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罗霄的脚步声,方沁竹略微松了口气。原本以为他会落座在肖智梅另一侧,谁知他拉开椅子,坐在了自己身边。

    方沁竹默默看他一眼,倘若是油腔滑调的人一定会趁机软化紧张的关系,这个人,只会做不会说,脾气实在不讨喜。她在心底叹口气,起身帮忙发放筷子。

    另外两人都不说话,活跃气氛的职责自然落到方沁身上。散完筷子,又打开饮料,倒完三杯,瓶口悬在第四个杯子上面,问罗霄,“你要喝什么?”

    “啤酒。”他走到角落,从箱子里抽出两瓶酒,自己倒满。

    春晚的相声照旧乏味得像两个不同国籍的人在对话,双方都不知所云。一个包袱抖出来,屏幕里的观众没有笑,屏幕前的饭桌上,三双筷子将沉默拉得更长。

    方沁竹抓住这个屏幕内外都尴尬的空隙举起杯子,声线含笑,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像根老油条,“来来来,为了辞旧迎新,我们干一杯。”

    所幸另外两位没有扫兴,小满也颤颤举起杯子。短暂相碰,仰头张口,过年这个意象终于幻化落地成了入喉的果汁,甘甜悠香。

    年夜饭吃到将近十点,主持人的声线依旧饱满昂扬,有春晚作为背景音,再加上方沁竹偶尔的互动联络,虽说少了些欢声笑语,大体也算得上气氛平和。

    看大家实在吃不动了,方沁竹叫小满跟奶奶去房间休息,她把碗筷叠到一起,问罗霄,“刷碗 or 擦桌?选哪个?”

    罗霄眼睛眯起,似乎心情很好。他笑了笑,说:“你不选的那个。”

    方沁竹不喜欢走来走去的擦桌拖地,于是交代他收拾干净,抱着碗筷进了厨房。等她收拾完出来,地面干干净净,罗霄已经不在客厅。小满早已等到哈欠连天,方沁竹便带他回西屋睡觉。

    推开房门,正对门口的梳妆台上忽然多出一只礼盒,方沁竹没有预料,立在原地怔愣几秒,才慢慢走近。

    盒子用牛皮纸包起来,顶端系成蝴蝶结,形状略偏长方体,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罗霄送的……礼物吗?

    可是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方沁竹朝他的房间望一眼,压下蠢蠢欲动的好奇,关上房门,哄小满睡觉。

    听到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响起,方沁竹起身下床,来到梳妆台前,静静打量片刻,手指捏住蝴蝶结的顶端,如同挖掘稀世珍宝,一寸一寸轻轻拉开。

    绳结散开,她轻手轻脚揭开棕黄色包装纸,黑色的平面映入眼帘,中央的烫金字母熠熠闪烁,是一个轻奢品牌的英文名称。

    前几天在北都时,商场里曾经见过的。

    仿佛预感到什么,心跳频率倏然上升,方沁竹屏住呼吸,取下盒盖,一只抹茶色的包包安静躺在盒子中央。如春日新叶一样鲜嫩。

    正是当天在商场,她久久流连最终仍没有狠下心的那一款。

    原来被罗霄看到了。

    方沁竹笑着,将包包挂在肩头,对着镜子前后左右转了好几圈,抹茶色清新而温柔,跟她身上的白色毛衣很搭。

    她望着镜子凝神思索,然后拉开抽屉取出一样东西,轻快急走几步,停在罗霄房间门口。

    房门开着,罗霄正从床上抬身坐起。双臂撑在腰后,上身后倾,右腿平直伸开,左膝弯曲小腿垂落在地,脸颊透出曛然的薄红。

    方沁竹站在门外,灵巧转个圈,耸起右肩将包包推到身前,眼神璀璨晶亮发着光,“好看吗?”

    罗霄懒洋洋勾唇,“好看。”

    他的眼神泛着异样的迷离,方沁竹走近,弯腰仔细观察片刻,忧心问道,“不会喝醉了吧?”

    只喝了一瓶多,不是他平时的酒量啊。

    罗霄笑着摇头,忍不住抽出一只手顺了顺她蹙起的眉毛,解释道,“因为开心。”

    绝无仅有的一次,母亲终于愿意坐下来,详和安静地和他同桌共用一餐饭。

    “谢谢小竹。”他低声说。他猜到方沁竹在中间做了努力。

    鼻腔微微泛出酸意,方沁竹轻声说:“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次开心的机会。”

    罗霄收回手,仍撑在身后,只笑着看她并不说话。

    方沁竹直起身,抬起包包往他眼前凑了凑,问:“为什么送我礼物呀?”

    罗霄挑起眼尾,声音愉快得很明显,“或许是为了庆祝你马上三十岁。”

    方沁竹小小的哼了一声,手指抵着攥在掌心的金属轻轻摩挲,暗暗吸了一口气,她才说:“我也有个礼物要送你。”

    说话的时候,她耷着眼帘,莫名生出一股胆怯,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罗霄哦了一声,声调上扬,充满意外和疑问。嘴上惊讶,身形却是不动,像是耐心的猎人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手臂伸到他面前,方沁竹缓缓展开握紧的拳,莹润掌心中,一枚束着细链的银色圆环静谧无声。

    罗霄收起手臂,一改懒散姿态,视线追逐着被素手挑起的银链,心脏也跟着圆环在半空跳了跳。

    “本来它是一枚戒指,但是花叶造型不太符合你的气质。我找了根链子穿起来,做成了项链。”银光闪过,方沁竹松手,银链缩成一团重新窝进掌心,推到他面前,“送给你。希望罗霄所求皆得,美梦皆圆。”

    最后八个字,她说得一字一顿,无比认真。音调不是很高,却像震雷,字字清晰烙印在他的心上。

    情绪奔涌而出,罗霄垂低眼睫,喉结滚了滚,压下磅礴感动,正要开口,忽听客厅门传来响声。

    两个人同时如梦初醒,对视一眼,听到肖智梅在客厅喊方沁竹的名字。她把链子塞进罗霄手中,咚咚跑出房间。

    肖智梅举着手机,狐疑望向她,“你怎么从那个房间出来了?”

    方沁竹抓抓头发,“买了个包,让罗霄帮忙看一眼要不要退货。妈,你看呢?”

    她摘下包,不知道今晚第几次展示一番。

    肖智梅从老花镜下抬起眼,“看着不错,多少钱?不贵的话就背着吧。”

    方沁竹抑制住骨碌骨碌转眼睛的冲动,甜甜笑着,“不贵。那我就留下了。”

    肖智梅没再发表意见,她把手机递上前,“你快帮我看看,我想跟两个人同时视频聊天,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

    有惊无险,安全下车。方沁竹悄悄呼一口气,教肖智梅摆弄起手机。

    ***

    大年初一在爆竹声和问候声中度过。初二,方沁竹带着小满回娘家,罗霄送她过去,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络绎不绝,村道狭窄,让车耽误了一点时间。

    到了方家大门口,方沁竹匆忙就要下车,罗霄按下门锁拦住她,郑重叮嘱下午提前打电话,他过来接她回家。

    “别再随便坐别人的车。”他意含警告。

    方沁竹笑了,“大过年的,哪里会有别人啊。”

    可惜她猜错了,罗霄耿耿于怀的那个“别人”又来了。

    吃完午饭,方家人在客厅聊天,先关心了孕期的弟妹,再问问方泊松的工作,方沁竹也趁机说了自己回槐城工作的事情。

    家人略微惊讶过后,便也风平浪静的接受了。姚玲不无遗憾的表示了惋惜,“槐城可挣不了那么多。将来我和你爸有个毛病,看病钱拿出来都困难喽。”

    心里冷哼一声,方沁竹接过子弹转而崩向方泊松,“听到没?妈在暗示你努力工作多多挣钱。”

    看惯了母女间唇枪舌剑的把戏,方泊松早已修炼出大局为先的意识,嘴上连连服着软,实际也不会往心里去,“放心。家里有我,累累硕果。绝对饿不着冻不坏二老。”

    姚玲含笑瞪了儿子一眼,语气夸耀的向儿媳埋怨,“别看松松平时吊儿郎当,关键时刻还是很有责任感的。”

    下一秒,这位很有责任感的男人听说有牌局,眼睛刷的亮起来,盯着特意登门来喊人的同学,“算上我俩,就差俩人,那必须开啊。”

    方沁竹的枕头差点扔过去,顺便再奚落下姚玲口中的“责任感”。同学小杨反而坐到沙发上,阻止方泊松的脚步,“嫂子怀着孕,你就别乱跑了。”说完,望向方沁竹,礼貌笑了笑,“小竹姐姐什么时候来的?”

    跟他简短寒暄几句,方沁竹坐到弟妹身旁,同她一起挑选起了婴儿服。

    她们漫无目的聊着天,不知怎么说到了租房的事情,小杨长了顺风耳一般,从手机游戏中拔出脑袋,“小竹姐姐,我一个亲戚有空房,改天我问问他要不要出租。”

    “谢谢你帮忙留意了。”

    小杨乖巧的摇摇头,“不然我加小竹姐姐微信吧,有什么情况方便随时交流。”

    方沁竹想了想,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时至下半晌,方沁竹想早点回家穿手链,拿出手机正要给罗霄发信息,小杨好像安装了监测仪,掐着她的步调礼貌问道,“小竹姐姐打算几点回家?”

    姚玲与弟妹含蓄对望一眼。方沁竹收在眼里,婉拒道,“我叫家人来接我。”

    明白人已经听出了拒绝的意思,可小杨很执着,“就是上次送小竹姐姐回家,碰到的小满叔叔吗?”

    方沁竹怔了怔,含混不清的嗯了声。

    小杨很快又说:“他还要特地赶过来,多麻烦。小竹姐姐还是顺路坐我车回家吧。”

    头痛,方沁竹很是头痛。偏偏姚玲还在那边起哄,“对呀对呀,小满叔叔过来还费油钱呢。”

    坚持等待罗霄来接,在外人看来是有些莫名其妙。拗不过这么多人,方沁竹收拾东西坐上小杨的车。

    回到家里,罗霄房间没有人。方沁竹松口气,给他发信息:【我已经回来了。】

    LX:【谁送的?】

    方沁竹像动物园染上刻板行为的动物,心不在焉绕着客厅转了两三圈,最后下定决心,咬着唇回复:【方泊松送回来的。】

    那边没再回复,她松开紧绷的肩膀,庆幸自己脑筋灵活躲过一劫。

    谁知傍晚的饭桌上,肖智梅状似无意间提起,“小竹,我听西户赵婶说有个男人送你回来,瞧着长相跟松松不太像,是搭了别人的顺风车?”

    罗霄倏地抬眉望过来。

    方沁竹心虚端起碗,挡住半张脸,垂落眼皮低声说:“滴滴司机。”

    肖智梅哦了声,“要说手机真是方便,就连坐车……”

    她喋喋不休说了些什么,方沁竹一个字都没有入耳,偏偏罗霄一声冷笑,逼得心脏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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