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嚷的人群渐渐散去。

    7点整,天光即将收起最后的余晖,街灯倏然亮起,衔接了市井小巷的辉明。

    华灯初上。

    小丫头这才注意到了时间,已经很晚了,她急急忙忙背着书包往巷口跑,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

    石桌又回复了原样,小公园冷清清的,几分钟前的热闹就像一场短暂的梦一般,不过这个城市的夜生活开始了。

    小姑娘背着粉红色的米妮书包,在老新村的巷子里七拐八拐,顺便逗了逗一户人家小院里脾气暴躁的吉娃娃。最终来到了一栋普普通通的居民楼前。

    她气喘吁吁得停下,站在楼底向上张望。

    六楼的某一扇窗户透着橘黄色的灯光。

    有人回来了。

    老新村的楼排最高只有6层,没有电梯。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一气呵成。

    噔噔蹬蹬,上楼敲门,她调整好呼吸。一阵拖鞋拖沓的声音,门被从里面打开——

    “妈……”

    “能不能给多我们一些时间?现在刚刚给孩子补交了这学期的学杂费,你让我们娘俩拿得出什么钱呢?”

    女人忙着讲电话,似乎被电话那头的人逼得有些不耐烦了。她的眉头微微皱起,面上的妆还没来得及卸,仍然难掩疲惫的神色。看见女儿,她把手机的免提摁掉,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微笑了一下。

    只不过这个笑很勉强。

    看到这个笑容,小姑娘原本兴致勃勃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电话里的人还在不停地催促着什么着,楚欣目送着妈妈拿着电话进了油烟机轰隆作响的厨房。

    “楚欣,跟妈说说,今天在学校里表现怎么样啊?”

    饭桌上,这是楚母特别喜欢的每日一问环节。

    楚欣想了想,说:“今天被老师表扬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了。”

    “那答对了吗?”

    楚欣眨眨眼:“答对了。”

    楚母笑了,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是块学习的料。无论让妈做什么都会供你读书的,你只管好好学。”

    小女孩看着妈妈镶嵌了鱼尾纹的眼睛,用力得点了点头。

    其实这样的话楚欣听了好多遍,她知道,取得好的成绩是唯一能够让妈妈暂时舒展眉头的良药。

    她一个人抚养自己,已经够累了。

    那么那件事……还要不要说出口呢?楚欣默默得吞了一口白米饭。

    似乎是看穿了女儿有什么心事,楚母问,“小欣,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楚欣闻言抬起头放下来筷子,慢慢吞吞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

    它被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躺在楚欣小小的手心里。

    “嗯,还有一件事……今天老师发了课余兴趣班的报名表,需要给家长签字。”

    楚母好奇道:“好呀,我来看看。”

    摊开纸张,楚母仔仔细细得研究起这张报名表。

    所谓课余兴趣班报名表,就是一些课外培训机构给学校投递的广告。包含舞蹈,绘画,棋类,跆拳道等众多课程。家长和孩子一起讨论,如果对其中一种特别感兴趣的话就可以直接报名。

    “小欣,那你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楚母问,“妈妈支持你。”

    楚欣原本就低着头,不知这么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她低头扒几口饭,含含糊糊得盖过发酸的鼻音。

    “妈妈,你签个字就行了。”

    这句话,等于是放弃报名了。

    楚母疑惑得看着上面的项目:“这么多里面没有你喜欢的吗?舞蹈,绘画,跆拳道……这么多呢!”

    项目很长很多,围棋两个字安静得躺在最后面一条,楚欣还是小小得庆幸妈妈没有看到最后。

    同时楚欣心里也有一个小人在叫嚣,对啊!就没有你喜欢的吗?你不是喜欢围棋吗,说呀!

    很快,另一个小人把前面一个小人给踹下去了,别说!我们没有钱了!你要为妈妈考虑考虑呀。再说,妈妈会看到这个会伤心吧……

    调整好情绪,楚欣说“兴趣班都是周末上课,可是我想周末好好陪陪妈妈。”

    “就你嘴甜。”楚母弹了她一下,母女俩对视一阵傻笑。

    “好吧,俗话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你要是不想,就算是妈把你绑去你也不学。”

    楚欣点头,母上大人所言极是。

    怕忘记这回事,楚母拿出笔,就要签字,而笔尖在那一瞬间顿住了。

    “小欣啊,这些课……如果想要上的话,需要交钱吗?”

    楚欣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却静得出奇。

    在这个逼仄的出租屋里,日光灯管很没换,光线不怎么明亮,

    耳边妈妈还说了些什么,大概是没关系妈妈不差那钱之类的话吧,此时她的双眼紧紧盯着细细的笔尖。

    她好像已经看到妈妈的名字落在那上面了,而她也许就要放弃她悄悄喜欢了很多年的围棋,也许再也无缘专业的培训,优秀的老师,实力强劲的对手……

    喜欢围棋,真的要变成秘密,永远的埋葬在心底了。

    那个时候的她,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那个小小的转折点,改变的,将会是她的一生。

    吃完饭,楚母匆匆洗漱上床。她凌晨3点需要赶到早点铺子顶班。

    楚欣的房间正对着楚母的房间,为了不影响妈妈的睡眠,楚欣写作业只会开一盏台灯。

    对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令人有些安心。

    楚欣搁下笔,摊开那张报名表。

    空白的表格下,“唐秋彩”的签名找不到丝毫锋芒,一如写下字的人一样温柔。

    楚欣看了一会,从书包里拿出另一张表格——这是她故意没有展示给唐女士看的通知单。

    《课余兴趣班收费须知》。

    芭蕾舞:450元/课时……

    绘画:200元/课时,画具自费……

    跆拳道:380元/课时……

    围棋:300元/课时(一课时2小时)习题费面议,如需购买棋盘供个人练习请自费

    是的,她最终还是对妈妈撒谎了。

    那根本不是无偿的课程,甚至,可以说是价格不菲。

    看着看着,楚欣感觉眼睛有点发酸。

    她关掉了台灯,把眼睛埋进了臂弯里。

    浓稠的黑夜将小小的出租屋彻底淹没。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

    “这次定段赛,选手的实力都很强啊。尤其是名次最前的几个孩子,水平都差不多,就是小分差了几分。”省棋类协会主席潘应生盯着白板上的积分表,啧啧感叹,“老高啊,你怎么看?”

    高伽安静得看了一会对局情况,只问:“这次定段名额放了几个?”

    潘应生气定神闲得伸出五根手指。

    高伽皱了一下眉头:“五十?”

    “错了,是五个。”

    高伽给出了俩字评价:“禽兽。”

    “高伽,你还是那么心软啊。”潘应生哈哈大笑,老道的目光视线投向一层玻璃之外的赛场,“你总说我铁石心肠,放名额时扣扣搜搜。我承认,这样做确实让很多真正爱棋的孩子和打职业无缘。”

    “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缺乏天才。”老潘话锋一转,说“全部473个棋手,哪一个不是各区推荐上来的好苗子,哪一个没有打职业的潜力。但定段赛就是专为筛选出最适合打职业的那群人,我们,只挑选最强者。”

    最强者的游戏,这不是危言耸听。职业定段赛,被称作“围棋界的高考”。每年,全省拿到职业五段以上的25周岁以下的棋手汇聚一堂,为了站上最高领奖台,为了摘得职业称号的桂冠,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展开数轮死亡车轮赛。

    他们中的一些,很小就已经退学,他们背后的家庭,为了支持孩子的梦想,不惜卖房举家搬迁到好的棋院附近,只为把孩子托举到更超前的起跑线上。

    所以,他们都眼睛里有光,他们的腰板挺的很直。

    他们的棋,有大开杀戒的锋利,视死如归的狠劲。

    棋界的盛宴,最强者的游戏,巅峰的对决。一切,即将在这最后一轮的拼杀中,见到分晓。

    “请多指教——”棋手们相对而坐,对局开始。

    潘应生敲了敲玻璃,说“这最后一盘,看他们造化了。”

    话音未落,大厅里响起杂乱而铿锵的落子声。

    冷光灯投影在少年平静的侧脸上,他穿着简单的天蓝色T恤,细看,似乎还是某所初中的夏季校服。现在距他最后落下的一颗黑子后,已经过去很久。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成年人,男人紧紧皱着眉头死死盯着棋盘,似乎要把棋盘盯穿,还是迟迟没有落子。最后额角上隐约浮现出细密的薄汗。

    这时,读秒器冰冷的倒计时响起。是催促,也似乎宣判了棋局已成定局的事实。

    终于,两颗白子被放在棋盘中央。

    成年男人放弃挣扎,似乎释怀了:“小朋友,你很强。我认输。”

    “承让。”少年站起身,和这个比他高了很多的对手握手致敬。然后微笑着,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夸赞。

    顷刻,亮眼的闪光灯淹没了他,似乎正如他的前路一般坦荡光明。

    “潘主席,恭喜你!这届又选出了几位小神童!积分表和排名在这里,您过目。”秘书小李进门递来文件。

    潘应生接过文件,意外道“前五里有三个少年组,其中一个孩子打败了成年组第一?哈哈,这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高伽合上了棋书,来了兴致:“谁?”

    ——“少年组13岁,许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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