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颓的落日撒下万丈余晖,在碧蓝的天穹和粼粼的江水之间,鸥鸟飞来往去。

    涪江两岸的绿道是市政府前些年修的,如今已然成为绵城的一大特色。

    太阳隐进云里,林舍鱼和舒见桉肩并肩坐在绿道的长椅上,分享剩下的面包。她用余光打量舒见桉,欲言又止。见他的视线扫了过来,她立刻看向前方,装作在欣赏风景的样子。

    只不过这样的小动作难逃舒见桉的眼。从一见面开始,他就看穿她的心事重重,只是不愿意说破罢了。

    林舍鱼紧盯江面,刚才投喂海鸥的兴奋劲儿过去了,现在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倒让暂且抛之脑后的苦闷卷土重来,一股心酸渐渐涌上来堵在心口,竟一时让她觉得心如刀绞。

    为什么不能向她坦白,而是要演戏来骗她呢?

    舒见桉感受到她异样的情绪,实在忍不住,开口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尽管说吧。”

    林舍鱼有些震惊地注视他。

    虽然她本就是想找他出来倾诉内心的苦楚,但是一见面了反倒不知道如何开口提起这样的事情。

    她万分纠结,他却乐意倾听。

    舒见桉被这样清凌凌而又痛苦的眼神直击心脏,仿佛她在向他求救,自己的的心也跟着痛苦起来。

    他抬起手,踌躇几秒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像是在给她传递力量一般。

    被积云遮挡的太阳在这时倏然析出光芒,周围又再次明亮起来。

    林舍鱼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痛苦,说:“你还记得12·9晚会那晚,你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我说没有吗?”

    舒见桉缩回手,放在长椅上,“我记得。”

    “我没有说实话。”

    “我知道。”

    她诧异地抬眼,听他继续道:“所以今天我想听你说实话,我想知道你怎么了,我想帮你。我不想你什么都不说,一个人这么痛苦。”

    真诚是最打动人心。就算有再多的顾虑,也抵不上他此刻的恳切。

    “我爸爸妈妈离婚了……可是他们却瞒着我,在我面前演戏,装作没离婚的样子。”

    中国的父母能在为了孩子的前程做到什么地步呢?林舍鱼记得,很久之前看过的一个新闻,一对夫妇在女儿上初中的时候就离了婚,并且已经有了各自新的伴侣,却一直扮演“周末夫妻”,隐瞒消息至女儿高考结束。

    荒唐至极,却又是一片心酸。

    直到现在,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

    这么多年来,她觉得自己的家是最幸福的,最温馨的。即使曾经生活在城北区的老旧小区,要面对物质上的匮乏、毫无预兆的停水停电,她也甘之如饴。

    只要他们的家还在,只要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

    然而,当一切背道相驰,她开始质疑,是不是从一开始,这只是对她而言的呢?她就像被放在一个真空无菌的环境里,突然置身于漫天的尘埃里,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林舍鱼双手扣住长椅的坐面,指尖开始泛白,世界在眼中变得模糊起来。

    舒见桉想过千万种令她难过的缘由,却没想到是这一种。冬季晴日的风算是轻柔,但拂面而来,却让他感觉后背刺骨的寒冷。他沉沉开口:“不是的。至少在以前,他们是真心相爱过的,也是爱你的。”

    至少他们曾经相爱过。

    舒见桉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舒朗和霍秋榕。

    他们真心相爱过,不顾一切反对在一起,并有了舒见桉。

    可是这样的爱是短暂的,舒朗出轨,和霍秋榕离婚,并且这么多年不见舒见桉——上一次见面,还是中考结束,他考上了南中,舒朗给他买了两套新衣服和一双鞋。他收了,回家就被霍秋榕丢了出去。

    这十几年来,舒见桉当然恨舒朗。如果说人生是一块大拼图,那么对他来说,父亲永远是缺失的一块。

    可是林舍鱼不一样,她有这么爱她的父母,就算感情走到尽头,也是体面的结束。就算在她面前演戏,但是出发点也是一片苦心。

    她绝不可以成为像自己这样,对家庭满心怨怼的人。

    “你知道吗?其实我宁愿他们坦诚地告诉我,他们离婚了,他们要分开了,我也不愿意他们在我面前演戏。”林舍鱼深呼吸一口气,“我当然知道,他们很爱我,但我就是不想让他们这样瞒着我。”

    她早就不是那种一听说父母离婚就要寻死觅活的小孩子了。

    她很清楚,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舒见桉接话:“他们瞒着你,是不想让你伤心,不想影响你学习。还有,你要记住一点,他们离婚是他们自己的原因,不是因为你,所以你不要自责。”

    “我当然知道。”林舍鱼仰头看天,“只是,如果到高考后他们向我坦白这些,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没有那个如果。”舒见桉打断她, “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事到如今,是你该做选择了。要么今天就向他们坦白,你已经知道了,要么你也陪他们继续演下去。不过我想……我想你跟他们坦白。与其掩饰,不如坦诚相待。”

    无意义的假设只会让林舍鱼更加痛苦,唯有解决当下,才是真正有用的事情。

    她垂下头,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抹去溢出来的泪花。

    的确是该做选择了。

    “我明白了。今天晚上,我会和他们讲的。”

    舒见桉安慰她:“不必这么着急,如果你今天说不出口,还可以等明天再讲。”

    “就今天。我怕过了今天,我会没有勇气。”林舍鱼摇摇头。

    薄暮冥冥,天空中的海鸥逐渐散去,只剩零星几只,歇在水边嬉戏。

    林舍鱼整理好情绪,想试着换一个话题,便问道:“小舒,你的爸爸妈妈呢?”

    她从没有听他提起过自己的父母。

    舒见桉望向最后一缕残存的夕阳,眼中倒映出白昼最后的模样,轻描淡写道:“他们很早就离婚了。”

    林舍鱼怔然几秒,连忙满眼愧疚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的。”舒见桉无所谓地笑起来,显得毫不在意,“有机会,我也想跟你聊聊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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