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竹的植物系列手链在短视频平台已经发布过半，反响还算符合预期。后台咨询人数有所增长，最终预订数量上升不太明显。好在她并没有将此作为主业的计划，只把它当作一株柳条扎进泥土，希望在她的悉心灌溉下，有朝一日可以长成一棵小树。
之前投的简历陆续接到面试邀请，几个面试下来，如今的就业市场着实挫伤了她的一些幻想。
原本计划回到槐城仍旧从事设计行业，准备了丰厚详实的作品集。按理来说，从北都这种一线城市回来且拥有丰富落地经验的她不至于找不到工作，但雇主怎么评价的呢：
“不好意思，您的项目经验过于高端，与我们的工作内容不是特别匹配。”
“您需要的工作经验是？”
“能拷贝抠图即可。”
“这边重点考虑三十岁以下年龄呢。”
“其实我刚过三十周岁没几天的。”
“年龄是硬性要求，没有弹性空间的呢。”
“您的工作经历正是我们想要的人。”
“太好了，贵公司的理念我也……”
面试官突然来电，“喂，什么？刘总侄女？设计部门，有的有的。当然留着，那还用说？”
“十分抱歉，您没能通过面试”
方沁竹站在萌出毛绒绒新芽的柳树下，望着十字路口来回穿梭的车流，一片茫然。
晚上，她跟罗霄视频时，说了自己连续三次面试被拒的遭遇，最后叹息道，“或许我只能去做带货主播了。”
槐城这个岗位真的火热。打开App刷新，整屏页面都在招聘主播。想到自己高喊九块九上链接的场面，方沁竹忍不住笑了。
罗霄正在服务区抽烟，明灭星火间，他耐心安慰，“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
“你刚说的主播，是怎么回事？”
方沁竹：“下午回来，有点被打击到了。正好有个商贸公司的主播岗叫我去面试，我在想明天去试一试。”
罗霄：“槐城这种公司很多，有些是皮包公司，有些挂羊头卖狗肉，小心别受骗。”
带着罗霄的叮嘱，方沁竹翌日去了创新大厦。
创新大厦建成不久，坐落于城东开发区，是槐城新兴地标建筑。总高三十多层，一块块深蓝色镜面外墙反射出耀眼光斑，像排列规整的相框。
大厦中央有座四面透明直升电梯，从电梯望出去，内部每一层分割成豆腐块，租给了多家单位。
方沁竹在二十八楼停下，一间一间透明玻璃房找过去，终于在一个偏僻角落看到了“比先贸易”的铭牌。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前台上方的顶灯发出白色荧光。一个扎了满头脏辫的嘻哈女生展开纸张，正在聚精会神的奋笔疾书。听到敲门声，脸上闪过被迫中断的不耐，起身过来开了门。
靠近了才发现，女生颈侧有一条暗灰色纹身，雕成藤蔓的形状，蜿蜒没入发际。
“这个，是葛藤吗？”方沁竹指了指女生的脖子。
嘻哈女生反应片刻，才明白她指的什么。用“有点东西”的眼神望过来，“葛蔓。”
方沁竹定在原地，她为了做植物手链系列查了很多典籍，没有听过名为葛蔓的植物啊。忽听女生噗哧笑出声，“我的名字，葛蔓。”
方沁竹恍然大悟，“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葛蔓望了她一眼，眼神隐隐透出些‘怕不是傻子’的味道，“你没打听过这个公司？”
听她的意思，很有一种拆台的味道，方沁竹迟疑道：“我是不该来吗？”
葛蔓想了一会儿，低声笑道，“他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说完，往里面领她，一边问：“简历带了吗？”
方沁竹老实回答，“我并没有这个行业的经验，之前从事的是创意设计工作。如果需要的话，简历在这里。”
她马上打开包，葛蔓挥挥手，“不用了。凭你的外形来这里绰绰有余。”
葛蔓让她先坐一下，掏出手机拨出个电话，“有人来面试，现在立刻马上过来看一眼。”
等了约莫半小时，进来个男人，三十来岁，戴一幅半框细边眼镜，看上去模样斯文。
他先跟葛蔓说了句话，表情关切，“昨天又熬夜了？先去休息吧。”
葛蔓沉浸在笔下，敷衍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动作。
男人无可奈何望了女孩片刻，葛蔓始终不为所动，才转头让方沁竹跟他走。
整间办公室四面无窗，只有两面玻璃墙偶尔折射一线走廊声控灯忽明忽灭的灯光，令方沁竹提心吊胆，有一种在从事刑.法列举行为的感觉。直到男人按下开关，灯光炽亮，她才如重见天日一般放下高悬的心脏。
男人自我介绍，他姓毕名宪，是比先商贸的老板。然后又用了夸张、比喻、引用数据等一系列修辞手法描绘了他的公司是一家月流水百万前途光明的商贸公司，她来这里一定大有可为。
“等等”，方沁竹打断他的演讲，“不需要问下我的工作经历吗？”
毕宪呵呵一笑，镜框后一双不大的眼睛发出精光，“长得漂亮身材好就够了。”
方沁竹疑惑问：“那您主要卖什么品类呢？”
“杂货铺，啥都卖。”
方沁竹萌生退意，“我还是希望商品品质过关。”
“这你放心，选品我都是亲自把关。卖质量不过关的破烂，等于自寻死路。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听到他信誓旦旦的承诺，方沁竹稍稍放了下心，要求道，“可以冒昧问下您的账号吗？”
毕宪打开平台，方沁竹一看，粉丝数量两千五。
她是没有这行经验，但来之前也是大致做过了解。这个数量，约等于没有。
她又问，“您对单场销售数量有要求吗？”
毕宪瞪了瞪眼睛，“总不至于一个都卖不出去。”
明白了，短视频带货并不是这家公司的主业。大概是老板看直播带货市场火热，想进来分一杯羹，临时攒出一个草台班子，技术流程经验称得上匮乏，维持到哪天全凭运气。
方沁竹不加考虑的答复，“我考虑一下。”
毕宪叫住她，“答应我你真的会认真考虑。我们这里还是很香的，不考勤不打卡，直播时间全凭主播决定，下播后完全自由。”
方沁竹心里动了动，然而还是礼貌说了再见。
***
工作的事情急不得，接下来的日子，她继续投着简历，有空就去收拾一下房子，蚂蚁搬家似的顺手运些小件物品。等每个房间都摆了一些盆栽之后，简历依旧石沉大海，小满入园在即，搬家却不能再等。
趁着罗霄出差回来，方沁竹翻着日历选了个宜乔迁的好日子，将大包小包全部装进车厢。
肖智梅抱着小满，连连亲了几口，眼里漫出泪花，“满满一定要常常回来看奶奶。”
方沁竹宽慰，“每个周末我会带小满回家的。”
反复保证之后，肖智梅才放开小满。
车辆启动，方沁竹抱着小满，后视镜中肖智梅的身影越来越小，与从前自己离家时的影像渐渐重叠。只是这次不一样——
小满在她怀里。
方沁竹开心叫了几声小满的名字，在他脸蛋亲了亲。小满不明白妈妈的快乐从何而来，正在纠起眉毛纳闷，忽然看到妈妈弯起眼睛，声音分不清是哭是笑，“从今以后，妈妈就可以每天见到小满了。”
每天见到？
小满眼睛好像乌云终于游走的日光，和妈妈弯成同样的弧度。他撒娇的窝进妈妈怀里，看到叔叔伸出手，摸了摸妈妈的脑袋。
步梯三楼，大大小小的包裹扛上去很是费力，罗霄上上下下五六次才将车厢清空。
T恤印出几道弯曲水痕，他站在洗手池前，捧了把凉水泼到脸上，水珠沿着颈侧凸起筋脉滚落，没入领口消失不见。
方沁竹递上毛巾，“请你吃新家的第一顿饭。想吃什么？”
罗霄回顾一遍她的厨艺，毛巾盖住下半张脸，挑了挑眉毛，“方便面？”
方沁竹张大眼睛，很不认同他的屈就，“不要小瞧我。家常饭菜不成问题。”
罗霄忍住笑，“好啊，那就家常便饭。”
方沁竹指着地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炒锅煮锅电饭锅，交代他拆开，自己下楼买菜。油盐酱醋都需要置办，她出去了将近半小时才回来，购物袋坠得手指发红。
把罗霄赶去客厅陪小满，她在厨房淘米洗菜，偶一抬头，男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厨房门口，双手抱胸悠然倚着门框，姿态闲适而松弛，不知看了多久。
方沁竹只掠过一眼，便收回视线，“去客厅吧，顺便带上厨房的门，不然油烟会跑出去。”
罗霄置若罔闻，纹丝不动站在门口，没头没尾忽然问了一句：“我可以过来吗？”
注意力完全沉浸在手里的青菜，他的话擦着耳廓飞走，方沁竹随口回答，“当然可以了。”
又听他加重发音，“是拥有一把钥匙的那种过来。”
她家的钥匙，在他的手中。
意义不言而喻。
之前投的简历陆续接到面试邀请，几个面试下来，如今的就业市场着实挫伤了她的一些幻想。
原本计划回到槐城仍旧从事设计行业，准备了丰厚详实的作品集。按理来说，从北都这种一线城市回来且拥有丰富落地经验的她不至于找不到工作，但雇主怎么评价的呢：
“不好意思，您的项目经验过于高端，与我们的工作内容不是特别匹配。”
“您需要的工作经验是？”
“能拷贝抠图即可。”
“这边重点考虑三十岁以下年龄呢。”
“其实我刚过三十周岁没几天的。”
“年龄是硬性要求，没有弹性空间的呢。”
“您的工作经历正是我们想要的人。”
“太好了，贵公司的理念我也……”
面试官突然来电，“喂，什么？刘总侄女？设计部门，有的有的。当然留着，那还用说？”
“十分抱歉，您没能通过面试”
方沁竹站在萌出毛绒绒新芽的柳树下，望着十字路口来回穿梭的车流，一片茫然。
晚上，她跟罗霄视频时，说了自己连续三次面试被拒的遭遇，最后叹息道，“或许我只能去做带货主播了。”
槐城这个岗位真的火热。打开App刷新，整屏页面都在招聘主播。想到自己高喊九块九上链接的场面，方沁竹忍不住笑了。
罗霄正在服务区抽烟，明灭星火间，他耐心安慰，“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
“你刚说的主播，是怎么回事？”
方沁竹：“下午回来，有点被打击到了。正好有个商贸公司的主播岗叫我去面试，我在想明天去试一试。”
罗霄：“槐城这种公司很多，有些是皮包公司，有些挂羊头卖狗肉，小心别受骗。”
带着罗霄的叮嘱，方沁竹翌日去了创新大厦。
创新大厦建成不久，坐落于城东开发区，是槐城新兴地标建筑。总高三十多层，一块块深蓝色镜面外墙反射出耀眼光斑，像排列规整的相框。
大厦中央有座四面透明直升电梯，从电梯望出去，内部每一层分割成豆腐块，租给了多家单位。
方沁竹在二十八楼停下，一间一间透明玻璃房找过去，终于在一个偏僻角落看到了“比先贸易”的铭牌。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前台上方的顶灯发出白色荧光。一个扎了满头脏辫的嘻哈女生展开纸张，正在聚精会神的奋笔疾书。听到敲门声，脸上闪过被迫中断的不耐，起身过来开了门。
靠近了才发现，女生颈侧有一条暗灰色纹身，雕成藤蔓的形状，蜿蜒没入发际。
“这个，是葛藤吗？”方沁竹指了指女生的脖子。
嘻哈女生反应片刻，才明白她指的什么。用“有点东西”的眼神望过来，“葛蔓。”
方沁竹定在原地，她为了做植物手链系列查了很多典籍，没有听过名为葛蔓的植物啊。忽听女生噗哧笑出声，“我的名字，葛蔓。”
方沁竹恍然大悟，“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葛蔓望了她一眼，眼神隐隐透出些‘怕不是傻子’的味道，“你没打听过这个公司？”
听她的意思，很有一种拆台的味道，方沁竹迟疑道：“我是不该来吗？”
葛蔓想了一会儿，低声笑道，“他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说完，往里面领她，一边问：“简历带了吗？”
方沁竹老实回答，“我并没有这个行业的经验，之前从事的是创意设计工作。如果需要的话，简历在这里。”
她马上打开包，葛蔓挥挥手，“不用了。凭你的外形来这里绰绰有余。”
葛蔓让她先坐一下，掏出手机拨出个电话，“有人来面试，现在立刻马上过来看一眼。”
等了约莫半小时，进来个男人，三十来岁，戴一幅半框细边眼镜，看上去模样斯文。
他先跟葛蔓说了句话，表情关切，“昨天又熬夜了？先去休息吧。”
葛蔓沉浸在笔下，敷衍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动作。
男人无可奈何望了女孩片刻，葛蔓始终不为所动，才转头让方沁竹跟他走。
整间办公室四面无窗，只有两面玻璃墙偶尔折射一线走廊声控灯忽明忽灭的灯光，令方沁竹提心吊胆，有一种在从事刑.法列举行为的感觉。直到男人按下开关，灯光炽亮，她才如重见天日一般放下高悬的心脏。
男人自我介绍，他姓毕名宪，是比先商贸的老板。然后又用了夸张、比喻、引用数据等一系列修辞手法描绘了他的公司是一家月流水百万前途光明的商贸公司，她来这里一定大有可为。
“等等”，方沁竹打断他的演讲，“不需要问下我的工作经历吗？”
毕宪呵呵一笑，镜框后一双不大的眼睛发出精光，“长得漂亮身材好就够了。”
方沁竹疑惑问：“那您主要卖什么品类呢？”
“杂货铺，啥都卖。”
方沁竹萌生退意，“我还是希望商品品质过关。”
“这你放心，选品我都是亲自把关。卖质量不过关的破烂，等于自寻死路。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听到他信誓旦旦的承诺，方沁竹稍稍放了下心，要求道，“可以冒昧问下您的账号吗？”
毕宪打开平台，方沁竹一看，粉丝数量两千五。
她是没有这行经验，但来之前也是大致做过了解。这个数量，约等于没有。
她又问，“您对单场销售数量有要求吗？”
毕宪瞪了瞪眼睛，“总不至于一个都卖不出去。”
明白了，短视频带货并不是这家公司的主业。大概是老板看直播带货市场火热，想进来分一杯羹，临时攒出一个草台班子，技术流程经验称得上匮乏，维持到哪天全凭运气。
方沁竹不加考虑的答复，“我考虑一下。”
毕宪叫住她，“答应我你真的会认真考虑。我们这里还是很香的，不考勤不打卡，直播时间全凭主播决定，下播后完全自由。”
方沁竹心里动了动，然而还是礼貌说了再见。
***
工作的事情急不得，接下来的日子，她继续投着简历，有空就去收拾一下房子，蚂蚁搬家似的顺手运些小件物品。等每个房间都摆了一些盆栽之后，简历依旧石沉大海，小满入园在即，搬家却不能再等。
趁着罗霄出差回来，方沁竹翻着日历选了个宜乔迁的好日子，将大包小包全部装进车厢。
肖智梅抱着小满，连连亲了几口，眼里漫出泪花，“满满一定要常常回来看奶奶。”
方沁竹宽慰，“每个周末我会带小满回家的。”
反复保证之后，肖智梅才放开小满。
车辆启动，方沁竹抱着小满，后视镜中肖智梅的身影越来越小，与从前自己离家时的影像渐渐重叠。只是这次不一样——
小满在她怀里。
方沁竹开心叫了几声小满的名字，在他脸蛋亲了亲。小满不明白妈妈的快乐从何而来，正在纠起眉毛纳闷，忽然看到妈妈弯起眼睛，声音分不清是哭是笑，“从今以后，妈妈就可以每天见到小满了。”
每天见到？
小满眼睛好像乌云终于游走的日光，和妈妈弯成同样的弧度。他撒娇的窝进妈妈怀里，看到叔叔伸出手，摸了摸妈妈的脑袋。
步梯三楼，大大小小的包裹扛上去很是费力，罗霄上上下下五六次才将车厢清空。
T恤印出几道弯曲水痕，他站在洗手池前，捧了把凉水泼到脸上，水珠沿着颈侧凸起筋脉滚落，没入领口消失不见。
方沁竹递上毛巾，“请你吃新家的第一顿饭。想吃什么？”
罗霄回顾一遍她的厨艺，毛巾盖住下半张脸，挑了挑眉毛，“方便面？”
方沁竹张大眼睛，很不认同他的屈就，“不要小瞧我。家常饭菜不成问题。”
罗霄忍住笑，“好啊，那就家常便饭。”
方沁竹指着地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炒锅煮锅电饭锅，交代他拆开，自己下楼买菜。油盐酱醋都需要置办，她出去了将近半小时才回来，购物袋坠得手指发红。
把罗霄赶去客厅陪小满，她在厨房淘米洗菜，偶一抬头，男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厨房门口，双手抱胸悠然倚着门框，姿态闲适而松弛，不知看了多久。
方沁竹只掠过一眼，便收回视线，“去客厅吧，顺便带上厨房的门，不然油烟会跑出去。”
罗霄置若罔闻，纹丝不动站在门口，没头没尾忽然问了一句：“我可以过来吗？”
注意力完全沉浸在手里的青菜，他的话擦着耳廓飞走，方沁竹随口回答，“当然可以了。”
又听他加重发音，“是拥有一把钥匙的那种过来。”
她家的钥匙，在他的手中。
意义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