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七日,乃宁帝君隶之寿辰。

    为了迎接这一日,紫宸宫经过一番修缮,整个宫殿金碧辉煌,光彩夺目。

    往年,皇子们送各式各样的礼物入内,庆贺父皇生辰,礼品堆积如山,看得人眼花缭乱,宁帝也厌烦了这些繁重的礼物,太子君昭进言,事先准备好写有格式礼品的签言,各皇子抽签,按所抽中签言送礼。

    这个提议倒是十分新鲜,宁帝即刻便答应了,由太子君昭全权负责。

    在太子的组织下,內侍前往各皇子府邸,呈上签筒,各皇子依照签言呈上贺礼:

    太子君昭呈玉如意一双,观王君明呈红珊瑚玛瑙盆景一座,凉王君晞呈鹤鸣九皋屏风一面,陵王君弈呈南烛酒一壶,雍王君晖呈龙驹一匹,景王君昀呈《有凤来仪》一幅。

    太后因染风寒并未出席这次寿宴,宁帝十分挂记,派人前去看望,听闻内侍回报太后歇下,宁帝才放心,宴席方开启。

    宴席上自然少不了酒,內侍为众人奉上酒饮,奉上酒饮不能立即饮用,要按照宫里的规矩用特制的银针进行试毒,这些活儿有专门的內侍负责,验过无碍后宴席才能开始。

    此时,负责太子饮食的內侍停在,脸色微变,这一幕恰好被雍王捕捉到,他立刻说:“太子殿下的饮食是不是有问题?”

    雍王一喊,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子身上,宁帝蹙眉道:“怎么回事?”

    內侍踉踉跄跄来到宁帝面前禀报:“回陛下,太子殿下的酒.....酒.....酒里有毒!”

    此言一出,宴席瞬间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混乱中,宁帝高声道:“都住口!”

    延绵不断的声音戛然而止,紫宸宫内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宁帝盯着跪倒在地的內侍:“你是如何得知酒里有毒?”

    內侍将银针奉上,宁帝看了太医徐维生一眼,徐维生上前一瞧,惊道:“那银针果然发黑,看来毒素还不轻。”

    雍王不由一惊,“其他人的酒里会不会也被下了毒?”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阵沸腾,畏于宁帝威严,不敢显露过度,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眼神的交错却丝毫没有停止,反倒愈演愈烈,气氛十分压抑,。

    宁帝冷声吩咐道:“将所有饮食逐一清查。”

    “是。”周明鉴当即点头答应,在他的示意下,內侍们对所有的酒杯进行检验。

    查毕,周明鉴禀道:“陛下,经查验,其他人的饮食皆无毒。”

    “这么说只有太子的酒里有毒?”宁帝面色不改,语意却是森然,令人战栗不安。

    徐维生道:“回禀陛下,臣只在太子殿下的酒水里验出有毒。”

    皇后紧张道:“这是什么毒?”

    徐维生道:“回禀皇后娘娘,是鸩毒。”

    皇后脸色煞白,神色也极其不可思议:“鸩.....鸩毒?是哪个鸩毒?”

    “就是那个鸩毒。”徐维生道,“夺人性命于无形,五脏六腑俱损,”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宁帝问:“别的酒杯都没毒,就只有太子的酒杯有毒?”

    徐维生垂眸道:“是。”

    “很好,非常好!”说完,宁帝便将桌上酒杯砸了粉碎,“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对太子下毒,简直无法无天,都当朕不存在了是不是?去查,定要查出个水落石。无论是谁,胆敢作出这样的事,朕决不轻饶!”

    众人遂即跪下,宴席上静可闻针,只听见若有若无的呼吸声,谁都不敢撞在皇帝气头上。

    过了一会儿,雍王忽然叫了声:“说起酒杯,我想起了一件事!”

    宁帝盯着他:“什么事?”

    雍王被宁帝的目光所骇,瞬时胆怯了,冷汗直流,到口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观王解围道:“父皇,六弟紧张时总是说不出话的,让他缓缓,自能说出。”

    “这畏手畏脚的毛病是一点都没改。”宁帝冷冷瞥了雍王一眼,“说吧,究竟是何事?”

    雍王克服身体的颤抖,说道:“今日所呈之酒是从寿礼所挑。”说着,他将目光望向君弈,“儿臣记得,七弟也是赠了酒的。”

    雍王忐忑着,宁帝却已认同了他,说道:“你没记错,他确实赠了酒。”

    凉王指着君弈,朗声道:“今日款待众人的,就是他赠的南烛酒。”

    此话一出,再一次炸开了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旁不动声色端坐的陵王君弈。

    不同于方才的愤怒,宁帝倒是格外镇定,他凝视着君弈:“你下的毒?”

    君弈只得起身,转至宁帝面前,行跪礼道:“臣没有下毒。”

    雍王这满不在乎的态度气得不轻,顾不得什么,拿起发黑的银针,直接来到君弈面前:“银针发黑,必是酒有毒!证据确凿,你有何狡辩?”

    “银针发黑是果,酒里有毒却未必是因。”君弈瞧了他一眼,轻声道,“事情尚未查验清楚,就说什么‘必是’。万一查出来是别的原因,你这句“必是”岂不是把自己的路都给堵死了?”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触及了雍王所不愿被触及的部分,雍王感到颜面扫地,他感觉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多了几丝戏谑之意。

    而这些都是眼前此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带来的。

    明明该是自己看他的笑话,如今却是反过来。

    一想到这里,雍王愤怒到了极点,口不择言道:“就是你在太子殿下的酒里下毒,你心怀不轨,居心叵测,你恨太子,欲要取而代之,所以你特意选在父皇的寿辰上给太子下毒,为的便是父子失和,天下大乱!你如若还有一丝的良心,就该以死谢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胡搅蛮缠,贼喊捉贼。”

    君弈压根没理他,越过他那番充满火药味的话语,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寿礼呈入宫皆要经过检验,所呈的食物必然要经过內侍品尝方能入殿,我的酒既然能够出现在宴席上,也就说明此酒是过了御医查验的。”君弈看了一眼徐维生,“这些,太医署里都有记录。”

    凡是呈入宫的物品皆要按照规定进行检验,确认无毒后方能进入皇宫,对于寿礼的检验更是严格异常,尤其是饮食,即便验过,也要让內侍进行品尝,确认无碍后方能入内,出现在寿宴之上。

    宁帝的目光扫过徐维生,徐维生俯着身,沉默一瞬,应道:“太医署确实有记录。”

    “为什么御医检验没有问题,到了宴席上反倒出了问题?”观王也疑惑了,好在有迹可循,进言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一查便知。”

    此时,凉王骤然起身,来到殿前,进言道:“父皇,儿臣有一件要紧事向父皇禀报。”

    宁帝抬了抬眼睛,“什么事?”

    凉王没有想到宁帝答应得如此果决,此时反倒犹豫了起来:“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今日又是父皇的寿辰,儿臣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宁帝毫不犹豫道。

    凉王道:“在此之前,儿臣想请父皇准许,带两个人上来。”

    宁帝道:“准了。”

    得了宁帝准许,凉王挥了挥手,两名士兵带来了一名怯生生的內侍,不敢抬头,凉王看向君弈:“陵王,你可认得此人?”

    “不认得。”君弈实话实说。

    “你不认得他,这个人,你总该认得。”凉王话音刚落,又有两个士兵驾着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入内。

    “认得。”看到熟悉的面容,君弈当即点头,“他叫荀荣,是陵王府里的人,当然认得。”

    凉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中年內侍:“他叫韦自如,在司礼监当差,也是韦天寿的义子,也是荀荣的亲生弟弟荀誉。”

    韦天寿乃是先帝的贴身內侍,伴随先帝左右,深得其信任,曾任內侍省监,便是宁帝君隶亦要对他礼敬三分。韦天寿徒弟无数,义子却少,只有他选中之人方能冠以他姓,收作义子,这韦自如虽在宫中任职多年,却并无特别之处,却能得韦天寿赐姓名,可谓是无上的荣光。

    韦自如是韦天寿的义子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样一个在任有要职之人竟与陵王府之人有着血脉关系,这倒也罢了,偏偏在他当值之日,太子的饮食又出了问题。

    如此种种,很难不令人联想,这是预谋已久的一步棋。

    雍王诧异地看着韦自如:“你们竟是兄弟?为何此前从未听说?”

    韦自如低下头颅:“此乃奴才的家事,怕辱了殿下之耳,故而没有提及。”

    凉王的目光直逼君弈,“这件事,你知道吗?”

    君弈瞥了荀荣一眼,说道:“知道他有个兄弟,但不知道具体情况。”

    凉王试探道:“你不细查一下?”

    “不细查。”君弈依旧说着语焉不详的话,“许多时候,不知道才是一种智慧。”

    “瞧瞧,这话说得。”雍王完全不相信的样子,“能把下人当日行踪尽数道出,细致到去了哪个旮旯角落,你说你没有细查过?谁信呢?”

    “这是推测出来的,没有细查。”君弈笑剜了他一眼,“这是陵王府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得?”

    雍王脸色变得涨红,此时宁帝忽然开口道:“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直接入正题。”

    凉王与雍王忙称是,凉王对跪倒在地上的二人,冷声说:“他都吩咐你们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跪缩在地上的二人连连点头,荀荣朝着君弈所在地方向哀喊道:“殿下,事已至此,您就承认吧!”

    君弈不明所以:“承认什么?”

    “承认......承认......”荀荣避开那双锋利的目光,支支吾吾,到口的话语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下,他不能再如此,也不能够如此,最终他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承认意图毒害太子!”

    这话说得真真切切,宴席上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上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君弈身上,似无形的利刃,谴责着他不义之举。

    宁帝目光紧盯着君弈:“是你下的命令?”

    君弈答:“臣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殿下,您就不要嘴硬了!”荀自如来到君弈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殿下,这包东西可是您亲手给我大哥的,我大哥亲手交给我,我按照您的吩咐,把他撒在太子殿下的酒杯里。”说着,他哽咽了起来,满腹的委屈,“我在宫里当差,大哥在陵王府那里谋了一份管事的差事,大哥从来不与他人说咱们的关系,就是怕被有心人利用。可......陵王殿下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此事,于是他以我的性命要挟大哥,大哥只能拿着这粉末去找我。大哥虽不说,但我也明了,如若我不听从,大哥必死无疑,事到如今,我只有听从。可这样的事情,我是想都不敢想的,做起来也是磕磕绊绊的,被凉王殿下瞧见,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原来这粉末竟是毒......还是鸩毒!我如果知道这是鸩毒,无论如何也不会铤而走险,去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与大哥的命是命,又怎能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如若害了太子殿下,纵然咱们死去千百回,也是无法偿还的。所以草民不惜性命,也要将真相公诸于众。”

    见弟弟揽罪在身,荀荣急切辩道:“这不是他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把这包东西给你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荀荣跪爬到殿前,苦苦哀求,“陛下明察,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他无关,与他无关啊!”

    “利用他人的骨肉情深做出栽赃陷害、欺上瞒下此等天理不容之事。”凉王目光流露出狠厉之意,“君弈,你当真不配为人。”

    不配为人?君弈冷冷一笑:“说我,还是说你呢?”

    凉王万万没想到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君弈竟还能这般云淡风轻,甚至完全不当一回事,这番态度自然也激起他心中的怒火,不由怒斥道:“好你个君弈,你居然......”话刚出口,他便感觉到狂风卷席,正欲说出口的话语也被打断,回过神来发现宁帝已至,手里的宝剑架在君弈的脖子上。

    宁帝手里的那把利刃便是九霄剑,九霄剑尊贵无比,唯有帝王方能持有,是无上尊荣的象征。此剑以锋利著名,削铁如泥,只需轻轻一动,便能夺人性命。

    九霄剑寒光逼人,在场所有人都为之而颤抖,为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其余皇子们瑟瑟发抖,就连凉王与雍王也不再说话,甚至看一眼都要小心翼翼,惟恐被发觉,生怕牵扯其中,受怒火牵连。

    宁帝长身而立,微微垂眸,看着直挺而跪的皇子,沉声道:“朕原以为,你和君曜不一样,没想到你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说到这里,语意已冰冷到了极点,已达万劫不复之地,“你,太让朕失望了。”

    话语并不重,却声声皆显天子之怒,足以令听者无地自容。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比重斥还要令人生畏的话语,只是在一旁听着皆胆战心惊,加之气势,眉宇间流露出的肃杀之气,令人避之不及,以至于满地的人都不敢说出一句劝慰的话语来。

    生死一线间,君弈非但没有惧意,眉梢间尽是淡漠:“此事并非臣所为。”

    这样平静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宁帝心中的怒火,他微微一挪,剑锋处涌出一丝鲜血,通过沾染鲜血的利剑,他持续地施以重压:“这罪,你认还是不认?”

    “不认。”君弈没有看那柄泛着血光的利剑,而是直视宁帝的双目,“罪在己身,绝不逃避。罪不在己,断不蒙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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