找不着。”

    冬镖头钳着暮清的下巴,抬起她的头:“这又不是花魁,哪用得了五百两,你这老货嘴里再没实话,小心爷大嘴巴子抽你。”

    老妈子便咬牙,“四百两,虽说不是花魁,我们暮清那也是头等姑娘,平日里身价可不低。”

    冬镖头懒洋洋道:“那一百五十两。”

    老妈子直摇头,两人不停掰扯,直到三百两时,冬镖头终于犹豫着松了口。

    他又一副好像吃了亏的样子,想了想,一把拽住老妈子的胳膊:“把伺候她的丫鬟给爷搭上!妈的,怎么感觉你在忽悠老子。”

    老妈子连忙应了,一个丫鬟不过十八两银子,比起暮清三百两的赎身钱算得了什么。

    何况这小丫鬟在楼里端茶倒水一年多,放大户人家,不也能得几两银子的月钱?

    冬镖头这才松了手,放开暮清,粗声粗气道:“赶紧去收拾你的东西,别叫老子等久了。”

    暮清苦久了头晕,晃晃荡荡行了礼,扶着楼梯扶手上楼收拾东西去了。

    值钱的东西大部分都已经被她散出去,剩下需要收拾的不多,只一个小包袱便装完了。而春俏,连个包袱都收拾不出来,她什么也没有。

    春俏扶着她下楼,老妈子也早取了她俩的身契出来。

    暮清将包袱递给龟公,他检查了一遍才胡乱包了丢给暮清,暮清拉着春俏,到老妈子面前磕头。

    “感谢妈妈这些年照顾,若不是您当年帮扶,我只怕早就被人下了锅,如今暮清不中用了,还望您保重身体,我屋里所有值钱的行当都没带,您留着多添几件衣裳。”

    她与老妈子的关系,就像羊与羊倌,羊活着时,要靠羊倌吃饭,羊倌只想靠羊挣更多的钱。羊若是要死了,羊倌比谁都伤心。

    老妈子看着她,心里也生出些酸楚,将手上戴着的镯子褪下来套在她手腕上,把她拉起来。

    “傻姑娘,好歹给自己留几个体己钱,男人你见多了,没几个能靠得住的,留着钱好歹留着点底气,你的身契千万藏好了,别交出去。”

    暮清点头应了,哭着被春俏掺住,跟在冬镖头后面,在众多姑娘或羡慕或讥讽的眼神中,往红袖阁外走了。

    这是她第一次,出门不会被打手与龟公拦着问,也不会被他们揩油。

    她是自由的,等走到外面看到深沉的夜色,她又生出点迷茫来。

    她很小时就被卖进这里,楼里吃楼里睡,楼里长大,又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座富丽堂皇的楼子。

    可是出了这里,外面对她还是黑的,她又能去哪里安家呢?

    等走到马车前,暮清已经哭成个泪人,春俏也忍不住哭起来。

    冬镖头将她俩扶上马车,揭开帘子,暮清就看到了里面正坐着等她的施梨月。

    她强忍着哭声,唤了句“三小姐。”

    春俏跟着行礼,婉碧扶着她俩坐好,低声道:“出来了就好,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暮清听了这话,哭得更是不能自已,春俏抹着泪看她,想安慰话却堵在喉头,半晌最终咽下去。

    施梨月见她俩帕子都湿了,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见了我哭什么,难道我比冬镖头长得还唬人不成?”

    暮清破涕为笑,接了帕子,“我哪里知道小姐真来赎我,早知如此,我便将那些体己钱留着,也免得叫你破费。”

    施梨月淡淡笑笑:“这点钱算什么,你活着就好。”

    冬镖头早已驾起马车,几人坐在马车里轻摇慢晃,说话见马车已经停下。

    冬镖头在外头轻喊:“小姐们,下车吧,到地方了。”

    婉碧先起身下去,再转头来扶她们。施梨月最后下来,她走到暮清旁边拉住她的手:

    “这宅子是我临时备的,里头东西也不知周全不周全,若是缺了什么,你就自己添吧。”

    婉碧开了门,端出个火盆,匆忙点燃,叫她俩垮了,再迎众人进去。

    今儿白天是她在照看这里,走之前又找附近的妇人扫洒一番,房子虽然不大,但点上蜡烛走进去只觉桌明几亮,被褥床帘一应都有,却无半点脂粉香气。

    暮清哪能不欢喜,又要哭,被施梨月挡住:

    “对这里不喜欢?怎么又哭起来。”

    她只好将眼泪收回去,与施梨月在桌前坐了。

    婉碧带着春俏去看另一间屋子,与这间陈设差不多,只是略小一些。

    “这间屋子是给你的,如今你也是自由身,若是要归家,就叫冬镖头送你回去,若是想留下,就与暮清姑娘做个伴。”

    春俏点点头:“我哪儿都不去,就跟着姑娘。”

    说着,就与婉碧去厨房烧水,准备等会好好洗洗。

    施梨月握着暮清的手,“你先在这里安心住着,你的病我已经有了眉目,过几日应该就能找到药。别怕,等治好了,你就稳稳当当过日子。”

    暮清其实对自己的病不报期望,只是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忙点头应了。

    对她来说,能自由自在多活一天,都是赚了。

    “你隔壁就是杨善镖局,这也是我的产业,冬镖头,就是刚才进去赎你那人,他平日里都在镖局。你若有事,就大声喊人,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好。”

    “隔壁有做饭婆子,你与春俏平日里都去隔壁取饭,你若是担心,就在病好前先用单独的碗筷。等病好,就不用顾忌这些。”

    “多谢你,今生能得你这一知己,暮清三生有幸。”

    施梨月抬手帮她理理头发,“好日子还长着呢,等你养好身子,我再帮你找点活计,你只管安心在这儿住着就是。”

    暮清见她连以后都给自己打算好了,心中暖意翻涌,笑着点头应了。

    施梨月便要走:“时辰不早了,烧好热水你们洗洗就歇下吧,我也得回去了。”

    暮清又起身送她,冬镖头已经坐在马车上等着,她几人又说了几句话才走。

    半路,冬镖头悠闲道:“今日主子了了一桩事,心里应当高兴不少。”

    婉碧也坐在车外,听见这话立马给他一拳,“还打趣起小姐了。”

    施梨月浅笑着,“这话倒也不差。”心里却盘算着得找个什么理由,才能名正言顺上一趟明山寺,好从老和尚手里将陈芥菜卤讨一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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