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竹的眼睛时时含雾,此时着意上挑,雾气尽散,杏眼也透出几分媚来,细碎波光摇曳,勾得人移不开眼。

    罗霄坐直身体,眼眸幽深,说话时咬住牙根,似是用了极大控制力,“方沁竹。”

    被他喊出名字的人不为所动,微启唇瓣,沾噙杯口,仍挑了靡丽眼睛仰着看他,“是这里吗?温度要高一点。”

    冷意完全溶解,罗霄整个人犹如困在蒸汽密腾的房间,毛孔大张无声跳跃着,瞳仁现出兴奋的神采,好像嫣红唇间啜含的是他。

    方沁竹却浅吸一口放下杯子,眸间雾汽重新覆盖婉媚之色,音线也褪去娇绵,“味道有点淡。”

    桌下手掌在暗处捏成拳,罗霄暗骂自己没有出息,方沁竹小指一勾,他就别无他法,情绪只能任她调遣。

    正沉浸在无奈里,忽听女人清凌的声音迟疑响起,“我在这里等同事下班一起去聚餐,你的晚饭自行安排?”

    罗霄蓦地掀起眼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真正的坑在这里。她提前挖好陷阱,再用一招欲拒还迎打得他晕头转向,慌不择路只能掉进坑里。

    他气到手忙脚乱上下摸着口袋找烟,拿出烟盒又死死捏在手中攥成一团。很想控诉她,但为数不多的自尊挣扎着跳出来,罗霄按下火气,压着喉结滚了滚,“行。一顿饭而已,又不会饿死。”

    说完,他拉开椅子起身,羽绒服也不穿,甩在肩头径直推门走远。

    小满听到声音,从提拉米苏中抬起头,棕色巧克力沾在嘴角,望着罗霄的背影叫了声“出出”,又不解望向妈妈,不知道叔叔为什么发脾气走了。

    方沁竹尴尬扯了扯嘴角,回视小满问道,“妈妈是不是欺负叔叔过头了?”

    小满伸出萝卜手指点点她,“妈妈,坏。”

    方沁竹哀叹一声趴在桌上,“我也不想啊。”

    可是,他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她烦恼的揉乱头发,不再深想,等同事们下班出来,一起去了餐厅。

    ***

    方沁竹这次下了血本,订了一家人均两百的日式火锅自助,餐厅将两张长桌拼起来,十几个人分坐两侧,热闹又开怀。

    没想到坐在宝宝椅上的小满成了团宠,刚有阿姨投喂了抹茶大福,下一位姐姐又在排队送来章鱼小丸子。刚过半程,他就捧着肚子大喊西瓜熟了吃不下了。于是又有漂亮阿姨轮流带着他出去玩耍。

    方沁竹提了瓶清酒,走到盛礼卓旁边坐下,盛礼卓见状端起自己的酒杯,玻璃相交,声音清脆。方沁竹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感谢盛总。”

    盛礼卓一饮而尽,仍不改絮絮叨叨的风格,连连叮嘱她,“我不为你的事业担心,你认真踏实真诚负责,到哪里都会发光。Joyce,祝你一切顺利,从今往后天高地阔纵意驰骋。”

    方沁竹笑着伸出手,跟这位职场上的领路人深深拥抱。起身时,暗暗抹掉眼角泛出的水珠。

    回到座位,之前带过的实习生,还有黄珊,相继前来碰杯,都对她表达了感谢,又问她将来的规划。方沁竹将自己的短视频地址推荐给她们,眨了眨眼睛,“有喜欢的款式可以小小的支持一下哦。”

    别话将散,新章终启。当一群人呼啦啦起身笑闹着将酒杯相撞时,方沁竹的一段旅程也到了告别的时候,她挥一挥手,愿我们山水有相逢。

    酒杯见底,离别散场。

    临近营业结束时间,商场门前人影稀疏,他们躲在玻璃门内,一边聊天一边等车。

    小满趴在方沁竹肩头,困意使他目光迟顿,安静地听妈妈和同事们道别。忽然他挺直上身,欢快冲着门外喊了两声“出出”。

    方沁竹疑惑转身,商场旋转门外,罗霄弯下腰,屈起指节在玻璃墙上叩了叩。

    却只是盯着小满,半分余光也没分过来。

    有眼明心亮的同事看出是方沁竹认识的人,实习生仗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石破天惊的问:“方老师,你的新男友吗?”

    大家恍然大悟的齐齐哦了一声。在十几道兴味目光的洗礼下,男人不负众望地提步走进来。

    身后实习生咽咽口水,小声说:“方老师选人的标准有两下子。帅哥就连走起路来都是赏心悦目的,我将来也要谈个帅哥。”

    方沁竹听得好笑,嘴角噙着笑意,看着罗霄一步步走近,渐渐与她的心跳节拍合二为一。

    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男人却好像还未释怀一般,淡淡瞥她一眼随即抽离视线,对着小满摊开双手,“妈妈累了,叔叔来抱。”

    身后诸位少女同时吸了口气。

    罗霄抱过小满,礼貌同她们点头致意,随即绕到一旁,走到盛礼卓面前,跟他交谈起来。

    实习生脚掌蹭地,无声无息挪到方沁竹身旁,余光打量着男人的背影,问:“方老师,哪里还有这样的男人,给我介绍一下。”

    黄珊也走到她身边,语气不无遗憾,“我哥是不是没有机会进入候选人名单了?”

    方沁竹张了张唇,不知道怎么描述。她不想说谎,也做不到毫无心理负担的把他作为家人朋友或其他身份。

    于是保持了沉默。

    网约车陆续抵达,同事们一个个离开,盛礼卓和罗霄的对话还在持续。

    到底是谁的老板哦。方沁竹一边想一边走过去打断他们,“盛总,时间不早了,您也早些回家吧。”

    盛礼卓露出一张“不打扰你们”的表情,拍拍方沁竹的肩膀,“希望我们还能保持联络。”

    方沁竹笑着答应,“那是当然,我的手链还要靠盛总多多转发好在金主面前刷脸呢。”

    盛礼卓大笑着,潇洒走进电梯。

    出口重归寂静,倏地,玻璃墙外的射灯熄灭两盏,亮度霎时降低几分。

    只剩他们两个了,哦,还有一只陷入沉眠的牛奶大福。

    方沁竹心虚瞥了罗霄一眼,男人眉目疏冷,并不能确定情绪的明暗。

    她清清嗓子,多此一举的把手机伸到他面前,“别着急,司机还有两分钟就到。”

    罗霄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好在并没有拒绝跟她沟通,“到底是谁在着急。”

    方沁竹又移动脚步,转到他的眼前。勾起嘴角又弯起杏眼,笑得刻意而讨好,“我我我,是我急了。”

    罗霄凝眉垂眸,抬起一只手捏住方沁竹的脸颊,将她的笑容掐灭,“别这么笑,很丑。”

    方沁竹塌下肩膀,有些沮丧,“能不能不再生气了。”

    她的语气无奈中透出些自责,罗霄心下一动,低眼望她,只看到发顶乌黑的旋。

    他在心底叹口气,算了,一开始他要的,只是可以天天看到她而已。

    “其实……”

    罗霄准备认输开口,方沁竹蓦地仰起脸,视死如归的问了一句“那这样呢”。

    看清她的表情,罗霄顿时噗哧一声笑开——她做了一个很丑的鬼脸:两颗晶亮瞳仁挤到眼内角变成对鸡眼,鼻翼撑得很开,嘴唇向上歪斜,足以成为鬼脸界的王中之王。

    听到他笑了,方沁竹才放心的让五官归位,嘴里小声嘟哝,“能让一个美女做出鬼脸逗你笑,她一定希望你是开心的。”

    罗霄挑挑眉,没有说话。横亘半日的怨气倏忽消散不见。就算是大棒之后才给的甜枣,那又如何呢。

    终归是他吃到了。

    ***

    经过一夜休息,睡到了自然醒,方沁竹把留在出租屋的最后一些行李收纳归整完毕,装满了两个二十六寸行李箱。

    站在顶灯下,环顾空荡荡的房间,方沁竹说不出什么感受。它见证了她的恋爱同居,婚后生活,又重归形单影只。她在这里甜蜜过欢笑过自我怀疑过又试着重塑了自我。她以为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最后也只是一个片段而已。

    那就继续上路吧,带着不再随波逐流的自己。她强制切断思绪,听到楼道里越来越近罗霄讲电话的声音。

    方沁竹为他打开门,罗霄看了她一眼,继续说着电话,“对,刚刚收走,忘了问年前快递放假前是否可以送到,麻烦您帮忙确认一下。如果不能我去取回来。”

    客服声音响亮,“年前寄到是没有问题的。”

    “OK,谢谢。”

    他挂断电话,同样环视一圈,随口问道,“都收好了?”

    方沁竹点头,指了指墙边的行李,“两个箱子,有点沉。”

    尽管得到她的确认,罗霄仍不放心,走到卧室门前看到床头玩偶不在了,才安心退出来。

    肖智梅早已慌着来了几次电话,问小满几点到家。方沁竹不好拖迟太晚,把钥匙交还给房东,踏上了离开北都的路。

    一路车轮滚滚,还好有罗霄扛着两个箱子搬上搬下。午后,走出出站口,终于重新站在了槐城的土地上。温暖煦阳泼洒,消融大半冰雪,水泥路面湿漉漉的,像是洒水车刚刚经过。

    高升早在站外候着,眼尖得先发现了他们,兴奋挥起手,扬声叫喊着霄哥跑上前。他分担过一部分行李,边走边问,“霄哥,兄弟们准备了酒菜,到家里一起喝点?”

    罗霄没有立即回答,先望了眼方沁竹。

    高升见到此情此景,看上去他哥形势大好哇。眼珠骨碌碌转动一圈,他故意清咳两声,“不是,霄哥,我问你话,你看嫂子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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