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霄心虚划了划眉尾,斜斜瞟了高升一眼,眼神溢洒小小自得,像是青春期男生心照不宣的秘密被半遮半掩起哄着戳穿。

    方沁竹抿抿唇,还是不太能接受高升将她和罗霄并列时,自动给予的“嫂子”这个称呼。每每听到,她的大脑就像挨了一棒,一种错位的扭曲盘旋侵袭。

    明明以前没觉得异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觉得针刺一般的如芒在背。

    于是,方沁竹声音低蔼却又严肃的纠正,“高升,以后可以和小霞一样,叫我名字吗?”

    高升怔了怔,心猜他这是会错意了?忍不住扭头望了眼他哥,后者没有表露半分不悦,但眼中笑意已被冷然取代。

    高升连忙嬉笑化解,“都是从前的习惯,小竹姐不喜欢以后就不叫了。”

    方沁竹话带感激,“谢谢你。因为我要回槐城工作生活,今后免不了共处,大家都知道你把罗霄当大哥,继续那样叫我的话,会让不明内情的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罗霄垂睫瞥她一眼,没有吱声。

    高升听到她的动向,话间惊喜隐藏不住,“小竹姐要回槐城了?工作怎么安排?直接来咱们霄远吧。”

    方沁竹笑着摇摇头,“我手上有一些自己的小事情,年后再把工作找起来。”

    高升不无惋惜,了解方沁竹有时会有一点小固执,就像阻止他喊嫂子一样,所以也没再坚持劝导。

    把她送到家,罗霄就随高升出去了。小满去了肖智梅屋里,方沁竹开始一点一点归置行李。一个檀色小木盒从夹层掉出来,方沁竹捡起打开,是那枚草叶戒指。

    决定付钱那一瞬间,是打算送给罗霄的。

    可是现在,她不确定是否会送出了。

    手指轻轻摩挲盒盖纹路,方沁竹回想北都短短七日,全心投入的互相依赖,难以自抑的怦然心动,忍不住靠近的意乱情迷,竟像一场梦境。

    而回到槐城,她忍不住望了一眼墙壁中央突兀的雪白。那块雪白像是连接梦境与现实的结界,轻薄如翼,一触即破,让人瞬间从梦中清醒过来。

    方沁竹把盒子放进卧室,顺便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还有几天就到春节,村庄角落时不时传来一阵鞭炮声响。不分昼夜的,就好像把一年的任性赶在这段时间用完一样,打破日升月落岁月更替的规律作息,所有的放纵不羁都有了出口。

    罗霄来信息说晚上不回家吃饭,方沁竹简短回复几个字,切到社交软件查看新闻。眼睛直直瞪着手机,字迹却变得虚浮起来,飘飘荡荡无法过脑。

    本来喧闹的鞭炮声突然变得寂寥。方沁竹索性熄灭屏幕,望着混乱的行李,却没有了整理的耐心,只觉得一颗心荡在半空,忽忽悠悠落不了地。

    肖智梅领着小满过来,看到堆了满地的东西,眉毛不解皱起,“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像搬家一样。”

    方沁竹如实告诉她自己已经离职,并且不再返回北都。

    肖智梅大惊失色,“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

    方沁竹微微一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呀。”

    肖智梅面色变了又变,坐在沙发上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你不去北都,家里花销怎么办,小满眼看就要上学,到处需要用钱。”

    “就是因为小满上学,我才回来的。”

    方沁竹看她实在无法接受,耐着性子解释,“年后我会去找工作,家里开支照常给,你不用太担心。”

    肖智梅的脸色稍稍缓和,“不是我要买什么,小满衣食住行哪里不需要用钱。哪个当妈的不为孩子打算?”

    看一眼她中指金灿灿的戒指,方沁竹笑了笑,没有说话。

    察觉到她的目光,肖智梅把手往袖子深处缩了缩,“马上本命年了,戴点金的避辟邪。”

    方沁竹没有计较,只淡淡说,“应该的。”

    肖智梅又问,“你去槐城上班,每天从家两头跑?真够折腾的。”

    方沁竹回,“我准备在槐城租房,也方便小满上幼儿园。”

    这句话又触到肖智梅的逆鳞,她腾的站起来,“你要带小满去城里?”

    那怎么可以!不到半个月,大乖孙就会把她这个奶奶忘得一干二净。

    方沁竹不答反问:“不然呢?村里幼儿园一个班不足五个孩子,迟早要去城里读书。”

    肖智梅犹豫半晌,究竟狠不下心扔下家里一切,随母子俩一起去城里生活。

    她坐回沙发,凝神沉思。为了孙子的未来考虑,她肯定支持去城市。只是得找个办法,想看孙子的时候就能看到。再联想到儿媳在北都时,小满那个不知道对谁发出的称呼,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一定不能让儿媳脱离她的掌控。

    定下心来,肖智梅退而求其次,“我当然支持你带小满过更好的生活,但我有个要求,你住处的钥匙要在我这儿留一把。”

    方沁竹只当她为了满足控制欲,没有多想,答应下来,“但是你过去之前要提前告诉我。”

    肖智梅这才露了笑脸,痛快应和了她的要求。

    眼看暮色四合,肖智梅起身,“我去做饭,今天刚蒸的年糕,小竹和满满都尝尝。”

    方沁竹看了眼罗霄的房间,出声叫住她,“妈。”

    肖智梅很少听到她以正式口吻称呼,不由顿住脚步,怔然回望。

    方沁竹走到她面前,一如既往的蓄敛,“快过年了,饭桌上可以不挑刺,和和气气吃顿饭吗?”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肖智梅拉下脸,“小竹,你管太多了。”

    说完,她抬步往外走,方沁竹急忙拽住一片衣角,恳求望着这个固执的女人,“起码除夕和初一这两天,是可以做到的吧?”

    肖智梅没有软化,但也没再坚持己见,冷哼一声,“那就让他少出现在我眼前。”

    时钟指针滴答,万籁俱寂的夜里,方沁竹在床上翻来覆去。快要十一点了,院子大门仍未传来响动。

    罗霄只说不回来吃饭,睡觉也不回来了吗?

    不回家的话,是睡在霄远吗?

    她犹豫着,要不要发个信息问一下。

    理智叫嚷着现在刹车还来得及,可是一想到清冷孤寂夜里他伶仃的身影,方沁竹的心头就挤满闷钝的疼。

    三番五次拿起手机又放下,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快速打出一行字,闭眼按下发送。

    小方块儿:【今天还回家吗?】

    罗霄很快回复过来——

    LX:【住在公司了。】

    小方块儿:【哪天回来呀?】

    聊天界面上方显示了好一会“对方正在输入中”,片刻后方沁竹才看到他的回信:

    【想我了?】

    热度悄悄攀上耳朵,方沁竹在被窝里滚了半圈,强自冷静下来,【除夕一定要回来。要一起吃团圆饭的。】

    那边迅速回复:【放心。】

    ***

    赶在除夕前,方沁竹终于完成了以植物为主题的系列设计稿,这一系列的手链包含十二种款式,参考了《山海经》、《诗经》中描述的植物,每一款有一类主花型,加以不同造型的草叶点缀,清新浪漫。

    快递已经休假,珠子只能先慢慢淘着,年后开工再下单。就这样忙碌着,迎来了除夕。

    罗霄兑现了承诺,踩着正午的爆竹声走进家门,双手抱着一个箱子,露出长串鞭炮通红的包装。

    本来准备包饺子却被小满缠上的方沁竹见状,指挥他带娃去放炮,她来到厨房和肖智梅一起准备年夜饭。

    忽地,院子里传来啪的第一声炮响,好像是小孩子玩的摔炮。声音不大,却很有喜庆的氛围,接着又响了一声,还有小满喜出望外咯咯的笑声。

    方沁竹感叹,“就是要有人放鞭炮,才有过年的感觉呢。”

    肖智梅揉着面,没有吭声,总算是默认了一回。

    过了一会儿,摔炮声停下,小满兴奋的尖叫了一声,紧接着,噼哩啪啦的小红炮声音响起来,这是长串的鞭炮,足足持续两三分钟。

    肖智梅把擀好的饺子皮递过来,方沁竹暗中看她一眼,脸上终于消散了冰封的冷淡。

    饺子包好,肖智梅把她赶出来,自己留在厨房张罗着蒸炖年夜饭的硬菜。

    方沁竹蹲在箱子面前,翻找着有没有适合自己玩的花炮。罗霄单指撑起她的额头,拿出几根仙女棒,“你放这个。”

    方沁竹开心的打量几眼,“是不是晚上效果会更好?”

    罗霄轻笑,“到时候看看就知道了。”

    方沁竹又选了几样,罗霄一个个点了,齐齐仰着头看那一点星火绽放后再消散于天际。

    东屋客厅里,电视传出独属除夕的悠扬音乐声,画面播放着全国各地庆祝春节的场景。

    罗霄搬出逢年过节才会撑开的大圆桌,方沁竹从厨房端着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饭菜走出来,一边喊着烫一边绕开挡路的小满,一盘盘把圆桌占满。

    菜都上齐了,肖智梅去了卧室还没出来。卧室门虚掩着,传来幽幽檀香气息。

    方沁竹知道,她在问候去世的丈夫和大儿子。

    她默不作声,静静站在客厅等待。罗霄倚在墙角,单腿支撑身体,头微微垂落,面容寂落。

    等了片刻,卧室门打开,肖智梅平静走出来,脸上仍残留一丝悲伤来不及收起。

    方沁竹替她拉开椅子,“妈,坐这边。”

    肖智梅抱起小满,坐到椅子上,随口招呼方沁竹一起坐下,随后侧脸转向墙角,背诵公式一般的听不出感情,“你也来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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