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祖师殿和太清殿,太虚殿的结构又全然不同。一层是开阔的客堂,二层和三层分别是六主和三都的公务区,再往上的六层,都是崂山弟子的练功房。

    最奇特的是,九层楼的正中心都是空的,如同中通直透的巨大挑空,九根巨木围绕其间,把挑空束成了一条直通顶楼的直筒,被戏称为朝天阙。

    殿中无梯,不论是御虚几级的弟子,上下楼都需要公国朝天阙。等级高的,直接凌空飞上飞下,等级低的,则需要在九根木柱停歇借力。故而乘虚御空术不但是众弟子入门修习的第一个法术,也是验证进境速度的重要考量。修为高的弟子自然不断住到高处,而修为低的,则只能在四五层徘徊。

    此刻的四层上,一个人悄然离开了自己的练功房。她头发凌乱,东一咎西一绺,剪得长短不一,只是远远一看大致属于短发。五官平淡无奇,唯有肌肤洁白无瑕,这是累年修炼清除体内杂质的效果。

    这是一个女道士。

    也是整座祖庭目前幸存的最后一个女道士。

    她怀中抱着包袱,四处扫过的目光惊慌又警惕,小心翼翼地走过一段圆形走廊,在一根木柱边上停下。确定四周静悄悄无甚动静后,她把包袱绑到背后,两手抱住木柱,轻轻一提气,身体便翻过木栏杆,而后调转身形,顺着木柱向下滑去。

    即便是住在练功房最底层的弟子,她微末的御虚术也足以从四层一跃而下。可她不敢,生怕任何一点灵力波动,引起别人的注意。

    除了衣服和木柱间极细微的摩擦声,她已经把动静压到了最小。

    然而下滑到三层时,一个人影蓦然从身后飞来,猛然提起她的后领,把她甩回到四层走廊上。

    砰声后,掀起格窗的声音连续响起,其他练功房中的弟子见到这一幕,纷纷从窗中跳了出来,将她的前后包围得严严实实。

    把她提上来的是一个年轻道士,他笑眯眯问道:“玄证师妹,悄没声的,上哪去呀?啧,这么好的头发,剪了不可惜?你不可惜,监院他老人家可是心疼死了。”

    听到监院俩字,孙玄证只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她爬着归到年轻道士身前,连连磕头道:“师兄,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只有道术境界,连筑基都没到,师祖他老人家看不上的……”

    “啧,瞧你这话说得,这么多师兄弟里,还没筑基的可不少,你一句话可就把他们都得罪了,我同意放你走,他们可未必。”

    年轻道士弯下腰,伸手捋了捋孙玄证额前的短发。他叫孙道生,初关境界,修为仅次于孙道虔。孙道虔还在时,凭借着修为和监院亲传弟子身份,处处压他一头。如今孙道虔一死,他便成了整座太虚殿修为最高的弟子。

    “还有啊,师妹,监院他老人家,如今只要是头母猪都会吃。你也说了你只是个道术境界,修炼十五年只有这点道行,不如留下来,关键时刻还能救众师兄弟一命,不是更能体现师妹你的价值么?”

    孙玄证连连摇头,又砰砰磕头:“师兄,求求你,我只想活着。我知道你讨厌师父,师父现在也死了,我保证,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踏入崂山一步!求求师兄让我走,让我……”

    孙道生两眼一眯,用力一脚踹将她踹翻在地。

    “你师父?你还敢提你师父?知道孙道虔那王八蛋死了是谁最难过吗?监院?还是你这个没出息的徒弟?”孙道生面色狰狞,“是我啊!不能亲手把他碎尸万段,你知道我有多恨吗?!还师兄,师兄!论辈分,你该叫老子师叔!”

    他一边痛骂,一边死命出脚。孙玄证不敢反抗,只能蜷缩着身体咬牙忍受。她忍习惯了,自从师父彻底对她的资质死了心,便放任她住在最底层练功房里,再不管她。其他师兄弟但凡对师父不满,便会跑来把气撒在她身上,即便是辈分比自己低的弟子,也是如此。

    两边围观的一个道士突然开口劝道:“道生师兄,收劲,别把她打死了。”

    孙道生才停了脚,看着孙玄证口鼻中不断溢出鲜血,冷笑道:“别担心,她比你们想的扛揍。”

    他又回头望向众道士,其中不乏一些刚入门没几年的晚辈。他笑着指着孙玄证,道:“你们还不知道你们这位师姐,曾经也是个狠人吧?知道她道号怎么来的么?”

    不光年轻的摇头,连一些年长的道士都面露疑惑。他们只知横行霸道的孙道虔有个不成器的首徒,至于首徒是怎么来的,却少有人知。

    孙道生笑道:“十五年前祭祖,一对父女因为年纪问题不敢走登天路,好不容易从后山爬上来,八岁的女儿却没能通过资质核验。几天后仙舟刚返程,孙道虔却叫停了仙舟,飞到后山,把这个浑身血污的女儿带了上来。”

    “据说发现她时,她父亲的尸体就躺在一边,身上挨了无数刀,脖子都快被砍断了。孙道虔就为她重新核验了一遍资质,嘿,竟然通了!那家伙说这是杀亲证道,收她为首徒,给她赐了个‘证’字作为道号。”

    孙道生的笑容转为鄙夷:“弑父就是弑父,还硬将大逆无道说成是证道,难怪那家伙头脑不清只能早死,也难怪你这玩意儿修为不得寸进!”

    他又狠踢了孙玄证一脚。

    从他说起这段往事,孙玄证的求饶声便不知不觉停歇下来。此时她抱着肚子,面色上竟涌出强烈的恨意,大喊道:“他说要卖了我!我听得很清楚,他和那几个外地人说,要是拜不成师,就要把我卖给他们!他们是人贩子,他们都该死!”

    然而孙道生的回应只有一声嗤笑。

    此时,方才说话的道士走了上来,凑到孙道生的耳边道:“道生师兄,如今整个祖庭都被护山大阵封锁了,我们的消息传不出去。大阵又有道执师兄看着。依师弟之见,不如想个法子把监院引到一层,我们施个幻术,让他看到道执师兄杀了孙玄证。以他目前的神志,估摸不会怀疑是幻术,等他杀了道执师兄,我就趁机操控阵法,让师兄把消息传回崂山……”

    他声音很低,其他道士听不见,但仅在咫尺的孙玄证却听得清清楚楚。

    孙玄证又惊慌起来,顾不上浑身疼痛,又跪在两人面前,苦苦哀求道:“别杀我,师兄别杀我……我想活着,这里是我故乡,我想回去看看妈妈,别杀我……”

    ——————

    隔着偌大庭院的太清殿里,孙道执对太虚殿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操控沙盘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眼睛也越来越频繁地看向地上的女人。

    “够了够了,撑不住了,再下去,老头子快把太清殿都给拆了!”

    他心想着。略一走神,阵法沙盘太清殿的上空,一点红光快速显现,好似积聚着阵法力量,颜色越来越深。

    孙道执赶紧掐诀,一道白光从指尖射入阵法,驱散了那一股积聚的力量。

    他再也耐不住,俯视抄过李清雅的身体,把她扛到肩头,然而施展御虚术,行云流水般绕过屏风,直奔楼上而去。

    一截又一截的楼梯在几个呼吸中便掠过。

    他到了九层楼梯口,挡在身前的又是一道屏风。屏风微透,后方模模糊糊有一个人影靠窗坐着。

    那自然不是孙元盛。这是练功房的外室,一般是看书喝茶之用,内室才是摆满了宝贝的练功房。孙元盛再疯,也只会在内室。

    孙道执感知了一下周围紊乱的灵力波动,又越过屏风顶端看向窗外的天色。还好,老头子在这点时间里没有引起阵法注意。

    他抹了把额头冷汗,调整了一下呼吸,从屏风侧绕了进去。

    窗边的蒲团上坐着的是一位少女,看身形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瘦削细长的腰身被包裹在处处污渍的湛蓝道袍中。道袍袖子断了一只,从中伸出的手臂上,则有一圈颜色深紫的疤痕。

    孙道执进来,少女也没回头,只是怀抱着一卷蒲团,两臂轻摇着,除了动作有些僵硬,活像一个因幼子早丧而失心疯的女人。

    孙道执知道少女叫做陶离,至少老头子把她从极境救出来后,是这么叫她的。他看着少女披散下来、挡住半张清秀面孔的长发,不禁又叹了口气。

    他是有眼光的,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女,哪怕神情呆滞,半死不活地没有生气,他也看出来了这是个资质极好的苗子。这样的苗子,便是放在崂山,也极可能由掌门亲自收徒教授功法。

    难怪孙道虔偷偷摸摸把她藏在极境,也难怪他突然对那个叫做孙玄证的首徒,彻底死了心,放任她自生自灭。

    孙道执惋惜片刻,听到内室忽又响起瓷器破碎的声响,步子一缩,又硬着头皮向内室走过去。

    就在他手搭上内室移门的时候,一道黑光蓦然从中穿出,差点就打在他的手上。

    他浑身一震,只听内室传出孙元盛癫狂的大吼。

    “陶离!去!”

    黑光打在陶离头上,没入其中。她整个人如木偶般站了起来,扔抱着蒲团,却硬生生撞破木窗,向下坠去。

    孙道执忙赶到窗边探头看去,只见陶离坠落到一半,整个人忽然止住坠势,如直线般前冲,直奔太虚殿而去。

    远远地,太虚殿里传出的轰然声连绵不绝。

    孙道执神色惊惶。本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去”字,他竟猜到了孙元盛的用意——显然是让陶离去抓女弟子的。

    他不知太虚殿中是否还有女弟子,可他等不得。好不容易扛到雪最大的时刻,他怎么能让别处多出一块炭来?

    孙道执急忙转身,高声道:“师尊,徒儿给您送女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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