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这个干什么?”林舍鱼停下脚步,神色略显慌张,看见张浒直白的目光,她下意识地低头躲闪。

    “我想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看清自己的内心?

    其实这么多天以来,她也想过这件事。回想之前的一幕幕,舒见桉都是那么用心地对待她,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能及时出现。

    他对她的感情,就像一条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河流,水面之下确实暗流汹涌。

    那她对舒见桉呢?心动的开始又是什么时候呢?

    或许是新年晚会上的遥遥一眼,那种纯粹的感情就从心间破土而出,被舒见桉不断浇灌,直至枝繁叶茂。

    只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被自己遗忘了那么久,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人。

    张浒看穿了她的惘然,直言道:“你是喜欢他。只不过你知道他记了你那么多年,暗恋你这么久,所以你有顾虑。你担心自己承担不起他的这份感情,对吗?”

    林舍鱼点点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他同样的感情回应。”

    “傻子。”张浒笑起来,“你现在就是个胡思乱想的傻子!”

    林舍鱼满眼不解地看他。

    张浒继续道:“喜欢又不是买卖,非要公平交易似的。他之前单恋你那么久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为什么要给自己找心理负担,觉得亏欠他似的呢?你只需要把握住现在,好好考虑你们俩的关系,这才是最重要的。”

    把握住现在。五个字就像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照得眼前一片明亮。

    “难道你要我现在跟他在一起?”

    张浒白了她一眼,“我可没想撮合你们俩搞早恋。”

    林舍鱼变了脸色,羞赧地推了他一把:“呸,你才搞早恋!”

    “不过,也不早了。”张浒被推得摇摇晃晃,扶住旁边的石栏才站好,“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你就是想,也来不及咯!”

    来不及叛逆一次了。

    对逝者如斯的概念总是在这种不经意的瞬间才有切身的体会。

    张浒敛起笑容,表情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总之,林舍鱼,把握好现在,做你不后悔的决定。”

    -

    回到家已近七点。这些天来,卢荟和林枫虽然同住一屋檐下,但是已经分房别居了。卢荟为了工作,将书房腾出来,单独住书房。

    林舍鱼对父母离婚的事实已经全然接受了。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谁对谁有亏欠。他们轰轰烈烈的开始,平平淡淡的结束,已经是所有分崩离析的结局中,最体面的一种了。

    卢荟今天很忙,晚上要很晚才回来。

    饭桌上,林枫和林舍鱼相对而坐,聊起在学校的近况,她一切如实回答,只不过略去了舒见桉的部分。

    再抬头的时候,林舍鱼发现沙发上方的结婚照已经被取下来了,墙壁空白而单调,让她的心脏不禁紧缩,淌出几分酸涩。

    她突然发问:“爸,你后悔跟我妈离婚吗?”

    这是林舍鱼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聊起他们离婚的事情。在这之前,她的情绪太稳定了。一度让他们认为,她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而压抑自己。不过经过仔细观察后,林枫才知道,林舍鱼不是在演戏。

    听见她的疑问,林枫怔了几秒。

    林舍鱼以为他不想聊这件事,没继续追问下去,低头扒饭,却听见他说:“小鱼,很多事情在做决定之前,就应该问自己会不会后悔。”

    “所以,你不后悔?”她抬头看林枫,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林枫只是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从三十多年前,他和卢荟在一起开始,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他们会分开的。在林枫的规划里,他在老家的县城工厂上班,多干几年多得几次先进,就可以分到一套职工房,过他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生活。而卢荟却与他截然相反,她向往的是大城市的光鲜亮丽,一定要从尘土飞扬的县城走出去。

    但当年的卢荟,也会为了爱情而选择留在县城,和林枫结婚成家。

    后来,林舍鱼出生了。爷爷奶奶的区别苛待宛如点燃炸药引线的火光,最终让卢荟忍无可忍,铁了心要走出县城,到绵城打拼生活。

    他们那时就把离婚提到明面上了。

    林枫说,再过半年,他就能分到职工房,到时候就不必跟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受气了。

    卢荟反问,这个小县城能给她什么?能给林舍鱼什么?

    最终,林枫选择为爱抗争,与家里翻了脸。

    经过那一遭后,卢荟就变了。或者说,她本该如此。果断不服输的毅力,力争上游的心性,让她在服装公司风生水起,成为羡煞旁人的总经理。

    林枫的心境一如从前,追求安稳,不喜欢与人竞争,性格温吞得如一杯温度刚刚好的纯净水。

    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就像在跑道上跑步的人,两个人的身上被绑定了同一条名为“婚姻”的绳子。他们奔跑的速度从不在同一频率。卢荟的速度很快,使尽全力冲刺,却被落在身后的林枫拖慢速度。他们被绷紧的绳子缠绕,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

    所以林枫选择了剪掉绳子。

    “我以为,会是我妈提的离婚。”听林枫聊起这些,林舍鱼垂下眼,感到意料之外。

    “她提一次,我提一次,扯平了。”

    “爸。”林舍鱼放下手中的筷子,盯住那面空空的墙壁,“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知道你和我妈是这样的结局,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林枫笑了起来:“傻孩子,那有那么多如果。人生总要做一些决定,即使未来并没有得到最满意的结果,可是我们还是应该义无反顾地做出决定。就像当初,我选择你妈。”

    人生就应该做一些义无反顾的决定。

    林舍鱼想起几个月前,她和吴佳玥的谈话。

    青春就是用来做这些决定的。

    “我知道了。”她扬起笑脸,“谢谢你,爸爸。”

    -

    周一的时候,学校就通知,这周周日所有人上午提前返校,组织拍毕业照。林舍鱼起了个大早,整理好仪容仪表后,就被林枫送回学校。

    林舍鱼到学校后才发现,有些班级的学生统一着装,整齐划一的白短袖,上面印着“高考必胜”的大红字。

    尹老头没规定1班的学生必须穿统一的服装。老头人很随性,不喜欢搞这些。

    拍照的台子是临时搭建的,一共五个台阶,上面铺上了红地毯。面朝篮球场,以科技楼一面墙的翠绿爬山虎和楼下的大杨树为背景。台前摆了一排座椅,是给老师们坐的。

    南中的毕业季总是充满人文情怀。学校还在篮球场上摆了很多拍照立牌,立牌上写着青春的标语——“南中2017级”、“我们的青春不毕业”、“再聚首时,青春依旧”……

    不少的学生都聚在立牌前合影留念,将此时的青春面庞定格成一张张照片。

    林舍鱼靠在旗杆边,嘴畔含住淡淡的笑意,被眼前的美好所动容。

    犹然记得高一才入学时,南中军训八天,她被晒得脱皮,感觉度日如年。然而一转眼,她即将毕业,迈入人生的另一段全新旅程。

    一切就好像在昨天,一切都已经走得那么远。

    她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肩膀。一转头,就对上乐思萝的笑眼。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林舍鱼挽住乐思萝的胳膊:“我看群里通知说八点半就开始拍照,所以我七点钟就起床了。”

    “我才不信八点半能拍。”乐思萝轻哼一声,“都快二十五了,人都还没有到齐。”

    林舍鱼问:“你今天怎么不把你的相机带来?正好可以拍照。”

    “我爸妈不让,怕我弄坏。”乐思萝叹了口气,鼓鼓腮帮子表示无奈。

    林舍鱼双手覆上她的肩膀,转移话题:“听说,余明山会让拔创部的三个班一起拍照。所以,你可以和小曾合照了!”

    说完,她不由自主地转过身,仰头看科技楼四楼。

    霎时面朝刺眼的阳光,她不由得举起手挡在眼前,光芒从指缝间落下,跃动在她的脸上。眨眼的一瞬,目光落在四楼走廊外侧。

    清风徐来,树影摇晃。

    她的心跳先是漏掉一拍,再是骤然加快,身体里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

    舒见桉就在那里注视着她。

    在这一刻,脑海里不自觉涌入过往三年里太多微不足道的瞬间。

    在她从前从未在意的地方,也是有这样一双眼睛,沉默地注视里隐含了太多太多的热忱与向往。

    在这一刻,她终于能看清了。

    他青涩的模样,他灼热的目光。

    她真的看清了。

    “在看什么呢?”乐思萝的话打乱她的心神,朝四楼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林舍鱼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摇摇头说:“没什么。”

    这时,段遇文开始组织所有人集合,各组组长清点人数。

    南中2017级全体老师也已经到场。他们合影完成后,各班开始依次上台拍毕业照。

    1班是第一个上台拍照的。摄影师招呼他们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按高矮顺序站好位置,每个人都要露出全脸。

    忙活一阵后,摄影师让所有人准备。林舍鱼还在调整自己的表情,正想露出微笑,却听见摄影师说拍好了,下一个班。

    她无可奈何地撇嘴,心里嘀咕不知道毕业照上自己会是什么奇怪扭曲的表情。

    1班拍完后,一直等到22班拍完,拔创部三个班站在一起合影。

    余明山坐在最中间的位置,林舍鱼就站在他身后。她想,要是这个时候踹一脚凳子,余明山指定摔个狗啃泥。

    不过这只是心里的小剧场,她可不敢。

    合影结束。

    林舍鱼看见乐思萝心满意足的样子,自己心里也高兴起来,和她笑容满面地去篮球场上的立牌前拍照。

    这时,张浒跑了过来,还把曾逸郝也拖过来了。

    事实上,是林舍鱼让张浒去的。

    要是之前,这都是舒见桉的工作。

    张浒胡诌:“喂!你们俩不和我们一起拍一张吗?咱们可是一起打羽毛球的交情!”

    曾逸郝被他故意挤到乐思萝旁边,很老实地说:“还差一个人啊。”

    大家心知肚明是谁。

    林舍鱼背过身去,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一番,没见踪影,便低下头,暗暗失落。

    等她回过头时,慌乱失措的舒见桉已经被张浒推着肩膀来到人前。

    “人这不就齐了吗?”张浒招呼他的好哥们,“喂,杨恺!过来帮我们拍照!”

    杨恺循声而来,接过张浒的手机,将镜头对准他们。

    立牌是相框式的,右边的文字是“青春不散场,我们不分离”。

    “3、2、1,茄子!”

    这一幕被定格成相。

    照片中,张浒竖起右手大拇指,站在他右侧的舒见桉在看身前的林舍鱼,左侧的曾逸郝则咧嘴笑,露出小白牙。林舍鱼和乐思萝亲昵地贴靠在一起,笑容灿烂地比出大大的“耶”。

    拍完后,几个人凑过去看。

    曾逸郝故意问:“舒见桉,你不看镜头你看哪?”

    “我觉得挺好看的呀。”乐思萝道,“很自然诶!”

    张浒收起手机,指向不远处的另一个立牌:“走走,那边还有,再去拍几张。”

    三个人说好似的,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只剩下林舍鱼和舒见桉相对而立,保持几米远的距离,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又即刻躲闪开。

    林舍鱼率先开口:“你还要和他们一起拍照吗?”

    “我想跟你单独拍一张。”

    林舍鱼惊讶抬头,看见舒见桉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双颊通红。

    她的心底泛起一阵涟漪,酥酥麻麻的。

    “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也有。”

    林舍鱼和舒见桉又爬上了科技楼五楼第三学术厅外的天台。俯瞰而去,操场上人头攒动,青春好似在沸腾蒸发。

    旁边的爬山虎繁盛茂密,如瀑布般倾垂而下,随风轻晃。两人的肩膀时有时无的轻碰在一起,心也在摇摇欲坠。

    “林舍鱼。”舒见桉轻声道。

    “嗯。”

    “林舍鱼。”

    “嗯?”

    “林舍鱼。”

    “你光叫我名字干什么?”林舍鱼不解地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眼中含有点点泪光。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舒见桉,他害怕而又欣喜。

    就像月球的背面,从未轻易显露给世人。

    他的声音变得哽咽:“我……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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