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的高三是每周六下午五点四十分才放学,周日十二点之前要返校。二十四小时不到的假期,回家就是洗个澡睡个觉,换身衣服就回学校报道。

    以前都是林枫开车来接林舍鱼回家,今天却是卢荟来接她。

    白昼渐短,晚上六点,天空已经暗下去一大半。卢荟靠在汽车的一侧,将暗未暗的天空,更衬她的气质。岁月无法埋灭她锐利的美,上挑的眼尾,艳丽的红唇,只看一眼,就能感觉到她烈火般的个性。

    正是这样的个性,年轻的时候,卢荟没少跟林舍鱼的奶奶吵架。最厉害的一次,闹得街坊邻居都知道了。

    那段记忆很模糊,但关键的节点,林舍鱼都记得。那个时候,她和爸爸妈妈还在老家生活。他们家就住在县城的一条街道,开门就是一条路,大车、小车呼啸而过,扬起经年累月的尘土,很呛人。

    林舍鱼大伯家只和他们家隔了一条街,林舍鱼的堂哥,也就是奶奶的大孙子经常来家里玩。那一次,他吵着闹着要林舍鱼养的兔子,林舍鱼不给,奶奶硬抢过去。堂哥玩腻了,就把兔子扔在马路上,兔子直接被车碾死。林舍鱼想去救,差点被车撞倒。

    她去跟堂哥对峙,要给兔子报仇,堂哥没把她放在眼里,直接将她推倒在地。林舍鱼站起身来,一把抱住堂哥,对准他的手臂就咬下去。

    奶奶听到大孙子的嚎叫,火烧屁股似的冲出来,给了林舍鱼一巴掌,她摔下去,手臂上摔了一条口子。

    幸亏有好心的邻居看不下去了,将她抱到自家去,给她买糖吃,哄她睡觉。

    卢荟当时在县城的百货工作,下班回家,她发现林舍鱼不在家里,奶奶三缄其口。直到在邻居家找到呼呼大睡的林舍鱼,才得知白天发生的事情。

    积攒已久的怒火在看见林舍鱼受伤的手臂的那一刻,彻底爆发。卢荟怎么不知道,奶奶嫌弃她生的是女儿,因为她拒绝再生一个,奶奶明里暗里跟外人嘲讽儿子娶了个会忤逆长辈的“好媳妇”。对林舍鱼,爷爷奶奶也是实打实的偏心眼,好东西尽塞给另外两个孙子。

    林舍鱼也许已经不记得,小时候家里人吃饭,她想吃鸡腿,奶奶却会只把桌上鸡腿分给堂哥和堂弟。但她一定记得,妈妈冷脸带她离桌,然后专门去卤菜店给她买鸡腿。她吃得美滋滋的,然后靠在妈妈怀里睡觉。

    那次的争吵,卢荟毫不留情面地将遮羞布掀开,将这些彻底暴露出来。奶奶也不甘示弱,还有爷爷帮腔,两人却对拼不过卢荟一个人。邻居们半是劝架半是看戏,将在厂里上夜班的林枫叫了回来,才平息了这场腥风血雨。

    在那之后,卢荟下定决心要离开小县城,到绵城来打拼。她直接给林枫放狠话,要么跟她一起到绵城找工作,要么离婚,她带林舍鱼走。她一定要给林舍鱼更好的成长环境。

    林舍鱼隐约明白离婚是什么意思。因为小学同桌的爸爸妈妈就是离婚了,他只有妈妈。林舍鱼觉得他很可怜。

    离婚就意味着,她要失去爸爸妈妈的一方。

    她抓住爸爸妈妈的袖子,拼命将他们往中间拽,边哭边喊,不许离婚,不许离婚。

    她不要他们离婚。

    林枫最终选择跟卢荟一起去绵城,还跟劝他离婚另娶的大伯一家闹翻了脸。

    -

    林舍鱼一眼就看见在车边等待自己的妈妈,她的身后像无端长出翅膀,笑容璀璨地张开双臂扑进妈妈的怀里。

    妈妈的怀里永远是她的避风港。

    “妈!”林舍鱼扬起笑脸,她的眼睛形状像卢荟,眼尾略弯上翘,鼻子像林枫,鼻梁高挺。

    卢荟揉揉她的后脑勺,宠溺道:“小鱼,快上车吧。”

    卢荟和林枫各自有自己的汽车。她的车里装饰得很简单,不像林枫的车里,车前挂的,后面放的,都是林舍鱼夹的娃娃。

    她只在车前挂着一个吊坠,上面是林舍鱼的照片。

    车里弥漫起花果的香味,让人感到舒适怡神。卢荟透过车前境看坐在后排的林舍鱼,问:“小鱼,今晚上想吃什么?”

    “我们不在家吃吗?”林舍鱼降下一点车窗。

    “你爸今晚上有应酬。”

    冷风卷进车里,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卢荟将车窗升了上去,“穿少了吧?最近要降温了,我等会儿带你去买几套新衣服。”

    “妈,我想吃牛排。”林舍鱼回答开始的问题。

    卢荟答应得很干脆:“好。”

    她们来到绵城新开的一家西餐厅。据说这家餐厅的老板是个法国人,在绵城吃了一次不正宗的西餐后,决议要在绵城开一家最正宗的西餐厅。

    林舍鱼要了一份西冷牛排,盘子滑溜溜的,不好切,一用力,她差点把盘子掀翻,盘子落回桌面,发出“啪啦”一声,在这种氛围静谧的西餐厅里,显得格外响亮。好几位客人朝她投来注视,她尴尬得嘿嘿一笑。

    卢荟将她的牛排端了过来,熟稔地切块,然后将盘子推了回去。

    林舍鱼叉起一块,送进嘴里,连连点赞:“好吃诶!”

    卢荟一边切自己的牛排,一边说:“好吃就多吃点,不够就再加一份。”

    一个戴厨师帽的外国大叔来到她们桌边,长着一脸络腮胡,活像圣诞老人。他就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林舍鱼放下刀叉,看向他。

    老板双手交叠放在前面,表情憨厚,用流利中文说:“两位,你们觉得今晚的牛排怎么样?”

    “很好吃!”林舍鱼比出大拇指。

    卢荟点头表示赞成。

    老板露出满意的笑容,抬手示意,一旁的服务生端来两杯红酒:“这是我自己酿的酒,请你们免费品尝,祝你们用餐愉快。”

    灯光透过高脚杯里,在托盘里落出淡淡的粉红。林舍鱼跃跃欲试,但自己还没成年,没有妈妈的允许,她不敢接受。

    “我开车来的,就不用了。”卢荟看向林舍鱼,“小鱼,你想喝吗?”

    林舍鱼点点头。服务生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

    她迫不及待地端起来尝了一口,酸酸的,又带点辣口的味道。

    总之,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林舍鱼表情扭曲地将高脚杯放下来,摇头表示不好喝。

    卢荟轻笑,将柠檬水递给她。

    林舍鱼大口喝下半杯,余光看见妈妈满是爱意的笑,心里的幸福简直就要溢出来了。

    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有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妈。”

    “怎么了?”

    “跟你待在一起,我好开心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和爸爸在一起,也很开心!”

    卢荟也抿了一口柠檬水。

    沉默半分钟。

    “小鱼,我之前对你是不是很严厉?”

    突如其来的问题。

    林舍鱼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又认认真真地回答:“你对我是严厉,我爸对我是宽松。你们俩合起来就是刚柔并济。”

    她伸出左右手的食指,笑眯眯地做出一个合拢的动作。

    -

    吃了西餐,买了新衣,林舍鱼回家休整一顿后,第二天上午十点,林枫就开车把她送回学校。

    这次,她按惯例,在南中一条街下车。

    林枫叮嘱她几句,左右离不开“多吃饭”、“多穿点”、“认真学习”。她点头应下,目送他离去。

    林舍鱼往上提了提书包带子,转身上了台阶。

    这一路有好几家书店,两家奶茶店和一家饰品店,都是特别能吸引学生的。这些店还都能帮忙接收快递,小件1块,大件2块。

    学生的钱,谁不赚,谁就是傻子。

    那两家奶茶店以前都叫避风塘,谁也瞧不起谁,但两家都是盗版——不过对他们这些学生来说,有奶茶喝就行。林舍鱼喜欢喝抹茶奶盖,有时候会买一杯。

    后来,经过一个暑假,两家店摇身一变,一家成了茶屿,一家成了兵之王(后来改名为兵立王)。她更喜欢在兵之王买。

    之前她还和程易斯他们开玩笑,要是高考考砸了,以后就回南中附近开家奶茶店。

    林舍鱼走到一家经常光顾的书店,站在书摊前。她想买一本数学习题,低头挑选,众多花花绿绿的教辅资料像是浓妆艳抹的媒婆,用显眼的大字,极力将自己推销出去。

    林舍鱼随便挑了一本黄色封面的《状元推荐——必刷》。题目内容没吸引到她,倒是每页下方的状元语录看得津津有味。

    看了一会儿,她放下,再扫了一眼面前的教辅资料,陷入纠结中。

    忽的抬眼。她注意到书店里的一个人。

    他双肩背书包,双手捧一本书,低头站在逼仄老旧的书架间。秋日的阳光很柔和,从书架的缝隙间析出,光线落在他的侧脸。一翻书,光芒就跃动起来。

    让人联想到一池落满碎光的清泉,微风乍起,波光粼粼。

    她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夜晚。

    舒见桉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合上书,抬头朝她投来目光。

    林舍鱼看见,他露出一个很轻很轻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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