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回过头来,正琢磨来者何人,看到那身藏青色锻袍还有那双顾盼神辉的眼睛,侍卫一下子便知道来者身份,侍卫先行行礼:“末将参见陵王殿下。”

    君弈看都没看那侍卫一眼,目光越过飒禾国使臣,看向其身后捧着礼盒的侍从,不经意问:“那是我们给飒禾国使臣的茶叶,我没有看错吧?”

    “没看错。”没等西蓟的侍卫回答,裴行寂便抢先答道,“那就是咱们送给飒禾国的茶叶,绝对不会有错。”

    君弈的目光终于看向了那位来自西蓟的侍卫:“解释。”

    侍卫避开了那敏锐的双目,故作镇定道:“贵国的茶叶甚是香甜,我们太子殿下觉得好喝,听说康大人这里还有,所以便派臣过来取些。谁知康大人不配合,于是便有了些争执,惊扰了殿下,末将在此向殿下赔不是。”

    裴行寂道:“我怎么瞧着,康大人似乎并不愿意将茶叶送给贵使?”

    侍卫刚想解释,此时另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吵吵嚷嚷的,在干什么?”

    一个华服男子与锦衣女子姗然而至,男子身着绿绫袍、头戴白银抹额,长发自然披垂,神情倨傲,目中无人,方才的话正是出自他之口。女子居于男子身后,只见她秀发如云,眉眼细致,身着碧绿绸纱舞裙,头戴银制抹额,碧玉正悬额中,以纱巾覆面,项颈带着一串珍珠,腰系流苏腰带,通体华贵,灵气逼人。

    如此华服只有皇室中人得以享有,此二人便是此番前来的西蓟王族,男子便是西蓟国的太子百里疑,女子是其胞妹百里盈,二人的出现,在场众人都屈身行礼,可见其身份高贵。

    百里疑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君弈身上:“你就是陵王?”

    君弈迎着他的目光,依旧不语。

    百里盈瞧了瞧身旁俯身的侍卫,奇道:“亚罗,你在干什么?”

    名叫亚罗的侍卫垂目,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裴行寂对百里兄妹道,“亚罗说贵国使团想要喝茶叶,看着这位飒禾国使臣拿了一份,于是便要了过去。”

    百里疑冷着脸,不明白为何这点小事都能闹到自己跟前,蹙眉道:“不过是一份茶叶,至于这般斤斤计较吗?”

    “慨他人之康可不是霸主应该有的气度。”君弈不动声色道。

    百里疑猛地回眸,瞪了君弈一眼,目光狠辣阴厉,却是转瞬即逝,一瞬间他恢复了平常的高傲桀骜,他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飒禾国使臣,冷声道:“我是西蓟的太子,想要什么旁人都是抢着供上的。莫说是区区一罐茶叶,即便是要了一国至尊,又有何妨?再说,不是人人都能在我面前说话,我一般只会面见一国国君与储君,不是什么都以后类似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摆到我面前,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与我对谈。什么阿猫阿狗的事情都要管,那我成什么了?”说着,百里疑看向亚罗,“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亚罗连连点头:“听明白了。”

    瞧眼前气氛不对,百里盈上前来,挡在兄长面前说:“发生了何事?有什么误会,尽早说清也好。”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咱们给各国都赠送了茶叶,这位亚罗兄弟让飒禾国使臣给出我们进献的茶叶。”裴行寂微微一笑,目光望向亚罗,“贵国如若喜欢咱们的茶叶,尽管和我们说便是,何须跑去抢呢?”

    裴行寂的话语虽和善,一个“抢”字显然给亚罗的行为下了定义。

    百里盈连忙对亚罗道:“亚罗,你实在不该如此,过去向陵王殿下赔不是。”

    亚罗忙颔首,规规矩矩地朝陵王行了个礼,“在此向您赔不是。”

    君弈向前走了几步,扫了亚罗一眼,“你不需要和我道不是。东西送出去了,就不属于我了。”说着,目光看向一旁的飒禾国使臣,对亚罗道,“你应该向他道歉。”

    百里疑愤怒到了极点,似飒禾国这样的小国,素来是挥之则来挥之则去,哪里有向他们道歉的道理,即便是让手下道歉,他也觉得污了自己的脸面。他正要教训教训君弈,却被后面的人死死拽住,百里疑回过头来,惊道:“张纪?”

    君弈循声而望,看见那个名叫张纪的使臣正对自己行礼,他与百里疑一样身穿胡袍、腰带短刀、脚踏战靴,却是中原模样,即便如西蓟人一般长发披垂,眉眼间依旧可有浓浓的书卷气,永乐城中的读书人如出一辙。

    面对百里疑的盛怒,张纪依旧不放手,轻声提醒道:“您若是在这里对他动手,这场争执便是您挑起的了,这正合他们的意,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届时您想逃也逃不掉。此事可大可小,您若真的挥出了这一拳,后果将不可收拾,请您三思而后行。陵王不受宁国皇帝待见,以后得日子还长着,以后不怕没有机会收拾陵王。”

    百里疑瞪了张纪一眼,又看着一脸准备看好戏的君弈,气更不打一处来,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张纪说得不错,瞧君弈的模样,就等着自己出手,在这样的情景下实在不该动手,可不能如了对方的愿。

    见百里疑平复下来,张纪看了一眼亚罗,亚罗到飒禾使臣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方才是我的不是,是我的态度不好,在此向您道歉。”

    “只是态度不好吗?”君弈显然不打算给他任何蒙混过关的机会。

    “你给我适可......”百里疑忍无可忍,为张纪所拉,只能僵持不动。

    君弈却是恍若未闻,目不转睛地盯着亚罗。

    在这双犀利如剑的目光下,亚罗只得避其锋芒,面对飒禾:“是我错了,我不该觊觎您的茶叶,在此向您赔不是。”说罢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飒禾国使臣呆住,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竟忘记回应。亚罗依旧伏着身子,想起来,感觉到君弈的目光,不敢起,只得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飒禾国使臣方道:“快快请起,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便好了。”

    话说如此,飒禾国也不敢得罪西蓟,此事便翻篇了。

    亚罗瞥了眼君弈,君弈却不再看他,也没有说什么,显然是不打算在这里继续做文章。

    百里疑觉得晦气,不愿继续留在这里,转身就走,临走前瞪了一眼君弈,君弈视若无睹,百里疑转过身,看见站在背后的张纪,他放慢了脚步,走到张纪身边,沉声道:“我按你说的做了,这下你可满意了?”

    百里疑眼里暗含杀机,张纪纹丝不动,不动声色道:“为殿下效力,是臣的本分。”

    百里疑嘴角勾出一抹笑容:“你最好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说罢便拂袖离去,百里盈还想说些什么,看见百里疑转身离去,也顾不得要说的话,连忙跟了上去,一面走一面呼唤着百里疑的名字,可百里疑就是不加理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多谢陵王殿下,臣才得以脱身。”飒禾国使臣来到君弈面前,以飒禾国的礼节朝君弈行礼。

    君弈看着他,“贵使便是来自飒禾国的康重光达官?”

    飒禾使臣很是奇异:“殿下如何得知臣之名讳?”

    君弈道:“只要有心,自然认得。”

    飒禾国使臣不由一怔,他没有想到君弈记得自己的名字!

    康重光虽身穿飒禾国的衣裳,可很少有人会记得飒禾国的衣裳长什么样,更别提知道她的名讳了,人们永远只会记住强大的国家、美丽的国家、独特的国家,谁会愿意把心思放在像飒禾这样平凡无奇且国力弱小的国家?

    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中既有惊异,更有感动。许多人连他国家的名字都不知晓,又怎么会在意他叫什么,更不要说记得他的名讳了。

    可是,他又忍不住担忧,飒禾是小国,宁国与西蓟结怨已久,百里疑又心性狭隘,还不知如何报复......

    君弈知他心中所想,说道:“放心,西蓟不敢找你们麻烦。”

    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句话,他心里有莫名的感动,眼里隐隐有泪水涌出。作为一国使臣,他不能让任何人瞧见自己的眼泪,他垂目不望,掩住莹莹泪光。

    平复心情后,康重光庄重一礼:“臣在此谢过殿下。”

    与康重光道别后,君弈一行人回到北焉为他们准备的寝宫休息。

    回想起康重光离去的身影,裴行寂叹道:“飒禾国的国王听信佞臣,怎么扶也扶不起来,听说北焉的请帖都发过去了,他们依旧打得不可开交,你猜这么着?一个国家竟然连出使的大臣都凑不齐,最后只能由达官康重光迎难而上,他此前也代表飒禾国出使多次,可是像今日这样还是头一回。那西蓟最是会见碟下菜,从前待飒禾虽也无力,却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当真是无耻!”

    裴行寂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接触过大大小小的国家,却依旧被今日西蓟的无礼行径所惊到,身为大国竟然公然抢夺他国之物,此物还是他们送的,这不是明摆着要跟宁国过不去吗?想起定州被夺一事,不由感叹西蓟还真是虎视眈眈,让人不得不防啊......

    “飒禾王不争气,受苦的只能是臣子与百姓。”君弈幽幽道,说起西蓟,他倒是有一点颇为好奇,“方才阻止百里疑的那个人是谁?”

    “张纪,西蓟的军师。”裴行寂道。

    君弈道:“我记得西蓟有位汉人军师,可是他?”

    裴行寂道:“就是他,之前西蓟灭迦狄罗、卢图、霜那三国就是由他指挥。”

    “原来是他。”君弈微微颔首。

    裴行寂点了点头:“北焉王很器重他,他也没让西蓟王失望,出谋划策,这些年西蓟的胜仗多是由他指挥,西蓟不仅对我国虎视眈眈,对周遭各国也是如此,当年正是因为他的献计,一举便让乌延对西蓟俯首称臣。至此以后,张纪便成了西蓟王最得力的臣子,西蓟王也很放心将事情交由他去办,立了如此大功,自然是要受封的,张纪却拒绝了官职,说他只愿做幕后的影子,不愿到前面去,西蓟王甚是感动,于是大家都称呼他为军师,称呼归称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张纪虽无丞相之名,却有丞相之实!这不,西蓟王派他去做太子百里疑的太师,可见其重要性。”

    回想着百里疑与张纪的对话,君弈不禁挑眉:“可我瞧着,百里疑和他并不亲近。”

    “何止不亲近!百里疑可不是他父亲,他素来便看不惯张纪这样的人,觉得张纪诡计多端、不堪重用,且他对宁国人深恶痛绝,就更加不待见张纪了。”裴行寂不禁叹道,“张纪有苦劳也有功劳,且是切切实实地给西蓟创造了不菲战绩,许多人反对他也就暗地里,可百里疑却是敢明面反。”

    君弈道:“太子和太傅闹得这么僵,这可不好。西蓟王如何处理这问题?”

    “西蓟王压根没处理,装聋作哑,只能让张纪受委屈了,再怎么样也不能委屈了太子。”裴行寂说,“西蓟王爱子如命,因为是老来得子,所以格外宠,所以百里疑的性子可谓是张扬跋扈中的张扬跋扈,殿下也瞧见他今日的架势了,这全世界都得给他让路,得多溺爱才养出这样的性子,他可是西蓟王的心头肉、掌上珠,宝贵着呢!”

    君弈被这比喻逗笑了:“心头肉?掌上珠?”

    看着君弈饶有兴趣的模样,忍不住说道,“殿下似乎对他们很感兴趣。”

    “嗯。”君弈不否认,眼底蓦然闪过一丝寒光,“他们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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