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送他们去了坐落在襄华区的商贸中心,襄华区是地方为响应发展战略刚划出的经济新区。不久前,商贸中心的低楼层才装修完毕,就有数家轻奢侈品牌入驻商贸中心。禹君旭打算用自己的零花钱为妹妹买几身好看的衣裳,还想逗妹妹开心送她喜欢的礼物。

    春夏交接之际,他想和禹山摇度过一个温馨的周末,禹山摇想度过一个没有禹家人打扰的周末。

    禹君旭在儿童服装店里挑选良久,他让禹山摇试很多衣服,却没有一件令镜子前的禹山摇展颜微笑。

    看着禹山摇试衣服试到冷漠的脸,禹君旭先向禹山摇道歉:“摇摇,对不起,哥哥不是将你当洋娃娃玩的。”

    是他见到禹山摇空荡荡的衣柜,早就想趁周末为她置办齐全。

    禹山摇没说话,静静看着禹君旭,穿过禹君旭,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在眼中。

    她和金旭挑选的新潮公主裙格格不入,毛猴偷穿人类宽大衣服的违和,这反而显得丑陋。

    她跟个豆丁似的,五官没长开,晒黑的肌肤挤在一堆,乌溜溜的眼眸有神,可神情恹恹时,眼睛像刚撑开的缝,有着山里孩子洗脱不掉的土涩。

    一眼瞥过去,就能得出一个字:穷。

    而禹君旭从小钟鸣鼎食,穿西京大学附中校服装作普通,腕骨白到像雪,可见青脉没入结实臂膀深处,举手投足间露出上万块的机械钻表,富贵藏不住,可也不过是一件李乡梦赠送的普通礼物。

    禹山摇不回答禹君旭,整个试衣服的过程只有禹君旭一个人沉浸着动容,看不出小孩的心思,禹君旭只好将合身的衣裙全部打包买走。

    他又带禹山摇去了小女孩都会喜欢的迪斯尼主题玩具店,那里的橱柜摆放芭比公主系列的礼盒,多少无邪的小女孩为洋娃娃的华丽公主裙驻足,赖着父母的手不买就不肯走。

    禹君旭拿起粉色包装盒问禹山摇想要与否。禹山摇根本不懂动画片和玩偶,没有开口。

    禹君旭是没有办法想象禹山摇的生活,他用他所读的故事书尽力去幻想了她的贫穷,幻想她去读书得清晨四点起,走六公里山路,物质条件依旧局限了他的认知。禹君旭十四岁时,是手机普及的3G互联网时代,液晶屏电脑普及到中产家庭中,而禹山摇老家的那座山头,只有村支书一户人家响应家电下乡的号召购买了冰箱彩电。

    那部彩电给村里小孩带去了欢乐。

    晚饭过后,也有和村支书关系良好的邻里会借着聊天,提一根木板凳,点上卷的叶子烟坐在村支书家门口,同趴在地上的大黄狗一道欣赏大彩电。

    倘若玩具店员的基本工资是八百一月,那么,务农为生自给自足非必要不花钱的村民八百元能用半年。

    八百元,也只是禹君旭过年领压岁钱的零头。

    禹山摇只在一家专柜前说了想要两个字。

    禹君旭很惊喜,他蹲下身和禹山摇平视,问:“摇摇,你喜欢哪一款?”

    禹山摇趴着橱柜,看每一款手表的价格。

    禹君旭怕禹山摇因为钱的原因,而不能选她想要,便说:“上面的哥哥都可以为你买,哥哥是你的家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对哥哥说,我们不要害羞。”

    废话真多。

    禹山摇扫了禹君旭一眼。

    禹君旭笑着抚过禹山摇的额头,替她拢发丝在耳后。

    碍于禹君旭会给钱,而到禹家一周,禹沧海除了管她吃住,却没给过她额外的一分钱。禹山摇便忍着恶心没有躲。

    她趴着橱柜,指了指玻璃柜里中等价格偏上的一款鳄鱼皮纹路手表,粉色腕带可爱又不够可爱,不是稚童的风格,是少女的风格。

    禹君旭觉得年龄上不适合,他推荐禹山摇另一款表盖是米奇老鼠的手表,也很精致,镶钻,价格差不多,但更适合儿童。

    禹山摇重申:“我喜欢这个。”

    禹君旭没有再劝阻,这是禹山摇表现出唯一喜欢的事物,他不懂禹山摇为何想要一块手表,许是她见了其他小朋友拥有,她也想拥有。这很正常,小孩子是这样的。

    禹君旭付了钱,三千出头,对他的消费能力还算适度,可加上为禹山摇购买的近十套衣物和几双小皮鞋,超过万数,也算大的开销了。

    禹山摇戴上手表后,没多少欣喜,她指着表盘,问店员:“阿姨,这是真的钻石吧。”

    店员爽快回答:“是啊,是真的钻石。小朋友,这是碎钻。你哥哥应该能懂。”店员审读过禹君旭的穿着。

    禹山摇默默点头,抚摸手腕戴的礼物,扬起笑脸甜甜说:“谢谢哥哥。”

    *

    为防止出现表弟报复亲妹妹的事,禹君旭当晚就提着礼物,去医院探访了李奇文。

    李诚富没在医院看护,是禹君旭的舅妈罗梅不高兴地陪着李奇文输点滴。禹君旭探访时,罗梅告诉禹君旭,这件事已经通知李乡梦,怎么说,也要管管禹山摇这丫头。

    话是收着的,禹山摇到底是姓禹,亲戚间闹了矛盾,想骂出口也不能太难听。

    罗梅还没来得及多损禹山摇几句,禹君旭直白谈到李奇文脾气娇纵,也该被管管了,不是他欺负禹山摇,禹山摇也不会还手。

    罗梅一口气又噎在嗓子眼。

    方才打电话向李乡梦抱怨禹沧海在外偷养私生女没教养的畜牲行为,李乡梦不高兴提她面子上过不去的事,没等罗梅说完,就以还要给新公司开指标大会要忙,将手机挂了。

    这会儿禹君旭装模作样来道歉,实际上还是给她气受。

    可罗梅拿禹君旭没办法。

    自从李家老爷子从省分行的正位退休,李家就靠一个李乡梦撑着,她老公是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嫁来李家前,就守着李乡梦打拼出来的娱乐文化公司,在模特圈厮混,里顶了个当初是禹沧海高攀李乡梦,如今三十年河东,风水轮流转,禹氏压了李家一头。禹君旭是禹沧海唯一的儿子,也是禹家老爷子默认的继承人,人又很优秀,将来的成就在少年期就摆在台面上了。

    罗梅不能和禹君旭冲突,脸黑了一圈,翘起腿沉默。

    禹君旭没有再说令罗梅生气的话,他还叫李奇文伤好之后,来禹家玩耍,又送了李奇文最爱的变形金刚玩具,摸了摸正在睡觉的李奇文脸颊,打完招呼就走了。

    他再去李家舅舅的住宅,探望李安易,这次没有送变形金刚玩具,买了些李安易爱吃的街边摊食物和几张游戏光盘。

    李安易是被父母独留在家中,由保姆陪护,躺在床上默默流泪,怨妈妈总是陪伴哥哥更多。

    翻来覆去玩翻盖手机,又很无聊的时候,禹君旭送了他平时爱吃却没办法吃的零食上门,他转眼就忘了哥哥和妈妈。

    家族的哥哥姐姐里,他最喜欢禹君旭,只有禹君旭记得他喜好吃什么,知道他不被允许的小秘密。

    他和李奇文都对禹君旭崇拜至极。

    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小孩大抵是令他们烦心的存在,唯有禹君旭不同,他自小待他们友好温柔,以前两家人住一个别墅区,禹君旭经常喊上他们打篮球,他们是一起长大的。禹君旭身上光环够多,身高,外貌,聪慧,比他们家更有钱,被长辈赞扬,还会格斗等社会符号,就不得不让李安易更崇拜了。

    禹君旭是他的偶像,他想成为却又成为不了的人物。

    至于小三的女儿,大人们在饭桌上谈起她掩盖不住话里的厌恶,小三的女儿就是跟她妈一样坏,破坏别人的家庭,还让姑姑和姑父要离婚,君旭哥哥会成为单亲家庭的小孩,一切的罪就是她们带来的,李安易觉得讨厌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李安易挨着禹君旭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吃着路边摊的串儿,一边看电视,还不忘叮嘱保姆阿姨不要告诉他父母。

    他又快乐了。

    当禹君旭对他说:“小易,以后不要欺负妹妹,你们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安易还在想妹妹是谁,鉴于是君旭哥哥提出的要求,李安易茫然咬着串儿,点头同意,回过神又问:“妹妹是谁?”

    禹君旭说:“是摇摇。禹山摇。”

    李安易瞪大眼,禹君旭居然唤她摇摇。

    禹君旭又想说禹山摇和他们不一样,受过很多苦,话到嘴边时,又忖度出跟李安易说禹山摇的私事不合适,禹山摇也跟他们没什么不一样。

    他们都是一家人。

    禹君旭捏捏弟弟的脸,说:“小易,你是哥哥,当哥哥的怎么可以欺负妹妹,爱护妹妹是哥哥的责任。以后别在学校那样做了,和妹妹和好,在学校一起好好读书,行吗?”

    李安易心里不同意极了,禹山摇怎么可能是妹妹,他想到禹山摇说要扎瞎李奇文的眼神,打了个寒颤,禹山摇是他姐,不,祖宗还差不多。

    李安易并不想再惹禹山摇这个怪物,他点了头。

    听闻助理说禹君旭有在处理李奇文和禹山摇打架的事,禹沧海没有给李诚富拨去电话慰问李奇文的情况,他眼中就是孩子打闹的幼稚小事。

    李乡梦更是懒得提,连听都不想听到禹山摇这三个字,她手下有两三个公司要下心思去关注,一个新公司,她在02年SARS事件后就想做的医药消毒产品,这三个月在筹备中,一个是准备在新三板上市,入股老朋友开办六年航旅业目前要转型电子商务和企业服务平台的老公司。

    是李诚富回过神,觉得李奇文在学校和禹山摇闹矛盾这件事不妥,给李乡梦先拨了电话回去道歉。大意是他们在饭桌上提了禹山摇的事,才导致李奇文两兄弟对待禹山摇的态度,不过作为李家人的他们是齐心向着李乡梦。

    李乡梦冷笑嗤出一声,她告诉李诚富,她不想听到那个女孩的名字,人正忙着呢,这种无关紧要还掉价的事不必知会她。

    这件事便没了下文。

    从始至终在意禹山摇的只有禹君旭一人。

    他快中考了,成绩够好,班主任从不担心他学习的事,学校尚没有步入更为严苛的规训机制。他仗着学习成绩足够好,就可以向老师申请不上晚自习,禹君旭的班主任同意了。

    禹君旭那般做也只为接送禹山摇放学,他想和禹山摇亲近,让她多说几句话,不要整天将事情放在心里,像个充气的玻璃瓶,扭紧瓶盖将她自身闷着。

    他接送禹山摇几天后,禹山摇出小学门的身后就多了一个龇牙咧嘴的顽皮猴,还有一个肩上背着自己书包,手中提着哥哥书包的跟屁虫。

    禹山摇走在最前,不搭理两个小男孩,她打开车门后,李奇文和李安易一道爬上车。

    禹君旭对谁都是温柔,表弟要一起回家,顺带就让司机送了。

    被禹山摇扎穿手后,李奇文想以受伤为由,请假赖在家里玩游戏,玩了一天禹君旭送给李安易的电脑单机游戏,李安易放学回家气鼓鼓说君旭哥哥今天来学校接送私生女!

    李奇文当下从床上坐起,病也不装了,手也不疼了,嚷嚷着:什么!凭什么!

    李奇文再不喜欢禹山摇,也得眼睁睁看着禹君旭对待禹山摇的好。

    他坐在车后座,李安易坐在司机旁,只有禹山摇坐在禹君旭的腿上,被禹君旭爱护地环住腰,禹君旭还叫阿姨准备了鲜榨果汁,捧着一水壶在喂她。

    李奇文踢着司机的椅后背,烦躁到恨不得在座位上打滚撒泼,他恨恨盯着吃路边摊正开心的李安易,心头火不打一处来,烧得他像被禹山摇推进火焰山中。

    禹君旭放下装果汁的水壶,要递给李奇文,“小奇口不口渴?”

    李奇文还没抱着胸拿乔说不喝,禹山摇握住水壶不撒手:“我喝剩下的。”

    旋即,李奇文踢着双腿,踹向椅背,被激怒了。

    禹山摇勾起唇角。

    又是一个周末,禹君旭写作业抽空喂禹山摇水果时,发现禹山摇今天也没戴那块手表。他告诉禹山摇:“摇摇,喜欢就戴吧,以后还会有,不用太爱惜的。”

    禹山摇沉默半晌,告诉禹君旭,她弄丢了。

    她没有怯生生害怕挨骂的意味,共同度过的周末,她就摸清楚禹君旭性格,连装都懒得在他面前装了。

    禹君旭反倒怕她生出愧疚,抱着她捞在手臂上,捏捏她的鼻梁说:“没事,摇摇,丢了就丢了,哥哥上完课,就和你出去买一块。”

    禹山摇不带敬语问他:“你上什么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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