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舒见桉的话,张浒愣住了,双拳垂在身侧,微微颤抖。

    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想,舒见桉一定在骗人。

    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对方把真相摆在眼前,自己却还在违心否认,做无意义的自欺欺人。

    张浒还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舒见桉面无表情地越过他,来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浇在脸上,从上到下抹了一把。

    他扯了几张卫生纸,擦干脸上的水珠,正准备离开,又被张浒揪住衣领,措手不及地被抵到墙边,后背紧贴冷冰冰的墙面。

    “你觉得你很懂吗?”张浒额头上青筋冒了出来,眼神发狠。

    “我要是不懂,你现在就不会这么生气了。”舒见桉推开他的手,神色淡漠,“刚才你打了我一拳,我是看在你是小鱼好朋友的份上,才没有回手。今天是小鱼的生日,我希望她能开开心心过完她的18岁生日,我不希望事情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所以从一开始你对我明枪暗箭,我都选择视而不见。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继续对我动手动脚。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别再用这种低级幼稚的方式解决问题。”

    “呵呵。”张浒冷笑几声,往后退了几步,眼神依然很倨傲,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舒见桉的脖子,忽地一滞。

    舒见桉察觉到他诧异的目光,表情很淡定,若无其事地将项链收回进衣服里。

    张浒当然认得那是林舍鱼的吉他拨片,没想到,它居然出现在舒见桉的身上。

    “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张浒问。

    “很早很早之前。”

    “那为什么到高三了,你才出现在她面前?”

    “因为我以前不想那么冒失地闯进来,打扰她原本的生活。”舒见桉的眼里起了波澜,“我以为我会默默地看着她,一直到高中结束。但因为那次意外,她终于认识我了。”

    张浒无心探究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过程是怎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就是,舒见桉走到了林舍鱼的身旁。

    “你难道不担心,我把你今天说的话,全部告诉她吗?”

    舒见桉抬眼看他,显得很平静,说:“我说了,我们是成年人,别用这种低级幼稚的手段。”

    他笃定,张浒不会将这些话告诉林舍鱼。因为那样对张浒没好处。

    “行,你清高,你了不起。”张浒象征性地拍了几下手。

    -

    林舍鱼一直盯着包厢的门,好奇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她端起果汁,门在这时被推开,她立刻放下。

    张浒先进门,朝沙发上重重一落座,撒气一般,徒手掰开一瓶啤酒的瓶盖,抱着酒瓶就吹起来。

    舒见桉紧随其后,轻轻合上门,在离张浒三个人远的座位坐下来。室内的灯光很暗,营造出朦胧的氛围,所以看不出来他破皮凝血的嘴角。

    “浒子。”林舍鱼走过去,夺下已经没了半瓶的啤酒,心中徒然生出一份担忧,“你怎么了?”

    张浒垂下脑袋,咧嘴笑起来,摇摇头说:“没怎么啊。今天你生日,我高兴,就多喝一点。”

    说罢,他还伸手要拿回酒瓶。

    林舍鱼没给他,将啤酒放在远处,劝道:“别喝了,等会儿你喝醉了,我还得找人把你抬回去。”

    张浒没再反驳,嘿嘿一笑,起身到点唱机前,说也要唱一首。乐思萝三个人礼貌地给他让位,还让他把点的歌曲置顶。

    张浒点了一首刘若英的《后来》。

    林舍鱼还没听他唱过歌,害怕他喝完酒后唱得鬼哭狼嚎,但他一开口,却又被惊艳到。

    “他这是失恋了?唱得这么投入。”曾逸郝嘟囔道。

    听见这句话,林舍鱼恍然大悟——张浒肯定是喝完酒后,情绪上头,想起申涵了。

    戛然而止的感情永远是意难平,即使对方选择最不体面的方式离开。

    然而,只有舒见桉知道,这首歌并不是唱给所谓的前女友听。

    千万种意难平里,最刻苦铭心的是,明明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却没有抓住一次。

    -

    绵城的冬夜并不寒冷。临近新年,烟火气喧嚣。几个人从KTV里出来,互相道别,然后融入夜色的下一场派对里。

    舒见桉安静地靠在一根灯柱下,看着林舍鱼向他们道别。

    乐思萝和段遇文乘上同一辆出租车,曾逸郝则去坐公交车。

    张浒一声不响地站在林舍鱼身后,怅然若失的表情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成平常面对她时的吊儿郎当。

    不知道说了什么,林舍鱼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张浒笑起来,然后上了一辆出租车,隔着玻璃窗跟她挥手道别。

    只剩下林舍鱼和舒见桉,场景和几个月前有点相似。

    “你想坐公交车还是出租车?”舒见桉问。

    林舍鱼走到他身边,回答:“我不着急回家。一起走走吧!”

    舒见桉点头答应。

    灯火璀璨的街道,来往的行人川流不息。梧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只剩光秃秃的树杈交叠在空中。

    林舍鱼的酒劲延迟,到这时才上脸,双颊滚烫,晕乎乎的,但还能保持清醒。整座城市在她的眼中涤荡,变得透澈明亮。

    舒见桉就走在她的左侧,靠近非机动车道。偶有自行车或者三轮车驶过,他都会侧着身体,小心翼翼护住她。

    走上天桥,视野开阔起来,能眺望很远的距离,车水马龙的道路笔直向前,交汇成为城市的血管,汽车队伍缓慢流动,如同流淌的血液。

    天边的一抹淡月被夹在林立的高楼之间,许多人站在桥上拍照。

    林舍鱼也站在栏杆边,遥望天上的月亮。记得初三时,她每周都要上数学补习班,一直到晚上才下课。在绵城,每个初中生都以考南中和城中为终极目标,各个初中也以每年考上南中和城中的人数作为衡量学校好坏的标准。只因在绵城盛行一句话,只要考上南中或者城中,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重点大学的大门。

    林舍鱼当时属于徘徊在这两所高中录取线之上的人。她的初中班主任急功近利,一心想提升班里的录取人数。于是,林舍鱼和其他几个人成为重点发展对象。班主任给他们的家长打电话,推荐各种补习班。他自己能从中吃多少回扣呢?林舍鱼不知道,但她知道,卢荟肯定答应给她报补习班。

    初三的一整年,她都没有拥有一个完整的周末。补习班的老师讲得很枯燥,不过是题海战术,硬生生让她背下各种难题的解题方法。

    每次上完课,她都感觉整个人是从水里被捞出来,满眼的麻木空洞,像个被灌满数学知识的机器人。

    那时候,唯一让她放松的方式就是站在天桥上,眺望远方发呆。

    她想,远方有什么呢?是不是只要考上南中或者城中,就抵达了远方了呢?

    答案是否定的。

    每一个阶段都有一个阶段的烦恼,大概这就是政治上说的矛盾具有阶段性吧。

    和高三动真格的升学压力比起来,林舍鱼忽然觉得初三那点压力也不算什么了。

    然而,此刻她的内心却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忽然觉得高三的这一年似乎并不是那么难熬。

    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的。

    可能因为今天是自己的18岁吧。18岁,就代表着她可以赤手空拳地向这个世界证明,自己还有无限的可能性,就像sin函数一样在无穷远处没有极限。

    也可能因为现在她不再是一个人站在天桥发呆,不再觉得全世界都将压力倾倒在她的肩头。

    她能感受到身旁少年的鲜活生命力。

    “舒见桉。”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

    “你喜欢夏天还是冬天啊?”她歪头傻笑,没头没脑地提问。

    舒见桉摇摇头:“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

    良久的沉默后,身旁的少年轻轻开口,声音夹杂着风的自由。

    “我喜欢现在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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