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天牢出来,君弈的身体就不大利索,尤其在皇帝恩准他修养后,更是每况愈下,每日清醒的时间都屈指可数。

    其实君弈并不知道自己身体情况究竟如何,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除了必须下达的指令以外,他的脑子已经完全无法运作,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费力。

    太后指派了太医楚牧为他医治,医术高明如楚牧也诊断不出确切缘由,三月期限一到,君弈也要启程前往边塞。

    出发之际,秦延年依旧不放心,对君弈道:“殿下,要不然......我还是跟着一起去吧。”

    “京城琐事繁多,如今又多了一条线,磨合、重组都需要时间,事情陆陆续续都安排上了,正是需要人的时候。”看着远处驰骋而来的马车,君弈淡淡道,“你留下,我才放心。”

    兹事体大,秦延年亦知轻重,遂道:“遵命。”

    “有事,快马传信。”

    话音刚落,护送君弈前往边境的司马狩携士兵而来,君弈也未作耽搁,众人启程前往未知之地。

    直到现在,君弈一行人依旧不清楚目的地向往何处,唯一知晓目的地的司马狩保持沉默,不管旁人怎么问也问不出结果来。太医楚牧为此焦头烂额,毕竟君弈的身体还没有调理妥当,北境和西境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环境,君弈倒不在乎被贬去哪里,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留意这件事,毕竟无论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多想只会徒生忧虑。

    春寒料峭,入了夜的风依旧冰冷刺骨,好在既过了立春,这天自然要朝着春天奔去,再寒冷也不似冬日那般滴水成冰,可冬天总是不甘这片天地被春天夺去,挣扎着,和煦的春风中总是带着一股余寒,寒意尽去便是春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万物也即将复苏。

    原本君弈的身体还算可以,随着深入前行,能够探查的路线延伸,经过一路调整加之气候的配合,本应有所复原,可君弈的身体却有所反复。

    这令楚牧百思不得其解,依照他的设想实在不该,这段期间,陈雾特地选了平缓的路段前进,每日也尽可能地保证在黄昏前到达驿站,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加重病情,可君弈的情况却是比以前更差了,随行的医师楚牧越发头疼,奈何如今在路途中诸事不便,一切也只能到达目的地再从长计议。

    好在,行之将至,距离目的地不远,满打满算,君弈如今的身体状况也能撑到,偏偏这时意外发生了。

    按照原定计划,傍晚时分便应该到达附近的客栈休憩,天有不测风云,光天化日之下狂风骤起,连有着多种天气出征的司马狩也始料未及。马队也只能停止前行,本想歇息一夜,如若不走可能会有更大的风暴,若再等只怕要耽搁不少时间,司马狩也无法预测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究竟会多大,眼瞅君弈的状态不算好,一时间进退两难,君弈当机立断,决定连夜出发,司马狩松了口气,自言必当倾尽所能。

    夜幕降临,马车依旧在赶路,狂风喧嚣,一阵浓烟忽起,将马车紧紧裹住,数箭齐发,众人措手不及,马车夫还未回过神来,一箭忽然而至,幸而司马狩敏捷,挥剑反击,这箭才没有落在车夫头上。

    司马狩喝道:“有刺客!保护殿下!”

    仿佛是为了回答这番话,司马狩刚说完,群箭而发,司马狩带领着士兵忙着招呼往来不尽的箭矢。

    虽然君弈没有亲眼所见,光听声音便知这些刺客用的不是一般的弓箭,强而有力,积少成多亦能掀翻马车,车夫落荒而逃,刺客显然没有想到那辆没有马车夫驱驶的马车就是他们要找的目标。君弈的按兵不动免去了不少危险,那些刺客寻不到人,只能攻击马车,再留在马车里只会是活靶子,得趁着意识清醒赶紧离开。

    纵有万般不适,手脚如有千斤重,君弈还是从马车里出来,藏至马车后、弓箭手所不能见的死角。

    士兵与刺客交战着,君弈却依旧不清醒,他取出藏于袖中的小刀,由于疼痛,手腕完全使不上力,右手甚至还没有左手好使,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点意识,勉强握着小刀,眼前的状态实在是出乎他所料,莫说应敌,生死都要听天由命,只能看运气,两个刺客钻了空直奔君弈而来,凶器将至,却被突如其来的剑光所挡,兵刃交接,发出清脆的声响。

    由于身体不适,君弈的感觉钝化不少,但他还是能认出,那是双剑碰撞重剑的声音,那个声音并不陌生,是他曾经听过的。

    缓缓抬起眼眸,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手持双剑,游走于烟霞之间,任凭兵刃千变万化,自成岿然不动之势,宛如世外之人。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只要不看,心中的不安自然消失,本应是如此,他的眼睛却始终凝视前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寻找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惟恐错过微小细节——

    摇曳的青丝,飘扬的蓝色丝带,闪烁的剑光,轻盈的步伐,还有神出鬼没的剑招。

    不同于重剑的天崩地裂,双剑更加轻盈小巧,以巧力胜蛮力,所过之处悠然不绝,每一招皆至要处,打得刺客节节而退,包围马队的刺客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双剑所逼,节节落败。

    就这样,这场“刺杀”以刺客落荒而逃结束。

    白衣人还剑入鞘,发出清脆的声响,君弈微微一震,混乱的思绪渐渐凝聚起来,一切皆清晰可闻。

    一切都像是梦一样那样的不真实,或许刚刚发生的一切也是一场梦,一切都只是一厢情愿的幻觉。

    正当君弈这样想,白衣女子已然纷然而至,难以置信道:“真的是你?”

    这个熟悉的声音将君弈拉回现实,也印证了自己猜想的正确。

    若是平时,君弈很享受这种印证,但此时此刻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的猜想得以证实,偏偏它印证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行船又遇顶头风。

    人一倒霉起来,越不想发生的事情来得越快。

    他人生中鲜少有这种尴尬的时刻,他也从未想过这样的场景会落在自己头上,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因此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感觉。他甚至开始考虑处置那无足轻重的始作俑者,甚至已经在脑中演绎如何复仇。

    未得回应,白衣女子自上而下把君弈打量了一遍,言语中带有愠意:“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君弈?”

    事已至此,君弈也不能再视若无睹,只能予以答复:“长泱。”

    长泱扫了一眼散落四周的弓箭,随便捡起一支,说:“这是特制的铁箭,威力不俗,拿这么多过来糟蹋,你这仇家是相当阔气。”

    君弈没有答复,拢了拢宽大的黑氅,刻意将手腕藏于宽袖中。

    长泱并不在意,继续研究着残箭:“你这又得罪了谁?”

    “谁知道?”君弈显然不想回答。

    “你知道是谁?”长泱不禁笑出声,眼神毫无笑意,“又不打算瓮中捉鳖,何必堕其术中?”

    “他们要刺杀我,我有什么办法?”君弈顿时不耐烦起来。

    “哦。”长泱不以为然,瞥了一眼风吹拂过的草丛,“影子们按兵不动,一定是刺客给他们施了什么法术,要不然也驱使不动他们,毕竟——影子向来只听你的话。”

    “......”

    君弈无言以对,但他依照坚持,甚至无理取闹起来:“那又怎样?我实在没有想到他这么无聊,搞暗杀就搞暗杀,只敢玩假的,不敢玩真的,既然害怕风暴就别出来了。”

    “你要感谢他的无聊。”长泱扫了他一眼,“他们要是来真的,我可不能保证你平安无恙。”

    “......”

    见君弈沉默不语,长泱忍不住叹道:“真是......好不容易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撞上这档子事......”

    “新鲜空气?”君弈眸光一闪,敏锐道,“你被谁跟踪了?”

    长泱亦是一惊,此时司马狩赶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司马狩朝君弈行礼:“臣救护来迟,还请殿下恕罪。”说着便跪倒在地。

    君弈看了他一眼,沉吟半响,道:“起来吧。”

    司马狩这才站起身来,看见一旁的长泱,不禁疑惑:“这位姑娘是?”

    长泱端庄一礼:“民女长泱在此见过司马将军。”

    “原来你就是长泱姑娘。”司马狩似乎很高兴,“听闻楚太医说姑娘乃是林医师的得意门生,久仰大名,今日终得相见。”

    面对谬赞,长泱从容应对:“早闻司马将军不仅武功过人,更是明察秋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这些不过都是他人谬赞。”话语虽谦虚,司马狩却很是高兴,他注意到长泱腰间的双剑,似乎意识到什么,“方才是一名双剑客击退刺客,那双剑客可是姑娘?”

    长泱点点头。

    司马狩郑重道谢:“谢过姑娘的侠义之举,若非姑娘出手相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请姑娘受狩一拜。”

    “将军不必多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今日能出手相救,也是陵王殿下给民女机会,若非殿下允许,民女即便想相救也是不能的。”长泱望向君弈,目光流露出玩味之色,“殿下,您说是吗?”

    君弈抱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长泱,始终一言未发。

    司马狩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惟恐触碰到未知的禁忌,看长泱面色无恙,遂问:“姑娘相救之恩,自当回报。姑娘想要什么,请尽管说,末将定尽力为姑娘办到。”

    “想要什么......”长泱想了一瞬,道,“捎我一程吧!既然能在这里遇见,就说明我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既然同路索性同行吧。”

    这个要求并不难,司马狩看了一眼君弈,君弈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于是长泱便随着马队一同住入驿站。

    由于沙暴来袭,驿站里人员稀少,整整一栋楼都可以入住,一楼却只有一间客房,驿站官员殷勤迎接,请君弈选择房间,君弈没有出声,家仆陈雾先一步来到长泱面前:“长姑娘先选。”

    陈雾原以为长泱会推辞一番,说辞都准备好了,愣是没想到长泱直接便应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让我想想......”

    沉吟半响,长泱做出了决定:“我就住一楼这间吧。我这骑了一天的马,累得慌,不想走楼梯了。”

    听了这答复,陈雾舒了口气,不想背后的君弈安静地可怕,陈雾后颈都发凉,目光都不敢往后面沾,絮絮叨叨地与驿站的官员唠嗑。

    司马狩也派人将长泱的白马迎霜牵来,乌骓马踏云许久没有见到气味相投的同类,竟罕见地翘起尾巴。

    君弈刚落榻,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进来。”

    太医楚牧推开门,朝君弈行礼:“殿下。”

    君弈知道他的来意,便不问其缘由,伸出手来,楚牧在一旁坐下,替君弈把脉。

    “脉象倒是平和。”说着,楚牧望向君弈的手腕处,君弈伸出缠着绷带的手腕,楚牧取去绷带,逐一检查,看到血肉模糊的手腕,忍不住紧蹙眉头。

    由于君弈的双手双脚被长期用镣铐铐着,天牢环境又恶劣,君弈在里面待了近乎两个月,必然伤筋动骨,再晚些时日,再不处理发脓的伤口,只怕要到截肢的地步。从天牢出来后,楚牧便为君弈医治,经过上药已经好了许多,最怕的便是旧伤加上新伤,方才的一番折腾显然添上新伤了。

    楚牧愁眉不展之际,君弈轻描淡写道:“你再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以后就不让你诊脉了。”

    楚牧自知失态,连连致歉,又问:“殿下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君弈静默了一瞬,说:“没什么不妥,还是和以前一样,提不起精神。”

    楚牧叹道:“臣无能,无法减轻殿下的痛楚。”

    君弈实在看不惯那番丧气模样,“我自己弄成这样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下次再遇到同样的事情我减少行动,不让伤口这么难看,不过......”君弈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说出预言一般的话语,“抵达目的地之前都不会有刺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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