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星体或明或暗,再次在乔南的视野中缓缓后退。她凭借直觉,向着一个方向猛冲,脑海中全是来不及细思的繁乱思绪。

    【你真的要回去吗?】郝思穹的提问又在此时强制插入。

    她干脆地回应:【当然。】

    郝思穹没有放过她:【你回去准备怎么办?你有打败神的方法?还有,你确定你现在的方向对吗?】

    扎心三连问,差点令乔南想呵斥他闭嘴。她如果知道怎么办,之前就不必装死逃离,现在也不会满脑子乱麻。她当然也不认识回地球的路径,一切都只不过是毫无理智的本能选择。

    所以,她沉默,用倔强的一意孤行回应。郝思穹也沉默地等待、观察。许久后,他才无奈道:【你走岔了,是这个方向……】

    乔南不痛快地打断:【我为什么要信你?】

    虽然对方算是救过她,但也实打实骗了她好几次。

    郝思穹安静了片刻,随后像是没听见般,道:【你先朝那个方向走,等迷路了再叫我。我能量不多了,需要休眠。】

    他说完,便再无动静。乔南试探叫了几次,脑海中一片空空荡荡,不要说回应,连郝思穹的存在感都几乎完全消失。恰如她现在身处的,一片毫无生命迹象的宇宙。

    一开始,乔南并没有什么感觉。

    她在反复斟酌后,还是选择了郝思穹提供的方向——毕竟那至少是一个确定的方向,选了它,便不用再在剩余的无数方向中进行随机赌博。这轮思考和抉择消磨了她的精力和时光,让她独行的初始阶段格外充实。而稍后的一段时间,她则执着于维持警惕的状态,生怕自己还没有到达,就重新遇上神,或者和神同样危险的家伙。

    可渐渐地,盛大而荒凉的场景周而复始,声音这种东西再也没有出现过。静谧松解了她的警惕,催生出一切都不真实的错觉,也令她的思维总是不自觉地放空。而放空之后,总有后怕和不安。

    万一危险突然出现,怎么办?

    她好几次在事后狠狠提醒自己,又因为没有真正发生危险,生出容忍和懈怠。直到有一次,她自己和自己吵了起来。她反问自己:【你总是瞎担心,有完没完?回去之后怎么对付神,你想明白了吗?】

    那不是郝思穹的语气。她又检查许久,排除掉黑色粘液在她意识中仍有残余的可能性,终于确认,她竟然被孤独逼疯了。

    在她意识到后,那道声音暂时消失,可强烈的孤独感依旧存在。辽阔到没有边际的宇宙,变成了没有尽头的牢笼。她想找个人说说话——其实不是人也行,却被黑暗和真空锁住了声音,将欲望憋闷在虚无的体内。她甚至开始怀念来时的路程,至少那时她还紧挨着许多光点,偶尔还能“听”些人话。

    然后,她第一次唤醒了郝思穹。郝思穹校正了她的方向——她偏离了航线不少,又快速下线。下线前,他再次提醒:【不要轻易叫醒我,我的能量真的不多了。】

    可乔南没能遵守这个提醒。这次没多久,她就遇到了一处具有巨大吸力的古怪地方。她耗费了许多精力逃离那里,却完全迷失了方向。她不得不唤醒郝思穹,郝思穹没有责备,甚至有些自责:【我应该提醒你的,可我的能量太少了,我不敢检索太多的记忆。】

    说完他便又睡去,乔南甚至来不及和他说一说自己正在经历的,孤独累积出的问题。

    当然,想和郝思穹说一说这件事情本身,也只是乔南的一时冲动。她清楚郝思穹没有义务,也没有能力帮自己。她只能靠自己撑过去——甚至不是解决,就像人生以往很多次一样,难受的病要自己挺过,恐怖的考试要自己参加,痛苦、难堪的瞬间也只能自己面对。

    这样一想,人人都是孤独的,只不过她比较倒霉,被放在了一个具象化的环境中,连一些表面的、能被定义出的帮助她也无从得到。

    不过她也不需要。

    但就在她自认为逐渐适应的时候,郝思穹自己醒了。

    【我看看你到哪了。】

    这条消息蓦然出现的时候,乔南的心里没来由的一惊。随即她便奇怪,怎么会觉得没来由呢?突然被叫一下,是个人都会被吓一跳。而没等她琢磨出答案,郝思穹又说了新话。

    【这次方向没错,很好。不过,我想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想好回去了吗?你准备怎么应对神?】

    他的态度看起来比上次好,至少不显得过于咄咄逼人。乔南也没了置气的心力,只诚实回答:【我不知道,但我想回去。】

    郝思穹似乎很不解:【那你会害怕吗?地球上的生命个体太多了,神会全盘消灭。你不可能再逃第二次。】

    乔南怔了怔。老实说,她是害怕的,害怕得随时想要放弃,害怕得一直抗拒去想届时的情景——所以至今,她都没能想出任何应对神的方法,连直接投降、跪舔的那种都没有。可她依旧想回去。

    【我知道,但我放不下。】她如此回答,即便她也说不清放不下什么。人、环境、回忆……似乎都有一些,似乎又都不是。又或许是她太胆怯了,她对自由和新生的向往,不过是叶公好龙。

    但那都不重要。她已经做好决定,郝思穹也无从干预。

    【那好吧,我祝福你。】他道。只不过两秒后,他又无情地宣布:【那我就不陪你了,我要走了。】

    乔南惊骇:【你要去哪?】

    【抱歉,我太委婉了。我的意思是,我的能量用完了,我要死了。】

    这个解释很清楚,却不能消解乔南陡然生出的惊慌分毫。她提议,更像祈求:【吃一点我的能量,你自己掌握度。】

    【那可不行。】郝思穹拒绝得干脆:【我也有我的计划,我也不想改变。另外,如果你想对抗神,就不应该把主动权让给别人。】

    乔南想要解释:【我……】

    郝思穹武断但平静地打断:【抱歉,真的没时间了。这是回去的方向,你赶紧看。永别。】

    在他话音结束的瞬间,一根银色光丝出现在乔南眼前。它异常纤细,可也异常明亮。它笔直而明确地指向遥不可及的远方,却又在给予可靠的希望后,转瞬即逝。

    还好,此时的乔南记忆力极强。她将看得见、看不见的所有细节深深刻画在脑海中,随后才有时间去探查自己。郝思穹确实消失了,原本就极薄弱的存在感彻底荡然无存。换言之,乔南真真正正变成了孤身一人。

    至少还有回去的方向。

    她安慰着自己,再次出发。自言自语的状况很快重新找上了她。为了排遣难熬的寂寞,她容忍了那种诡异景象的一再发生,但那道属于她的另一个声音,却在频繁的对话中逐渐失控。

    它会提醒乔南,郝思穹总在欺骗。也许这一次,他也故意指向了一个错误的方向,乔南的努力很可能南辕北辙,几乎就是愚蠢的代名词;

    又或者,神那样强大,跨越宇宙的速度肯定快于人类。比起救援,乔南更像是赶去收尸,还是一整个星球扭曲的、不再属于人类范畴的尸体;

    还有最经典的是否值得的问题。乔南也有糟心的人或事,在当时,她甚至无比期盼世界末日、同归于尽。那现在,她也要为了那些可恶的东西,浪费掉一次劫后余生吗?总该有比那更有意义的事情……

    对于以上无数自问,乔南当然都有统一答复:她要回去,就按现在的方向。

    但这不代表她不会焦虑和动摇。正相反,她每时每刻都觉得,下一秒就要撑不住了。她更频繁地望着空洞荒凉的黑暗,发呆,放空,以逃避放下执念的诱惑。

    毕竟,她不能用沉睡来换取安宁,因为她还要时刻维持正确的方向和行径的速度,和不知是否已经抵达地球的神竞速。毕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神的强大和自己的无助,再多的思考也跨越不了实力间的绝对差异,不如麻木地追赶与坚持。

    或者,哭泣也行。精神体的哭泣没有眼泪,只会产生蓬勃的悲伤,暂时冲刷掉担忧和恐惧。但乔南不得不谨慎地使用这种舒压方式,因为悲伤是专注的,难免令人放慢脚步,或者疏忽周围的变化。

    就这样煎熬着,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还有多久,在某一刻,乔南突然感受到了她自己——准确来说,是她的身体。

    奇妙的连接感瞬间建立,仿佛她们两者间不曾断连。巨大的欣喜在漫长的沉郁中爆发,因为这代表了许多:她的身体依然活着,黑石岛还在,地球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她有归处,也有希望。

    许多年后,她还是能清晰地记得这一刻,即便这只有短短的一秒,即便并不是所有的担忧和顾虑都能得到解除。但她终于看到了尽头,看到了承载意义的实体,一切不再是虚无缥缈,只存在于她一遍遍的幻想中。

    下一秒,她于自己的身体中睁开眼,又看到了一片漆黑。

    她有一瞬的心悸,但很快,她也感受到了身体所倚靠的温暖,并嗅到了黑石岛地下那种陈旧又恶心的气息。

    “真是幸运。”黑暗中,熟悉的轻佻语调将气息喷在她的耳侧:“你能在我的怀中醒来,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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