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结束,新婚夫妇步下花台敬酒。

    他们首先来到中间这一桌。从远道而来的伴娘开始,一一碰杯。戏笑几句,伴娘们拉着夫妇向外退了几步,脑袋凑到一起,斑鸠扎堆似的小声说起话。

    听到同学打听罗霄,赵映霞没有意外,指了指丈夫,道,“他老板,二十六岁,人还行……”,她不自觉瞥一眼罗霄,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就是有点高冷。”

    高升搂住妻子肩膀,侧头好笑地望着她,“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咱哥不是洪水猛兽,不吃人。”

    伴娘们齐声笑开。

    “怎么?对我哥有意思啊?”高升问得吊儿郎当。

    中间姑娘连连摆手,“不是,就是想感谢他,帮我找回了东西。”旁边朋友快言快语接过话,“顺便问问他有没有结婚。”

    红晕霎时布满姑娘白净的脸庞。

    高升仍旧笑嘻嘻的,“有意思就追呗。”话刚说完,就得到妻子一记肘击。

    赵映霞表情为难,踟蹰道,“理论上,他还是单身。但……”

    快言快语的伴娘问:“心有所属?”

    赵映霞的眉毛纠结缠到一起,不太清楚地回答,“算是吧。”

    中间那位伴娘朝罗霄所在方位快速瞄了一眼,迟疑问道,“是旁边那位姐姐吗?”

    赵映霞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另外两位想到男人抱过小孩的画面,吸口凉气,表情刻满“这位哥是真的勇”。

    高升见不得别人对罗霄大惊小怪的反应,抬手在伴娘眼前挥了挥,唤回神智,“缘分这种事,谁都说不清楚。就像我家小霞,相过那么多人偏偏选中了我。”

    他嬉皮笑脸的,将气氛从淡淡尴尬扭转回新婚的喜庆。送伴娘返回座位,他们接着往下敬酒。

    经过三四个人,高升嘴里喊着哥和嫂子来到罗霄和方沁竹面前。

    他这样称呼习惯了,方沁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却敏感地察觉出一种不合时宜来。

    她心想,后面该找个时间私聊提醒一下。

    她同罗霄一齐起身,端起酒杯,正要相碰时,罗霄忽然说“等等”。

    方沁竹和新婚夫妇都投出不解目光。

    男人伸手,将装满清透液体的酒杯从方沁竹手中拿下,再拿过一罐杏仁牛奶,轻松掀开拉环,塞进她手中。

    方沁竹微微惊讶,其实被他放下的杯子里,装的是雪碧来的。

    高升呦呦叫着,难得逮住机会戏谑罗霄,当然是要把握了。他意味深长道,“不到一两,喝不死人。”

    罗霄刮刮眉毛,“她酒精过敏。”

    方沁竹无言观望,他说起谎话来倒是脸不红心不慌的。

    高升啧了一声,“看咱哥细心又体贴,将来对媳妇肯定捧在心尖上的好。”

    方沁竹不便接话,还是赵映霞圆过来,“都说近朱者赤,升升你多久才能学得霄哥这样暖心哦。”

    高升从背后不动声色拍过妻子的臀,挑了挑眉毛,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气声说:“晚上。”

    虽然没有听清楚高升说了什么,但从赵映霞的表情,不难想象出是难登大雅之堂的话。

    罗霄笑着摇头,放低酒杯,分别与面前两杯酒碰过,眼底难得情绪外露,“走到今天不容易。小霞相信你,收收你的吊儿郎当,好好过日子,用心珍惜妻子和家庭。”

    将近一米八的男人,红了眼眶,高升的右手甚至都在小幅度的颤抖。他仰头一口饮尽,“霄哥,这几年的照顾都在心里,今天我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跟小霞结婚,都靠你三年前拉我一把。”

    他本是街头游民一个,早早缀学,遛鸟逗狗,不务正业。四邻街坊提起来都在背后指点嗤笑的主。罗霄未返回北都创业时,在街头偶遇,廖廖问过几句近况。

    多年不见,当年同为坏学生的罗霄长身玉立风清月朗,虽然眉间仍有孤郁,但和初中时期比起来,俨然换了一个人。

    他本以为是场面寒暄,说过就忘了。只是在午夜一角,嫉羡和不解才会纷纷长出来——同样又渣又痞,为什么罗霄就能……好好长大呢。

    后来,罗霄亲手拔除他的嫉。他放弃北都优渥的工作,回到槐城创业,并问他想不想来。起初,高升并不当回事,在哪里游荡都是一天,就当看戏似的去了罗霄说的地方。那时候还是一间废弃民房,罗霄既不好高骛远也不低看自己,一步一步把霄远从民房搬到了沿街显眼的商铺。

    而他,慢慢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母亲的叹息渐渐换成欣慰的笑,邻里的指点越来越少,有一天走在街头,高升突然发觉,原来他也可以——得到肯定和奖赏。

    此时站在罗霄面前,他犹如忠实的信徒,全身心信赖。

    罗霄拍拍他的肩膀,情谊尽在不言中。

    方沁竹从包里拿出礼盒,交给赵映霞,弯起眼睛笑道,“小霞,这是我自己做的新婚礼物,希望你喜欢。”

    赵映霞从共情丈夫的哽咽中抽离出来,红着鼻头打开红色丝缎包裹的礼盒,浅粉缀金的手链温柔中带点活泼,阳光洒在珠子上,像是流动的合欢花云。

    赵映霞连连赞叹,当即套进手腕,爱不释手的欣赏。

    方沁竹笑着看新娘,余光瞥见高升对她使个眼色,她不解地绕过去,听高升说起小话。

    高升一贯嬉皮笑脸的,“嫂子,我媳妇的伴娘还不错吧?”

    方沁竹不知所以的点头。

    高升的眼神跃跃欲试,“你看,哪一位比较适合我哥?”

    他这句话像在平静池塘扔下一块石头,方沁竹的大脑忽地炸开,无数白色线条迸散又消弥,留下空茫茫一片。

    挨过那阵撞击,记忆忽然唤醒初春高升顺路载她去城里这一幕,当时他就提过这件事。

    方沁竹记得那个时候,她还很热心,跟高升一起分析罗霄适合怎样的女孩。而现在……

    她微微垂低眼帘,努力维持着表情不变,心底不为人知的角落,那棵名为占有的幼苗悄悄拔高一寸。

    “这几位都挺好的。”她抿抿唇,将幼苗嫩叶狠狠碾碎,用了最大公无私的表情直视高升。

    高升愣了一下,眼神不由望向罗霄,心底只觉得霄哥的情路很难闯。

    敬酒还在持续,新婚夫妇走向下一桌。

    方沁竹坐回座位,心思飘忽,如同风中打旋的秋叶,怎么也安定不下来。试图喝口饮料转移一下注意力,她随意捏住面前一个杯子,还未端起,杯口便被按住。

    她顿了顿,明白过来原因,无奈朝罗霄叹口气,“这是雪碧。”

    罗霄挑眉,明显信不过她的说辞,他提起酒杯,竟然亲自尝了一口,确实真的是碳酸饮料后,才将杯子放回方沁竹面前。

    这……他喝过的。

    叫她怎么接着喝?

    方沁竹为难望着酒杯,最后还是推到角落,喝起了杏仁牛奶。

    罗霄淡淡瞥她一眼,随即转开视线,面上喜怒不显。

    ***

    婚宴持续到下午一点,小满吃着吃着竟然睡着了,圆润下巴一磕一磕点在胸脯,小鸡啄米似的。方沁竹哭笑不得,把他抱进厅后一间小卧室。

    宾客渐渐散去,与新人交好的朋友留下来,难得遇到欢聚时刻,高升喊着玩到尽兴,不醉不归。外面天气既晴且冷,他们把婚庆音响搬进客厅,想唱歌的人去鬼哭狼嚎,其余的人喝着茶水打着牌,间或朝跑调的业余歌手发出冷嘲热讽。

    玩儿了一会儿,小米上厕所回来,后面还跟了个人,方沁竹定睛一看,才看出是向瑶。她今天打扮得雍容华贵,长款皮草垂到小腿,露出纤细的脚踝。几个适龄单身男士同时看直了眼。

    她甩甩头发,从手袋掏出红包,一边道喜一边递给赵映霞。后者犹豫几秒,接了过来。

    高升一贯笑嘻嘻的,弯腰做出请的姿势,“金主请坐。我给金主姐姐拿糖吃。”

    客厅有两条长沙发,男女各占一边。另外还有两张双人沙发,罗霄就坐在其中。

    向瑶没有犹豫,提步坐到罗霄身边。

    身侧伴娘惊讶地坐直身体。她望着向瑶,片刻后视线又转向方沁竹。

    方沁竹战术性端起水杯,不用看也知道伴娘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大大的疑惑。

    她无法视而不见,友好地笑了笑,问:“怎么了吗?”

    伴娘脸颊晕出一抹浅红,“姐姐,罗霄身边的女生是他的谁呀?”

    若说是女友,罗霄并没有特殊的反应;若不是女朋友,她这样堂而皇之坐到男人身边,心思也是昭然若揭的。

    可是,罗霄喜欢的……

    她定定凝视方沁竹,会是这位姐姐吗?

    如果是,从早晨到现在,并没有看到他们额外互动。

    这是不是代表,赵映霞给她的情报可能有误?

    伴娘心思曲折间,听到身旁女人温柔的回答,“我是听说”,方沁竹加重了后面两个字的音节,“他们两个是情侣的关系。”

    伴娘不信,“可是女生进门的时候,罗霄一点惊喜都没有呢。”

    是吗?

    方沁竹只好说:“那我就不清楚了。”

    伴娘的肩膀又靠近了些,瞳仁有期冀的光彩跳动,“姐姐,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还没有女朋友哇?”

    没有……

    吗?白天都在人家面前洗澡了。

    方沁竹耸耸肩,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了。

    坐在右侧的小米看到两人扎着脑袋嘀嘀咕咕,好奇问她们在说什么。音乐伴奏声有点大,伴娘捂住一只耳朵,让小米重复一遍问题。于是小米抬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伴娘听清楚了,同样扯着嗓子喊,“我想知道,罗霄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谁知,不早不晚的,原本震天响的伴奏声忽然停止,她的后半句环着客厅上空转了一圈,清晰而明确地撞进现场所有耳朵里。

    十几双目光齐唰唰地投过来。

    伴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色顿时红如朱砂。她捂住脸,呜咽着躲到方沁竹身后。

    方沁竹安抚地揽住小姑娘,下意识望向罗霄,男人表情不变,局外人一般,仿佛引人瞩目的主角不是他。

    反而是向瑶站起来,将恢复播放的音乐按下暂停,走到伴娘面前,双臂环抱着居高临下道,“我来告诉你吧。”

    明明是在回答旁人,向瑶的眼神却紧紧盯着方沁竹,意有所指道,“他喜欢……郑诗妍那样的。”

    郑诗妍只是个内娱小糊花,很多人没听过这个名字,纷纷茫然对视,甚至有几人低声打听起了这是谁。

    罗霄却缓缓扬首,唇线绷直,视线自下而上,好像锋利的锐箭射往向瑶。

    方沁竹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过。同伴娘一起,陷入深深的迷茫。还是小米惊喜的哇了一声,扫到老板犀利的眼神,又讪讪闭上嘴巴。

    向瑶好不容易捉到对手戏演员,怎会轻易退场。她扬起下巴得意问小米,“你知道这个名字吧?是不是跟一个人长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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