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问老杜的话,也不全是为乐思萝打掩护的胡扯。

    林舍鱼确实不知道以后该学什么专业,她只了解大学里大概的专业方向,底下的细分一概不清楚。

    之前有北大的学姐回来分享,她看似考上北大很风光,实际上她在的专业却很受限制,可以说是冷门。而在被北大录取前,复旦的王牌专业曾向她抛出橄榄枝。因此,学姐向他们提出一个问题,在面临更好的大学和更好的专业时,应该如何选择呢?

    大家众说纷纭,各有道理。

    学姐进而阐述,她觉得适合自己的专业才是最好的专业。

    林舍鱼却连自己适合读什么专业都不知道。这样的疑问越深,考好大学的目标就变得越来越空洞。

    在饭桌上,她第一次向林枫和卢荟提出这个问题,她以后该读什么专业。

    林枫很高兴她开始考虑关乎未来的大事,没直接说她应该读什么,而是问她现在有没有很喜欢的一科。

    “我挺喜欢历史的。”因为不管大考小考,她历史单科成绩十有八九都能进全年级前十,而且受到钟老师的影响,以至于她对历史的喜爱程度远超于其他几科。

    “历史?有用吗?”卢荟的反应很直白。

    “怎么没用?历史方向的专业有很多啊,比如说历史学、考古学、文化遗产学……”林枫列举出一堆专业,打开了林舍鱼的眼界。

    卢荟却打断他:“这些都是没用的专业,以后能挣几个钱?能养活自己吗?我告诉你,现在最热门的是金融方向和经济学领域,这些专业比你说的历史有用多了。”

    喜欢在现实面前不值一提。

    林舍鱼将头埋低。

    她不敢说话,林枫却敢,今天的他像是吃了火药,跟卢荟针锋相对:“你这种想法就不对。任何能在大学里设立的专业,它都是有用的。你不能只看到有人读金融能挣大钱,那都是少数人。如果小鱼不喜欢的专业,你硬要她去选,去学,你不是在逼她吗?”

    “我逼她什么了?林枫,读南中是她自己选的,我当时想让她去城中,已经帮她打点好关系了,她非要去南中,我妥协了。她选文,甚至都没和我商量,我也不追究了。现在关系到她未来,你还觉得可以放纵她吗?”

    “她的未来应该是她自己选,卢荟,请你明白。”

    “我看是你不明白,难道你想让她以后干你那种挣不到几个钱的窝囊工作?时不时还要在领导应酬喝醉酒之后,一个电话就把你喊过去当免费代驾开车,你屁都不敢放一个?”

    “卢荟,你……”

    越是亲近的人,越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最具杀伤力。

    这个话题就像个导火索,噼里啪啦炸开的,是隐藏已久的矛盾。

    只不过,林舍鱼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她隐约感觉到父母之间的矛盾。

    “不要吵了!”她将碗使劲往桌子上一放,发出“啪”的巨响。

    碗像砸在她的心上,砸出一个窟窿,汩汩苦水往外涌,将她淹没,让她的每一个毛孔都感到窒息。

    这个举动倒真起了作用。

    两个人立刻闭嘴。

    家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到极点。

    林舍鱼很后悔提出这个话题。

    “爸爸,妈妈,对不起。”她低下头,感觉鼻头发涩,一呼一吸,喉间有股挥散不去的酸感。

    林枫眼眶发红,满眼悲哀地看向卢荟,仿佛在告诉她,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不是约定好了,就算你对我不满,也不能把这些变成一把刀,去伤害小鱼吗?

    卢荟双手紧握,每一次的呼吸都很沉重。她像块陨石,被林枫的目光戳得千疮百孔。

    -

    饭桌上的争论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结果。林舍鱼明白,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都是为她好。因为他们经历过初到绵城时物质上的匮乏。

    她当然记得,他们曾在城北区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房租很便宜,但那间房子总有股腐朽的气息。

    后来,林舍鱼看了一部名为《寄生虫》的韩国电影,她才明白,那股气息叫做贫穷。

    只不过当时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最大的乐趣就是跟社区里一群同龄人玩,或是冒险,或是角色扮演。追风逐蝶,爬楼爬树,就算弄得浑身是伤,哭过后,睡一觉就好了。

    老式居民楼总是断水断电。家里的电视柜上长年累月存放着蜡烛。每个断电的夜晚,这些蜡烛就会点亮一方小小的天地。

    她会模仿《神雕侠侣》里小龙女,点燃一排蜡烛,然后盘腿坐在蜡烛面前,一本正经地合掌“修炼”,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一睁眼,对着蜡烛打出一掌。烛火摇曳,她很骄傲地炫耀,自己练就了盖世武功,要去救想象之中的“过儿”。

    她入戏太深,没发现林枫和卢荟站在门边,直到他们为她鼓掌捧场。

    一开始,她会为自己的小剧场被他们发现而大惊失色,害羞到不能自已。

    后来,她逐渐习惯,在这种停电的夜晚,自己卖力表演时,爸爸妈妈当自己的观众。

    他们会一直是自己的观众。

    然而,彼时的林舍鱼并不知道,每一场表演最终都会走向曲终人散。

    后来,卢荟当上了服装公司的分店店长,林枫成为了科室文员。

    后来,他们搬离了城北区,在城东区安家。

    后来,卢荟升职到总经理,林枫成为副科长。

    当物质不再成为困扰之时,曾经的幻想乐园也随之崩塌。

    当烦恼成为烦恼时,就算睡了一觉又一觉,她也无法像小时候一样释怀遗忘。

    -

    林舍鱼回到学校后,很显然的心不在焉。

    乐思萝看穿她的心思,询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敷衍说,学习太久,有些累了,冬天总是让人感到疲惫。

    冬天的确很难熬。

    亚欧大陆的冬季风将十二月吹来,白昼很短,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变成了非常折磨人的事情,有很多学生因为起床太晚而迟到,为此校领导在广播里再三给他们打鸡血,还有不到两百天,决胜高考就是现在,不要让一时的懈怠造成终生遗憾。

    1班教室,早上第一节课下课后,大家都像是被霜打过的葱,伏在桌面上补觉。林舍鱼也是其中一员,对她来说,能多睡十分钟,都是一种奢侈。

    社团之夜后,音乐社的节目被选上了“12·9”晚会,不过林舍鱼并没有去参加表演,因为之前退社的男生李禹然又回去了。他请求他妈妈,就给他一次登上舞台的机会吧。他妈妈最终答应了。

    吴佳玥来找林舍鱼说这件事的时候,还对李禹然很不满。明明是林舍鱼救音乐社于水火之中,帮助他们拿下晚会入场券,结果临阵脱逃的人还想要登台表演的机会。

    林舍鱼却很豁然,因为她现在的确没时间再参加音乐社的排练,而且她已经弥补了去年的遗憾,这就足够了。

    她能欣赏音乐社的学弟学妹们登台演出,就很满足了。

    12月9日,全校所有学生都到西校区大操场观看演出。高三的学生们带上各自的椅子,肩扛手提,浩浩荡荡。

    高三拔创部的三个班被安排在同一片区域。坐下来后,每个班将手机分发给学生。林舍鱼刚拿到手机,Q/Q就弹出音乐社的群消息,大家纷纷艾特她,询问她要不要来后台玩。

    她抬头看了一眼,尹老头站在班级最前面,要是自己现在跑了,等会儿清点人数怎么办。于是,她告诉他们,等表演开始了,她再找个借口溜出去。

    乐思萝坐在她身旁,看着手机惊呼起来:“今晚上家长能进来观看表演!”

    “嗯?”她转过头。

    “我爸说,他已经和我妈到校门口了,今天家长可以来看演出!”

    话音刚落,一个响亮的男声传来,呼唤乐思萝。她兴奋地站起来,穿过一排排座椅,到前方去。

    如果是在以前,林舍鱼当然会为乐思萝而感到高兴。

    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很扎心。

    她对乐思萝当然是没有任何恶意之心,甚至庆幸没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她,因为她不想让乐思萝为自己而苦恼。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麻烦。

    因为上次林枫和卢荟闹得不欢而散后,林舍鱼的心变得尤为敏感。

    敏感得像根草,风一吹,就会左右摇摆,伏向大地,被忧郁的尘土所掩埋。

    她低下头,不敢去看,眼角冒出一点泪花,她假装被风吹迷了眼,用手背擦去。

    不远处,重重叠叠的人影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的心为她颤抖,也因为她的难过而难过。

    -

    精彩纷呈晚会在激昂的音乐声中拉开序幕,四位主持人一出场,台下就传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林舍鱼却感觉融不进这种氛围里,就像一滴油融不进水里,只能孤零零地飘在水面。

    她借口说去上厕所,然后离开观众席,独自漫步到远离操场的僻静小径。路灯将影子拖得扁长,依附在脚边。

    冬日的夜色总是寂寥,稀稀疏疏的树枝将天空分成细小的碎块,月亮孤独的悬挂在枝头,光亮抵不过操场上的照明灯,只能暗自神伤。

    南中西校区有一小块人造水池,池中有鱼有莲。从中穿过的小道两边象征性地拦了铁链,铁链上挂着好几把锁。

    林舍鱼蹲下来,拿起其中一把锁。锁面被刻了字,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的风霜雨雪,已经锈迹斑斑。

    隐约能看见Y和W两个字母,中间有一小颗爱心。

    他们的青春被时间裹挟,如同掌心的流沙,握不住,只能任由青春溜走。然而,一把小小的锁却成为了时间里的遗物,将年少的青涩.爱慕隐秘封存,直至被后来者发现,得以窥见天光。

    林舍鱼不知道Y和W现在怎么样了,但她知道,当年偷偷把锁挂在这上面的两个人,一定满心都是彼此。

    爱情最初的模样真的很美好。

    蓦然,一旁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林舍鱼望向小道尽头。

    灯光昏暗,舒见桉的眼眸却格外明亮,如同天空闪烁的星辰。

    还没等她挤出笑容,就听见他问

    ——“林舍鱼,你是不是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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