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竹正要往下听,忽然传来小满的哭声,大概是因为睡醒了找不见妈妈。她急步跑进小卧室。

    等她抱着小满出来,客厅已经恢复了吃喝唱乐。罗霄不见踪影。向瑶拿着麦克风,神态恹恹,正在唱一首《Letting go》。伴娘姑娘手掌托腮撅起嘴巴,也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后来发生了什么?

    方沁竹不确定结果,但原因总归是与罗霄有关。

    她不由自主瞥了一眼罗霄坐过的位置。他拍拍屁股走人了,徒留两个伤怀的姑娘在这里,真是害人不浅。

    伴娘看到了她,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小满在她怀里摆着腿,挣扎着要下来,方沁竹的注意力放到小满身上,不再探究与自己无关的风起云涌。

    时间越晚天越冷,方沁竹跟赵映霞打个招呼,带小满先行离开。走到院子里,被高升母亲叫住,热情地送了她两瓶自酿葡萄酒。

    回家后,小满在客厅玩儿,她在沙发上串珠子,不上班的时间充实而美好。晚饭后,教小满唱了会儿儿歌,他打着哈欠自己睡着了。

    方沁竹口干舌燥的从卧室出来,碰巧客厅的瓶装水已经喝完,她又懒得顶着冷风跑去东屋,于是倒了一杯高升母亲送的葡萄酒解渴。

    完全戒酒已经一季,看着面前的酒精,她也有些不明白,当初的鬼迷心窍从哪里来。此时她像一个研究者,端起酒杯,小幅度的旋转,细细打量曾经让她失去神智的罪魁祸首。

    可能因为存放时间过长,果酒已退去颜色,变成了淡淡的琥珀色,在手掌高的玻璃杯中珠光摇漾。方沁竹含入一口,酒水入喉辛甜,味蕾欢快跳起舞蹈。

    她不是在品酒,只是在解渴,每口都是囫囵入腹。吞了一杯多,燥意微微平复下去,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角,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喝第三杯。

    犹豫间,传来开门的声音,方沁竹抬头,罗霄站在门口,皱眉问:“你又开始喝酒了?”

    腹中酒气上涌,方沁竹没忍住,打了个短促的嗝,手中酒杯跟着荡了荡。她睁圆杏眼,无辜地眨了眨。

    罗霄把钥匙扔到茶几上,走到她面前倾身查看,深灰色大衣敞开,侧面看去,像把她裹在怀里。男人探究的眼神绕着她的脸上下扫了一圈,“喝醉了?”

    她的脸颊酡红,比晕染后的霜叶更好看,清亮的瞳仁裹上一层朦胧轻雾,迷离醉人。

    方沁竹自然摇头,耳边碎发随之轻摆,“怎么可能,没有没有。”

    她越是否认,罗霄越是相信。以前她心虚时眼睛就会起雾,不敢看他。跟现在一模一样。

    心里因为她对自己的不负责任而生出焦躁,罗霄夺过酒杯重重墩在桌上,玻璃相抗,划过刺耳的声音。他压下情绪,低声斥责,“你忘了失眠的滋味?忘了多久才戒掉?忘了戒酒过程多难熬?”

    男人一连串的反问将她钉在原地。方沁竹微微后倾脊背,锁骨凹出深幽狭谷,乌黑杏眼一瞬不瞬打量他。

    外穿的深灰大衣里面,是一件高领毛衣,很多人穿高领会显驽钝,但罗霄不会。修长的脖颈未被完全包裹,颈部与下颌连接处的线条明晰利落,反而更添清峻孤傲。

    方沁竹的视线顺势向上,他的五官也很耐看。唇色淡朱,鼻梁挺直,眉头此刻蹙成小丘,眼神却专注望着她,关心和紧张膨胀得快要溢出来。

    她心上一动,眼底又沁出一汪水露。

    受不了她直勾勾的凝视,喉结滑入衣领深处再升回来,罗霄擒起她的下巴,让她离自己的脸更近一些。声音低郁醇和,像在诱哄孩童,“说话。”

    方沁竹张开潋滟的唇,嘴里蹦出一个话字。

    罗霄短暂的愣了下,随即被她逗笑,拇指忍不住在她下颌磨了磨,带着蛊意似的轻声低哄,“别再喝了,听话一点,好不好?”

    果酒的后劲泛着灼意,烫得方沁竹整个人都醺醺然的。在他那里,自己大概是真的醉了。那么,醉酒的人,不管做些什么,都不会有人当真的,对吧。

    迎着心头鼓噪,她抬起手臂,莹白手指轻柔拂上他的眉稍,循着短疤的形状,从头划到尾。

    指腹轻若无骨,刻意放缓了速度,像钝刀一寸一寸磨,更像结痂伤口不敢搔的痒。

    瞳色越积越深,舌尖难耐抵住齿根,罗霄撑在沙发靠背的手臂微微颤抖。

    他很想将视线移开,可方沁竹饱满鲜妍的嘴唇像是施了魔咒一般,紧紧缠住他,令他半分都不得动弹,

    手指停在伤疤末端,跟随指尖跳舞的细胞暂停下来,列阵士兵一般等待长官发号施令,她却停下不动了。

    罗霄的目光从嘴唇移到她的眼睛,只见她弯了下眼,静止的手指重重按了一下,男人狠狠吸气,血流淙淙奔涌,不受控制的汇集到一处,劲腰霎时变成绷紧的弓。

    被他半圈在怀里的女人,慵懒清媚,杏眼湿得能滴出水,横着眼波望过来,笑音甘而不饴,“不听话又怎样。”

    理智尽退。

    眼眶浮起薄红,犹如大火燎过,脑海万千嘈杂,他的眼中却只凝着鲜红唇瓣。远远的有个声音,下蛊似的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吻下去吧,这是你少年时就一眼心动的人啊”,密集的鼓点紧随其后,渐渐汇成整齐划一的喊声,“吻下去吻下去”。

    罗霄的右手因为亢奋而微微颤抖,松开她的下巴绕到颈后,将她托到离嘴唇更近的位置,小心翼翼屏了呼吸,慢慢贴下去。

    将要触及的时候,阖眼那一瞬,余光却扫到右侧那面墙壁,中央突兀的一处空白。他的呼吸滞了滞,侧头望过去。

    那处空白是长方形,曾经挂了一幅婚纱照。因着照片的遮挡,那块区域比四周更显得雪白。

    罗霄闭了闭眼,心头鼓动齐齐消音,取而代之的,是刀绞似的痛。

    方沁竹眼睫颤了颤,然后轻轻掀开,投入眼帘的,是罗霄神情复杂的侧脸。无需转头,她瞬间明白了他在看哪里,一下子清醒过来。

    身体像被浇了冰柱,又冷又僵定在原地。羞惭窘迫如同海潮席卷而来,她到底在干什么?

    借酒装疯,勾.引一个最不可能的男人么。

    罗霄会怎么看她,将来要如何相处……

    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她讨厌自己明明有理智应对,却还任凭直觉肆意妄为,造成现在无法收拾的局面。

    方沁竹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屋的,好像是罗霄扶着她躺在了床上。她继续装醉酒,他继续当作她醉酒,各自把心动当成一场荒谬。

    房门轻轻合上,罗霄脚步渐远,直到小卧房的玻璃隔断也响起关拢的声音,方沁竹才顶着黑夜睁开眼。

    她才发现自己有点难过,在罗霄心里,她并不足以抵御一切。

    他可以细心体贴,事无巨细的关照,可那全是出自家人的关系。可笑的是她,错把自己的意动当作对方独独赋予她的特别。

    她吸吸鼻子,感觉心口堵满了失落和懊悔。

    为什么她要逗舵手?

    为什么她忘记了要开自己的船?

    方沁竹闷闷的,重遇久违的失眠,直到凌晨才睡去。

    ***

    早上起床,如方沁竹所料,罗霄的房间已经人去屋空。她没有什么反应,照常洗漱叫小满起床吃早餐。

    餐桌上,她告诉肖智梅,要带小满去北都玩一周。假期快要结束,辞职搬离北都后,大概再没机会去北都生活,她想和小满一起,把心里的北都逛上一圈,拍厚厚一摞照片当作回忆。

    肖智梅当然不会轻易同意,担心孤儿寡母,担心水土不服。

    方沁竹一个一个回答了她的担忧,就那么平静望着,等她答应。

    肖智梅了解儿媳的倔劲儿,一旦认准一件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只好随她去了。

    方沁竹收拾了半天行李,隔天上午,母子二人落地北都火车站。

    小满马上三岁,一路上都很配合,坐在出租车上,萝卜手指好奇指着一栋接一栋的摩天大楼掠过,嘴里时不时发出惊喊。

    方沁竹将那一晚的悸动抛到身后,专心当起一位耐心解答十万个为什么的百科妈妈。

    经过一个多小时到达租住公寓,放好行李已是午饭时间。城中村附近有家综合商场,方沁竹带小满去吃快餐,午饭后正好去游乐场消磨半天时间。

    小满大概是饿极了,饭勺丢在一旁,弯着腰鼓起小肚子,双手捧起比脸还大一圈的碗,用牙齿咬着碗沿儿的饭粒吃。

    方沁竹看得好笑,先拿出手机拍个照,再劝小满放下阔碗,一勺一勺慢慢吃。吃到最后,碗里还剩骰子大的一粒鸡肉,小满拿着勺子,为难了很久。方沁竹问他为什么不吃了,小满咽咽口水,拍拍圆滚滚的小肚子,挖起鸡肉送到她嘴边,“小满吃饱了,妈妈吃。”

    方沁竹顿时笑红了眼,噙着泪花张开嘴,吃下这枚饱含爱意的肉粒。同一时间,手机适时响起视频申请的铃声,她看清名字,想了想,还是按了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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