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婚旨,她现在就能离京。但既然赐了婚,那就履行婚旨,按照原计划,她在新婚之夜离京。

    剩下的时间她和老李商量,老李北上做什么买卖最便于倒换钱财。梁风和李晟都不懂做生意,她能出出主意。

    婚礼由他来筹备,几乎不需要准备什么,备好两套婚服就是了,身边也没什么亲朋好友可以邀请。

    她说不邀请太南的小姑娘们,她们上京后如果被人盯上会很麻烦,金絮只书信一封寄过去。

    圣旨下来不久,敬先和与義登门找他,问他具体计划如何离京。梁风趁此手写两封婚宴请帖给他们,能邀请来的人大概也就只有敬先和与義了。

    “来得正好。你们帮我个忙。”梁风道。

    敬先立马凑过来悄悄说:“我们帮你打掩护,你走了之后,京城这边出什么事情我们帮你顶着。”

    “不用。当然不用你们顶着。我走了之后,如果有人问你们知不知道我的下落,你们说不知道,我往后去哪里、干什么都与你们无关了。”

    他怕逃了之后会有人审问敬先和与義,梁风不准备将逃亡方向告诉他们。

    他打哨叫暗卫盯着四周,关紧门窗道:“敬先,我需要你在我大婚当天,入夜之后协助我夫人出城。”

    “大婚当天啊?一个晚上也不等吗?”

    “不等。”梁风压低声音道:“她那批总共有四人,到时我入洞房之后她会换好衣服从后门偷溜出去,你接到她便送她出城,送到城外二十里的位置等着。”

    梁风展开京城地图,指着华德门外二十里的地方,“我事先会在这里准备一辆马车,你等到她与同行的人全部汇合就可以回来了。”

    “好。”敬先没犹豫就答应了:“送她出去后我在城外过一夜,第二天再回来。”

    过夜更好,梁风点头,接着和与義道:“婚礼过后,我想将荆风交给你。”

    与義一愣,显然没想到,“我?荆风是草原马,交给我的话恐怕一辈子再无法跑起来了。”

    梁风明白,无奈笑笑,“在我身边它也已经停下了。大概再两三年,荆风年纪便大了,即将过了健壮的时候了。我没法带着它,它太显眼。”

    “那好,皇叔放心吧,我一定帮照顾好荆风。”与義拍拍胸脯。

    “怪可惜的。”敬先忽然感叹。

    梁风笑笑,“有舍有得。”

    一句可惜无法涵盖全部,剩下的时间他想和她多陪陪荆风。

    天黑了,与義和敬先各自回府。梁风想和她腻歪会儿,寻去,却见她在院子里很认真地打拳。

    轻飘飘的拳头没什么力度,但是打得很专注。梁风迎着她的拳风向她走近,和她说大婚当夜敬先的配合,还有她需在婚期前几天搬出去,方便当天迎亲。

    “好。”她道:“老李的计划也定好了。”

    货物暂定为各类面粉,北方人爱吃面食。她的计划是找两个拂柳街的原住民,帮助他们在京城内开家面粉铺子,以便他们可以安身立户。

    刚开的铺子需要进货,老李派人与他们签订一张购置面粉的单子并由他们以商铺的名义准备路引。其中一个拂柳街民随着老李北上,路遇面粉产量大的郡县便停下,买够货物后再由这人自己带着面粉回京。

    那张单子不能勾销,与这人分开后,老李拿着单子在当地大量购入面粉,接着继续以京城大贾的名义前往北境。

    “京城两百里外的牟县食材产量很大,不过品质一般,面粉只是其中之一。很多米面铺子积累起产业前大多都是从牟县购进食物原材料,因为便宜。”

    梁风觉得可行,“那两个拂柳街的原住民,我来找。”

    “不,我来。”金絮道:“我会托人找的,不会直接出面,反正婚前我要从王府搬出去,我更方便找人。”

    “那好吧。”

    他倒也有事,明天得去天机阁雇一批暗卫。

    不过她要搬出去了,梁风叹气。迎亲的时候再迎回来,好没必要。

    “准备得差不多后,我去一趟皇陵,最后一次了。”

    “嗯。”

    隔日,梁风去天机阁分部,雇了一批暗卫,总共二十人,说是身手上佳。他考虑到人多目标也大,在精不在多。他还签了协议,人数少于三人时,立即补充十人,费用一次付清。

    之后婚礼一应所需购置妥当,梁风便着手布置王府,布置得喜气洋洋。

    布置好后,他向皇帝请旨,最后去一次皇陵。

    他独自站在母亲墓前,献上他代金絮奉上的酒。

    以后不会再来皇陵见母亲了,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在他走后让母亲搬出去。

    金絮那边忙起来。她天天出门,在王府附近看了一圈宅子,租了一座一进院落,同时将王府大部分钱财转移出去,分心监督梁风每日按时喝药,得空的时候还要对着棋盘背地图,和他一起给荆风喂食。

    梁风申诉:“不是说我不会变成药罐子吗?”他不爱喝药,他不是一个容易得病的人。

    “喝了,我监督不了几次了。”

    她这么说,梁风便一口气干了。

    婚服制成,金絮试穿一次便正式搬出去,李婶和小缃陪同她。

    王府一下子冷清许多。

    梁风看着空落落的院子,有些庆幸从来不把回忆放在屋子上,而是放在住着屋子的人身上。

    一切准备就绪,到了婚礼这天。

    梁风起个大早,换好婚服,上马。

    简单的仪仗吹吹打打,向仅在两条街外的金絮走去。

    落地下马,梁风敲门。大门没有阻拦地打开了,一眼便看见堂下一身嫁衣戴着盖头的她。

    梁风欢欢喜喜两步跑去牵她的手,隔着盖头凑近打探:“阿絮?”

    她嗯一声,梁风捻捻她的盖头,看不清她的脸,牵着她慢慢向外走。

    一路又吹吹打打,回到王府。与義和敬先在旁边起哄,梁风牵着她拜堂。

    很快礼成,送入洞房。

    挑开盖头,她的妆容繁琐精致,他头一次觉得涂脂抹粉也不是什么阻碍的事情。

    “真好看。”梁风手都不想放开。

    与義扒着他的手臂探头一看,惊喜道:“嚯,皇叔娶的果然是你。我在王府见过你的。”

    敬先在后道:“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与義咧牙一笑,“皇婶婶。”

    她起身朝与義行礼。梁风捏捏她的手,道:“没有旁的人参宴,不用拘礼,太累的话就将头上这些东西拆掉。”

    她轻声应好。

    除了与義和敬先,只有附近不怕王府高门的平民邻居前来参宴,人很少,但四方肯定有眼线监视,酒席还是得吃。

    留她在房内休息,小缃为她准备吃食,梁风出去和敬先与義喝酒。

    人太少了,很难热闹起来,好在叫了戏班子。梁风喝茶,和与義敬先闲话慢饮,为与宴的邻居们派发红包,戏子唱到好处也派红包。

    耗了两个时辰,后院里李婶说梁风喝的药中有一味喝光了,于是外出去买。

    又一个时辰后,小缃说她房里缺少蜡烛,同样只身出去了。

    再至傍晚,邻居们接连散场,戏班子收台,与義和敬先接连告辞,王府彻底没有外人。

    梁风继续喝,直到天黑。

    他回房,金絮已经洗去妆容换好衣服。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洗得抽丝发白的布巾裹住头发,脸上却太干净了。

    梁风看着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盒胭脂。这盒胭脂是褐色的脂粉,涂到脸上会变黑。她接过去抹了一通,又将眉毛画粗一点,最后给他看。

    脸色暗沉了还算接近普通人家,但是梁风仍不放心,“尽量少说话,平民妇女没有你这样一口牙齿,但一路上也不要太过遮遮掩掩,容易引人怀疑。”

    “我知道。”

    她知道,她的手却有些发凉。

    敬先已经在后门等着了,梁风将她这队的行礼放到车上。行礼都在她这里,李婶和小缃十三那边出门时都只拿着各自的路引。

    星光愈亮,今夜天气很好,一切看得清楚,连她眼中努力隐藏的渺茫和不安都看得清楚,前路未卜。

    上了车,她回身叮嘱:“记得按时喝药。有人要杀你,你就杀了他。”

    梁风笑,很没想到她这样说,点点头,“好,我记住了。”再三牵着她的手,“你也一定不要和十三走散了。”

    “我知道。你放心吧。”

    梁风的眼神还没离开,她当先钻进车里,敬先驾马启程。

    目送马车消失在暗夜的街道尽头,梁风才转身回房。

    这是他的新婚夜,按理说他应该在房里待一晚上不出来。

    这一天也不算辛苦。

    梁风独守空房。

    空空的床畔,凉凉的被窝。

    躺了半晌,意识到她才刚走,他就想她了,后面的日子可怎么熬。

    枯坐一晚。天蒙蒙亮,宵禁结束,城门开锁。他在院子里等,终于等到敬先回来。

    “放心吧,平安出发了。”

    敬先灌了一大壶过夜茶,“我一晚上没睡,跟在后面走了几个时辰,没看见有人尾随。”

    梁风松了口气,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嘴巴都贴到杯口了忽然记起她和李婶都说过不许他喝凉水,便将杯子放下了。

    “多谢。”

    “往后保重。”

    “嗯。”

    街上行人不多,崔敬先踩着晨间露水走了。

    梁风回头看王府,高悬的大红灯笼下已然门庭冷落。刚起床的老李站在屋内与他两眼相对,相顾无言。

    老李开始收拾婚宴的残羹冷炙,梁风自己熬药喝掉,扯下囍字与红绸。

    目前情况来看,皇帝大约有意向放过他的家人。只要婚后这几天不做出大动作,哪怕皇帝改变主意,她也已经走远了。

    这日午后,却来了皇帝的圣旨。

    安分王已被褫夺封号,成为庶民,即刻收拾行囊,让出府邸归还归朝堂。

    这下残局也不用收拾了。

    老李拿了归乡盘缠,作为被梁风打发的下人,带上衣物行李,走了,一同走的还有剩余的小厮和下人。

    梁风派出暗卫随同老李,自己也收拾好行李,脱下一身诸侯王服制,换上平民衣服。

    荆风驾着粗简的马车,搬去圣旨中指示的新住所。

    新住所是巷子中一间又小又僻静的宅院,和她买的那间破落屋子差不多。外面有股鸡屎味,屋里有股霉味,无论如何散不去。

    梁风一连住了五日,一刻都没出去。每日按时烧火做饭,开窗通风,烟囱向外冒出他在正常生活的痕迹。

    看了烟火巷子里的五个日头,梁风心里记着时日,猜测老李携带早已调出王府的所有钱财和那个拂柳街的原住民在两日前就已离京。

    按他和老李的约定,如果从王府出去后三日内没能离京,老李或者那个拂柳街民应当会来找他。既然没有回来找他,那就说明顺利离开了。

    梁风开始武装。内穿软甲,外套两身衣服,腰带是两条绳索,衣服内部缝了很多暗袋,用来存放钱两、火折子、竹哨和暗器,还有布巾蒙面,再佩一柄匕首,和李婶为他准备的应急药瓶,药丸足够吃半年,最后扎好头发。

    他没有给自己准备路引,他打算抵达山谷之前除了假死外,尽可能不进入任何一座郡城,顶多在小村落歇脚。

    武装就绪后,梁风熄了屋内柴火,不关门,牵着荆风去找与義。

    最后摸摸荆风的鬃毛,荆风仿佛感受到他的情绪,知道他即将远离,恋恋不舍地轻蹭他。

    小的时候荆风的陪伴对他而言十分重要,他理应照顾荆风的老年。但他真的没法带走荆风,否则它极易死在路上。

    马匹的寿命本身就比人短上许多,哪怕荆风是草原神骏。作为小时候在他手中没有吃什么好东西的弥补,荆风绝对不能半路夭折,交给与義是最好的出路。

    最后抱一抱,梁风将缰绳交出去。

    “皇叔保重。”

    “嗯。”

    与義牵过荆风的缰绳,“皇叔以后还会回来吗?”

    “不回了。”他拍拍与義肩膀,“以后出去玩记得节制些,早点为自己封藩做打算。”

    “侄儿知道了。”与義乖乖的。

    梁风独自上路,远离王侯贵胄密集的街道,在城内闲逛,慢慢走入市井之间。

    他听闻吵闹的声音和各色的气味,四周围墙矮了,看见的天空更大了。

    人们行色匆匆,忙于各自生计,不断与他错身而过。他穿行其间,人气、食物的气味、眼神互相示意的气味、谈话的气味,浓浓地包裹身上。

    他独自游观京城各色好景处,不避讳人多的地方,趁着还有机会,多看一看人。

    走累了就在路边茶馆歇一歇,入夜了就近找家客栈住一晚。

    他在等第一道暗杀。

    第一俱尸体出现在身边是什么时候,这能看出他从天机阁买来的那群暗卫身手如何。

    到了第七天,梁风搭乘小舟,环游城内河。

    闲闲坐在船尾,看着越离越远的岸边,感受船下水波悠悠荡荡。

    穿过一座石桥,阴影覆过,砰的一声,黑衣人的尸体砸在船篷上。

    梁风站起来,这时船停了。船夫将船杆顶端一截扭开,扯出一把细韧窄剑,一跃而起,向他刺来。

    梁风不动,岸边某处飞速射来一只镖,割破船夫脖颈,力度之大,带着船夫掉入水中。

    岸上行人尖叫,附近游船划远。梁风停在河中央,盯着河面渐渐浮上微薄的血水。

    看来天机阁暗卫的确是有些能耐的,身手上佳,等他摆脱追杀,还得把这群买来的暗卫撇下。

    杀的人多了,城中出现的尸体也越多,而他守在这里,暗中刺杀他的人没法为同伴收尸。路人看见尸体定会报官,朝廷为了避免影响扩大,自然而然地会将他往城外赶。他顺理成章地离开,一点把柄也不往外落。

    逃散的行人见没了危险,纷纷返回头聚在河边,对血水窃窃私语。梁风纵身跳去人少处的岸边,再等了一会儿,见官府的人陆续来了,转头离开。

    人群多的地方能令刺杀他的人有所忌惮。眼见入夜,梁风选了家最热闹的客栈,吩咐小二过半个时辰送饭过来。

    然而等到夜深,等了一个多时辰,饭还没有送来。

    梁风一夜没睡,自从老李走了之后,他基本没咋睡了。

    ——重新拾回警惕心,这算暗杀的可取之处。

    近身的食物已经不能吃了。晨光微露,梁风去街边刚开业的小铺子叫了碗馄饨,亲眼看着店家往锅里下馄饨,再捞出、加汤、撒料,端到他面前。

    吃了口,味道一般,胜在干净。

    接着去市集,早市马上开始。

    沿路都是早起的大爷大妈们,巡城士兵尚在换岗。梁风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试图混入赶集的人群之中,忽然听见后上方的屋檐顶上传来急促的脚步。

    旁边大妈的手伸进肘间挎着的竹篮,梁风慢撤一步后仰弯身,竹篮中划出的凛凛寒光从面前横切而过,匕锋掀起他的衣角。

    他跳上最近的屋顶,捡一块瓦片。大妈甩了篮子追上,附近屋檐后的刺客纷纷现身,成围的刀光裹挟杀气扑面而来。

    三方围势,梁风从包围空隙处逃走,跳过几重屋顶,眼见前方便是城门。

    巡城士兵正在换岗,守门卫队显然有处缺漏,刻意等着他。

    两侧刺客再度围上,梁风扔出瓦片,正中右侧刺客腋下,他跳起劈脸一脚,夺了对方的刀。

    转手一刀切向左侧刺客,对方行动稍阻,梁风又是一脚,暂时甩脱两人。

    身后追杀的人陆陆续续被暗卫击落,梁风脚下不停,书转瞬即逝感受到下方某些躲在墙角里的偷窥视线。他加快速度,找准守门疏漏处,一步跃出城门。

    城外肯定有陷阱,梁风不急着跑远,当先钻进城门边的乞丐群。

    刺杀真正开始了。

    他在乞丐群中蹲到天黑,天一黑,城外几乎没有火把。

    他避开人群密集处,溜进一家面馆,偷了五六张馕,用布兜了系在身上,再摸去城门东边远离官道的树林口,找到老李离京前拴在此处的四匹骏马。

    和三名暗卫一人一匹,就此逃往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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